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炳銀：災難使文學沉痛和思索——讀趙瑜等著報告文學《王家?guī)X的訴說》

http://m.134apc.cn 2014年09月04日13:53 來源：中國作家網 李炳銀

　　如今，因為地球環(huán)境生態(tài)損害嚴重，導致全球氣候異常，如地震、火山爆發(fā)、森林大火、水災、颶風、干旱、泥石流等各種自然災害頻發(fā)，給人類帶來了很多災難和痛苦；而人類自己又因為利益、政治、文化、宗教等的激烈紛爭，導致了戰(zhàn)爭、搶奪、瘋狂和災禍的不斷出現(xiàn)。天作孽猶可忍，人作孽不可容。不知這到底是自然的規(guī)律，還是人的本性使然。更不知道這樣的局面可會有結束的那一天。

　　一

　　“這是一起造成38人死亡、115人受傷的極其嚴重的責任事故”。這是一部直赴災難現(xiàn)場，用事實的真實追蹤描述還原災難的內情文學報告，是超越了新聞報道的直觀表層描述之后的事實和理性思考與追問。

　　2010年3月8日，華煤集團在建煤礦山西王家?guī)X礦發(fā)生嚴重透水事故。當時井下有261名礦工在地下作業(yè)，透水發(fā)生后，有108名礦工僥幸逃生，余下的153人被困地層深處，命垂一線。后雖經全力營救，有115人存活升井，38人死亡。國務院派出的事故聯(lián)合調查組，在經過認真仔細的調查分析后認定：“這是一起造成了38人死亡、115人受傷的極其嚴重的責任事故�！痹谌藗兙拘牡馗惺芰送跫�?guī)X礦難發(fā)生后的那些日日夜夜的期待和痛苦之后，看到國務院聯(lián)合調查組的這個結論，真是感到氣憤和悲傷。為什么在今天這樣的社會環(huán)境下，人們的生命還會這樣被忽略，被奴役，被金錢所取代？當有人試圖將這樣明顯的悲劇事件用一種輕浮的喜劇表演結束的時候，就更加的令人感到莫名和驚詫。由此看來，對于這樣的重大事件，人們的關注不能夠隨著事故處理的結束而停止，而應該有更加接近真實的了解和認識判斷。

　　所幸，在礦難發(fā)生之后，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很快就集合組織本省作家趙瑜、順民、駿虎、黃風、玄武五位作家，直赴災難現(xiàn)場，從最近的地方和最真實的對象觀察中探尋與捕捉記錄事件發(fā)生的因由和發(fā)展過程及結果。在十分艱辛緊張采訪和伴隨著很多復雜激烈的情緒觀察感受之后，他們用自己的人格和良知，用真實的事實記述，向人們文學地報告了王家?guī)X重大礦難發(fā)生前后的很多真實內情，為人們認識和了解這個對象，在超越新聞的直觀和表層報道之外，提供了非�？少F的真實情況，為這次災難留下了許多追問和思考！所以，這部《王家?guī)X的訴說》，既是人們真實形象地走進王家?guī)X礦難的文學地圖，也是作家們在文學地報告和描寫類似題材時的一個很見勇氣、心思、見識、才能的表現(xiàn)。在報告文學面對重大事件的行動中，也有了一次出色的個性表現(xiàn)。山西的作家，一直有直面現(xiàn)實的文學傳統(tǒng)和精神，有自己獨立觀察和表現(xiàn)生活的自覺。這樣的例子在趙樹理、馬烽、鄭義、趙瑜等幾代作家的作品中都已經有過很清楚的表現(xiàn)。這一次，又是一個很好的證明。

