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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時期以來,中國當代文學取得了巨大的進步,不斷有新的突破,而當下如何謀求新的發(fā)展?這是值得繼續(xù)追問的問題。繼續(xù)“拿來”自不必說,但立足于本土文化、文學資源,匯通中西,同中存異,同樣是一條迫切值得去探索的道路。那么,當代文學應當怎樣繼承和發(fā)揚傳統(tǒng)文化資源呢?筆者以為,這至少可以從如下幾個方面來努力。
弘揚傳統(tǒng)主流文化的精神遺產
在本土思想與外來文化的交鋒與融合中,中國傳統(tǒng)文化逐漸確定了以儒家為主體,儒道釋三足而立、互融互補的基本格局,這一格局一直延續(xù)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拔逅摹睍r期,新文化旗手們向傳統(tǒng)主流文化發(fā)起猛攻。這場運動對傳統(tǒng)文化痼疾的揭示無疑是深刻徹底的,但也必須承認,雖然當時的中國久陷沉疴,文化身軀“紅腫”“潰爛”,卻也不乏健康的肌質。不管新文化運動的旗手們出于何種策略考慮,他們對傳統(tǒng)主流文化的評價不能不說是偏激的,由此落下的后遺癥影響深遠,這是“五四”需要反思的地方,也是當代文化建設應當吸取的經驗教訓。
中國傳統(tǒng)文化涵括極廣,提取精華,為我所用,是當前文化、文學創(chuàng)新的必由之路。不可否認,中國傳統(tǒng)文化存在不少封建糟粕,荼毒身心,但更多的還是中華民族數(shù)千年積淀下來的思想精華,這些東西至今仍然值得我們學習,在文學中更是如此。近代以來,吸取傳統(tǒng)主流文化精髓融入文學創(chuàng)作獲得成功的例子不勝枚舉,且不說魯迅、周作人、林語堂等現(xiàn)代文學大家,當代文學中這樣的例子就有不少。在阿城的《棋王》中,道家文化精神以現(xiàn)代面目出現(xiàn),著實驚艷;陳忠實的《白鹿原》則借助白嘉軒全面展現(xiàn)了儒家文化的復雜性,令人驚嘆。陳忠實尤其激賞朱先生心懷天下、情系蒼生,無事時恬退自適、有難時挺身而出的高尚人格,這種剛健而不失韌性的品格實是中國傳統(tǒng)主流文化精華的結晶,放在任何時代都是難能可貴的。此外,莫言的《生死疲勞》以佛教“六道輪回”的魔幻資源與西方魔幻對抗,于生死輪回中描繪了50余年來中國社會的變遷史。縱觀中國當代最具影響力的作家,他們大多在整合傳統(tǒng)文化資源方面下過功夫。在傳統(tǒng)主流文化里尋找思想啟迪,并結合時代精神,選擇性地將其融入文本,中國當代文學將大有可為。
激活地域文化、民間文化的豐富資源
地域文化對文學的影響是一個常談不衰的話題,《詩經》的質實和《楚辭》的絢爛便是地域文化差異在文學中的反映。地域文化生發(fā)于特定的歷史時期和地理環(huán)境,在精神內蘊上,它具有意識形態(tài)導向和民族文化底蘊等特征,這意味著地域文化必將形成不同于主流文化的視角,其所展現(xiàn)的民族文化底蘊與主流文化相較而言也更有具體性和多樣性。當代,以區(qū)域文化作為審美對象已成為小說創(chuàng)作的一種自覺,鄧友梅的“京味小說”系列、陸文夫的蘇州“小巷人物志”和林斤瀾的矮凳橋風情小說等創(chuàng)作,都在激活地域文化資源的基礎上開辟了小說的新路,劉心武的《鐘鼓樓》、張煒的《古船》等長篇力作則是進一步沉入地域文化多彩世界后的產物。地域文化的形成與地理條件、行政區(qū)劃及民族歸屬等較客觀的因素息息相關,因而具有相對穩(wěn)定性,它會在新的時代不斷延伸,也將隨著時代發(fā)展逐步變異。即,當代作家面對的地域文化資源是一個更為駁雜的文化系統(tǒng),需要付出巨大的心力去消化提煉,但換個角度看,這又是一個碩大無朋的素材庫,是作家們求之不得的。
