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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批評真正要面對的是什么?有論者認為,批評真正要面對的是,“個人偏好與政治偏向之外”的文學共識平臺上的本體研究。
我基本同意這種觀點,但是坐下來仔細想一想,覺得其中的復(fù)雜性好像超出了我們的判斷。
拿文學批評言說的對象——作品來說,作品可分為“老人老作”和“新人新作”!靶氯诵伦鳌比鐒偝鰻t的面包,顏色鮮亮,蓬松芳香,面對這塊面包,文學批評此刻要扮演的是“美食裁判”的角色,要對作者和讀者表達明確的判斷:好還是壞,以及好在哪里,壞在何處。這是文學批評要面對的問題。我有時看《紐約時報》上的書評,對一些新作品,評論者大多直抒胸臆,好、壞還是一般,明確表達自己的贊美或者批評。而所謂“老人老作”,已是經(jīng)過時間淘洗、形成基本共識的經(jīng)典作品,對這類作品,文學批評要面對的,當然不是好或者壞的判斷,而是“本體研究”的批評了。很多年過去了,我仍然記得一篇談海明威小說中的時間和空間的文章,對海明威小說的分析,已經(jīng)達到一種深刻的創(chuàng)造性的發(fā)現(xiàn)了,堪稱“小說本體研究”的范例。那篇文章叫《 關(guān)于時間和風格——海明威論 》,作者是美國評論家厄爾·羅維特和格里·布倫納。
再拿文學批評言說的另一個對象——作家來說,作家也可分為名家和新人,名家新作和新人新作一樣,文學批評面對的首要問題,仍然是要判斷其好與壞,這好與壞的判斷,又來自縱向和橫向兩方面的比較?v向是與自身的比較,與名家之前的作品比較——好與壞?得與失?橫向比較,則是將名家新作置于中國文學史或者世界文學史的坐標中,做出分析——這其中的批評既涉及到好與壞的判斷,又涉及到文學共識上的本體研究。
所以說,在評論作家作品時,文學批評有時要面對的是“好與壞”的判斷,有時要面對的是“本體研究”的分析。
現(xiàn)在的問題是,讀者和作家對文學批評的信任逐漸喪失,文學批評吹捧、虛假、平庸、乏味、圈子、自說自話、惟利是圖……這些詞兒,成為讀者詬病文學批評和不再相信文學批評的理由。我倒是覺得,文學批評現(xiàn)在首要的任務(wù),是重新建立起文學批評與讀者(包括與作家)之間的“信”——相信、信任,讀者信任批評家和他的批評,相信批評家的藝術(shù)判斷和批評品質(zhì),以及被他優(yōu)雅的表達征服。要完成這一任務(wù),文學批評應(yīng)該先回到最基本的問題上來,即對一部作品做出“好與壞”的真誠且負責任的判斷上來,如魯迅先生告訴我們的樸素道理:“批評必須壞處說壞,好處說好,才于作者有益。”不僅于作者有益,而且于讀者也有益,于整個文學批評生態(tài)也有益。
文學批評真正要面對的是什么?要回答這個問題里的“真正”二字,對批評家來說,其實是在拷問批評家的批評價值觀:一方面,“批評家”這頂帽子帶給人優(yōu)越感,仿佛真理在握的樣子,在這種有些虛幻的優(yōu)越感下,批評家是否會以一個知識優(yōu)越或者思想優(yōu)越者的身份,來捧殺或者棒殺一部作品呢?還是會以一個謙卑的普通讀者的身份,表達自己的喜歡或者不喜歡,判斷好還是不好呢?另一方面,“批評家”這頂帽子有時也是灰暗的,與那些光芒四射的作家作品相比,批評家會自問,一篇批評文章的生命力有多久?一個出色批評家的聲名能穿越多少時空?更不用說對那些很快便會銷聲匿跡的作品的批評了。一個批評家總會在“有意義”和“無意義”的糾纏之間搖擺著前行。
無論怎樣,如果從三國時期曹丕的《典論·論文》算起,文學批評這門古老的事業(yè)已經(jīng)存在將近1800年了,它還會繼續(xù)下去。文學批評真正要面對的是什么呢?我以為,從本源上來說,是建立并維護一種健康的文學秩序。無論批評是面對喜歡與不喜歡、好與壞,還是本體研究,都是在為一種健康的文學秩序而努力,這文學秩序是在“個人偏好與政治偏向之外”回答文學是什么,文學為什么存在,我們需要什么樣的文學等問題。
有時候,我還愿意相信,文學批評是另一種人生哲學,它是批評者的生活感悟、生命體驗與作家作品敏感地碰撞之后,所生發(fā)出來的不僅僅是一種關(guān)于文學作品的判斷,更是一種關(guān)于人、關(guān)于世界的認識的表達。也許這樣講有一些玄妙,但是作為一個批評者,回答“文學批評真正要面對的是什么”這個問題是不容回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