　　多年以來，我們曾經出現(xiàn)過不少的重大事件報告。但是，很可惜的是，其中有很多是事件本身立項、設計、施工、完成的進度過程；是依附于新聞宣傳的解說和伴唱；是呆板的記錄和資料堆積，較少作家自己獨特的觀察視覺和獨立的認識把握表現(xiàn)。所以，這樣的作品，因為沒有能夠在重大事件之外實現(xiàn)作家自己的表達目標，就往往成為了描述對象的一個并不很清晰的影子，隨著人們視點的轉移，也就很快被人們所忘記。簡單地希望傍著重大事件獲得成功的心思，在一些人的創(chuàng)作選項中表現(xiàn)明顯。這是對報告文學的偏失理解和操作。報告文學是一種既看中報告對象，更需要主觀選擇把握的創(chuàng)作，任何自我的缺失都會使創(chuàng)作滑向簡單和膚淺，失去了它作為作家獨立創(chuàng)作的意義。

　　二

　　“要說礦難，那真是殘酷”。不同的礦難會有不同的殘酷表現(xiàn)。王家?guī)X礦透水之后，大水將礦工一步步逼上絕路。艱難的求生行動，不幸的死亡和復雜的猜疑等等豐富的內情表達，使人們對于礦難殘酷性的感受更加直接和真切。對于災難接近真實的描述，不是宣揚恐怖，而是借一提醒人們對災難的感受和認識。礦難的本質是悲劇。僥幸的救援成果不能夠改變這樣的本質。對于災難不同的對待態(tài)度，可以見出人們各自的的立場和認識區(qū)別�！巴跫�?guī)X的訴說”，給人們一次礦難的逼真經歷和感受

　　每一年，我們國內都要發(fā)生大小不同的煤礦礦難很多次，總有很多的生命在這樣的災難中損毀，令人不勝浩嘆和惋惜！每一次礦難的原因和結局雖然各不相同，但每一次礦難給受難者和民眾心理帶來的毀滅和打擊卻十分的沉重。此前，對這些不同的礦難也都有過一些新聞的報道和追蹤，但是，大多流于表層和簡略，有些只不過是十簡單地事后處理消息而已。人們都知道礦難會死人，是非�？植赖氖虑�，可是怎樣個恐怖狀況，人們幾乎很難從這些新聞消息和簡單的事件報告中看到和感受到。

　　在我的記憶中，趙瑜等五位作家的《王家?guī)X的訴說》，是第一次通過落難者的真實描述，真實再現(xiàn)了被困在地層深處的不少生命是如何面對未知的前途，在困厄中表現(xiàn)出無奈、絕望和瘋狂情形的作品。這個報告文學，讓我們真實地走近了礦難的現(xiàn)場，類似于現(xiàn)場地感受和描述了王家?guī)X礦難中，遭難者的經歷和表現(xiàn)，非常地直觀，非常地嚴酷，非常的氣憤，也非常的遺憾！作家們無法再造真實的場景，我也無法重新組織文字描述當時的情形，不妨綜合引用幾位當事者的述說來了解礦難的情形吧！

　　正干著，看見那水流下來了。水沖下來，人站都站不住。我喊潞城家的快跑，一回頭

　　看不見他了，我估計可能淹死了。我們扶著風帶往高處跑，最后水很快就漲起來了。沒有辦法，我們只好將胳膊穿進頭頂?shù)淖o網里將自己掉起在水中。就像個蝙蝠一樣。時間一長，胳膊困的不行，有的人掉下去，跟前有人會被拉起來，有好幾位掉下去就再沒有上來。穿的衣服都濕了，怕太重，除了礦燈都扔了。就那么赤身裸體，一絲不掛地吊著。后來，水還在漲，漲到下巴了，只有仰起臉來，鼻孔才能露出水面，后腦勺全泡在水里。后來，又冷又餓，站在高處的人，有的將煤蓋在身上。有的人吃裝炸藥的紙箱，有的人竟然吃煤。有的耐不住，順巷道游泳去探路，結果就沒有全回得來。有的急躁了，說干脆將設備和自己一起炸掉算了。有人恐懼而痛哭，有人精神崩潰，有人思親而難過，有人遺憾欠人家的錢沒有還，有人悔恨自己將別人帶來挖煤，如今生死不保。有的擔心自己死了，黑礦主不將死訊告訴家里。還有人根據自己的煤礦經歷，還怕礦主寧愿見死不愿見活，趁災加害它們。人們在設法自救，但上下音訊不通，情況不明，只好死馬當著活馬醫(yī)。但愿這次是個例外，但愿能夠活著出去�！�—