民間文化的特征與地域文化有相似之處。民間被政治權力統(tǒng)治,同時又保持著相對的獨立,這種與主流話語若即若離的存在姿態(tài)使民間文化得以形成自由自在、野性活潑的審美特質。當代文學中,莫言是自覺站在“作為老百姓寫作”的民間立場上的作家之一。縱觀莫言的創(chuàng)作,不論短制(《透明的紅蘿卜》《紅高粱》等),或是長篇(《四十一炮》《檀香刑》等),無不氤氳著民間文化的野性氣韻,滲透出民間立場的審美意趣,并常常可見其對民間藝術表現(xiàn)手法的借重(如民間戲曲之于《檀香刑》)。在莫言筆下,豐富的民間元素與新鮮銳利的感覺、神秘莫測的想象和泥沙俱下的語言相配合,共同營造出一個神奇詭異而又熱力四射的莫言式的文學世界,這個世界最終受到了諾貝爾文學獎的青睞。值得注意的是“民間”的復雜性,它既是滋長自由自在的審美品格的肥沃土壤,又是藏污納垢的骯臟場所,作家選擇什么,揚棄什么,關系到作品的道德判斷、審美取向和寫作技巧等重要問題,把握不好,后果便不容樂觀!皩じ膶W”借民間文化打開了一個新的文學世界,可有的作家卻大發(fā)嗜痂之癖,把玩起了奇風陋俗,終于走火入魔。前車之鑒,后來的作家應該銘記于心。
復蘇傳統(tǒng)文化及文學的審美意識
崇尚中和與崇尚空靈是中國傳統(tǒng)審美意識的兩個基本點。前者是儒家、道家和禪宗共同的審美追求,主要體現(xiàn)在人與自然的和諧、情與理的統(tǒng)一中,后者則主要源自道家思想,集中體現(xiàn)在意境論中。中和與空靈的審美意識在傳統(tǒng)文學里源遠流長,“樂而不淫,安而不傷”“溫柔敦厚”的詩教傳統(tǒng)綿延幾千年而不絕,“羚羊掛角,無跡可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藝術境界也一直為歷代文人學士所追慕?梢哉f,中和與空靈既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審美理想,也是傳統(tǒng)文學鮮明的風格特征。
當今中國乃至世界,“和諧”已成為文化建設的重要目標,而“和諧”正是堅持中和與空靈審美理想的結果。當代文學應積極復蘇中國傳統(tǒng)審美意識,參與到當代文化建設中去。新時期以來,賈平凹量多質優(yōu)的散文讓讀者領略到了傳統(tǒng)審美意識的現(xiàn)代表達。賈平凹深受中國古典哲學尤其是老莊哲學和禪宗妙語的濡染,其散文以達觀超脫的態(tài)度觀照宇宙人生,在人生中追求自然的情趣與在自然中感悟人生的奧妙是賈平凹散文的重要內容。賈平凹多寫山野村人,他們生活艱苦,卻安然適意于秀水明山,他們無憂無慮,因為天地靈氣早已蕩盡名利之欲。賈平凹寫自然,也有這種“天人合一”的境界。大至崆峒名山,小至一塊丑石,賈平凹都樂于在天人之際、物我之間放飛玄思,以有限達無限,通向生命真理的徹悟。對傳統(tǒng)審美意識的承續(xù)使得賈平凹的散文能在傳統(tǒng)美學與現(xiàn)代生活之間展開對話,從而形成開闊的審美視野和豐厚的文化底蘊。
“文學有根,文學之根應深植于民族傳統(tǒng)的文化土壤中”,“去揭示一些決定民族發(fā)展和人類生存的謎”,這是“尋根文學”為中國當代文學尋找的出路。這股潮流雖已是30年前的舊事,但它提供的創(chuàng)作思路在今天看來更顯其前瞻性和指導性。2012年,莫言獲諾貝爾文學獎,他在獲獎感言中說:“我也曾積極地向西方的現(xiàn)代派小說學習,也曾經玩弄過形形色色的敘事花樣,但我最終回歸了傳統(tǒng),當然,這種回歸,不是一成不變的回歸……小說領域的所謂創(chuàng)新……不僅僅是本國文學傳統(tǒng)與外國小說技巧的混合,也是小說與其他的藝術門類的混合!睆哪撤N意義上說,諾獎對莫言的承認可以視為世界文學對“尋根文學”思潮的一個肯定的回應,它同時也為中國當代文學昭示了一條可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