中國作家網(wǎng)>> 理論 >> 理論熱點 >> 正文
好文風(fēng)就要“真能文”——以漢文帝的一個文件為例
◎ 劉潤為
“方春和時,草木群生之物皆有以自樂,而吾百姓鰥寡孤獨窮困之人或阽于死亡,而莫之省憂。為民父母將何如?其議所以振貸之!(《漢書·文帝紀(jì)》)
這是漢文帝劉恒于即位之初(前179年)下發(fā)的一道詔令,后人稱之為“恤民詔”或“議振貸詔”。大意是說,當(dāng)此春意盎然之時,草木及其他生物都得以享受生命的快樂,而我的子民中家庭殘缺、生活窮困的人,有的已經(jīng)到了瀕臨死亡的地步,這種狀況并未得到足夠的體察和重視。我們這些為民父母的是什么感受、怎樣對待呢?請你們議一議救助的辦法,以重振他們的欣欣生意。
從文章學(xué)的角度說,歷代皇帝們的圣旨、詔書、詔令之類是不大受人待見的。然而,劉恒的詔令特別是這道“恤民詔”卻一直受到后人的贊賞,連藐視皇權(quán)的明代文人李贄都稱之為“圣主妙詔”。什么叫“妙詔”?就是好文件。
好在哪里呢?我以為至少有以下幾點:一是不回避矛盾,不閃爍其詞。那個時候,整個社會積累了太多的危機(jī)。自秦收束六國以來,先是狀如猛虎的苛政,后是兵燹四起的板蕩,將偌大中國折騰得百業(yè)凋敝、萬戶蕭疏,百姓的元氣消耗殆盡。于是,休養(yǎng)生息就成了社會發(fā)展的迫切要求和黎民百姓的熱切企盼。與民休息的重點自然是貧困群體,特別是其中的特困群體。劉恒即位伊始,就追隨蕭曹,下發(fā)這樣一道詔令,可謂抓住了治國理政的關(guān)鍵。后來的事實證明,這對于開創(chuàng)
“文景之治”的確產(chǎn)生了基礎(chǔ)性的作用。二是一掃呆氣、暮氣和死氣。此文一起筆便打破定法,不入正題而先去點染萬物春榮的神韻,從而顯示出了一種揮灑自如的氣度。更出人意外的是由春日萬物之樂而聯(lián)想到民生之艱。字里行間,我們仿佛感觸到了那顆憂民之心的跳動,禁不住為之動容。睹物自然難免要生情。但是,由于人的實踐歷程不同,價值取向、品格情操不同,其所生之情也就千差萬別。沐春風(fēng)而睹萬物和樂,貪婪的周厲王盤算的極可能是收獲多少獵物,放蕩的明武宗則大概春心萌動,急于外出游冶并捎帶著尋花問柳。同樣的時節(jié),同樣的景物,在同是帝王的劉恒那里之所以撩動起憂民之情,則是由于他少年入代(今河北西北部、山西東北部),對民間疾苦深有體察,進(jìn)而確立了牢固的民本觀念和勵精圖治的遠(yuǎn)大抱負(fù)。根深才能葉茂。從這種意義上說,正是深切的憂民情懷,成就了這篇鮮活生動、辭采怡人的美文。有人以為文件體(決議、指示、命令、報告)的寫作不需要傾注情感,其實不然。自古以來,凡是受人推重的文件,無一不是情深意切的。在這方面,諸葛亮的《前出師表》也許是傳播更廣的一例。三是不說空話、套話和大話。一個頂層文件,竟然僅僅用了51個字!然而,在這個比當(dāng)今博文還短的文本中,又包容了多么豐厚的內(nèi)容!其間既有對民生疾苦的揭示和憂思,也有對工作失誤的反省和批評,又有對于官員們的委婉警示和勸導(dǎo),當(dāng)然更有對于工作的明確決定和要求,真可謂體約而不蕪、辭約而旨豐。有人說,讀此文如行山陰道上,風(fēng)光滿目而其味無窮,我看似不為過。
古人論文,有“有意為文”與“真能文”之別。所謂“有意為文”,就是為文而文,如無端地編造新詞或四六句之類。所謂“真能文”,就是確有正當(dāng)需要才寫,確有不得不說的話才寫,而且行于所當(dāng)行,止于所當(dāng)止。毫無疑問,劉恒的這個文件就是 “真能文”的典范。
(作者:中國紅色文化研究會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