　　“要說礦難，那真是殘酷”。從以上這些很少的述說，人們也許已經感受到一點礦難的殘酷性了。若真的置身地層深處，暗無天日，空氣稀少，食品斷絕，危機不斷，死亡繼續(xù)的環(huán)境，那對人的理智，情感，意志、身體將是如何沉重的打擊和傷害�。∷�以，在趙瑜等這幾位作家看來，如果不將礦難的殘酷性通過真實的事實表現(xiàn)出來，就不能夠真正地接近和表現(xiàn)礦難。礦難的核心是悲劇，絕不能夠簡單地用救援掩飾了礦難，更不能夠用救援獲得的僥幸成果就大呼“奇跡”，改變礦難的悲劇性質。這也正是這部報告文學不惜用較大的篇幅通過對當事者的訪問力圖還原礦難原本面貌的原因了。而且，也正是在這些地方，使自己的作品和直觀的新聞報道有了區(qū)別，同那些只看重救援而忽略災難內容的作品有了區(qū)別。

　　三

　　“煤是黑色的”。為了煤，無計其數(shù)的生命被災難突然終止了。劇痛曾經被人為的遮掩。在煤礦礦難的面對中，一個怪圈始終在旋轉。我們難道就一定要付出比別人多幾十，甚至百倍的生命代價來換取煤炭嗎？礦難是破解不了的魔咒還是人對它的忽略的結果。煤啊！你可以帶來溫暖，難道就不能夠消融人們冰冷的心嗎？

　　“礦難真是殘酷”，“煤是黑色的”�？上В�礦難在我們國內卻一直是個頻繁高發(fā)的災難。每年僅因為煤礦災難事故，就將近死亡7000人左右。比如2007年，全球死難礦工共計約8000人，可嘆其中的絕大多數(shù)是中國人。“死亡礦工的尸骨可筑新的長城”。為什么如此血腥的死亡災難得不到有效的遏制，為什么中國礦工的生命這樣輕薄，其中的根由不得不有所追究。

　　由于礦難的頻頻發(fā)生，人們似乎已經習慣了一種發(fā)生——救援——調查——處罰處分——再發(fā)生這樣的怪圈，好像這就是應對礦難的唯一辦法和手段了。相信也已經有人對這樣的怪圈力求破解，但總是單一的思維是否能夠從根本的地方找到出路呢？

　　《王家?guī)X的訴說》，沒有只在現(xiàn)實的災難面前停步，作家們在面對現(xiàn)實的恐怖和麻木時的很多聯(lián)系與思考頗為有益。當作者將這些必要的歷史和現(xiàn)實內容聯(lián)系，巧妙地融入到自己的思考表達的時候，作品就自然有了歷史和綜合的視覺，有了超越眼前紛紜的表象而深入探求行動了。例如，結合著王家?guī)X的救援過程，作家從山東自動趕來支援救災的高潤澤老人處，方才知道，在中國現(xiàn)政權接管之后的中共華東礦局，1949年8月1日發(fā)生在山東淄博車七井的那次重大煤礦災難事故。在那次也是嚴重透水災難中，300多名礦工，只有60余人僥幸脫險；242人被困井下；雖經11天搶險救援，仍有211人死亡，只有31人生還。在新生政權開步的時候，車七礦難如同一個沉重痛苦的傷口，很快就被人們包裹起來了。也許還會有人以為，像這樣的死亡比起剛才還在戰(zhàn)場上那排山倒海的犧牲是微不足道的。同樣是在一種歷史的遮掩下，讓1960年山西大同“老白溝礦難”的劇痛，只留在少數(shù)當事人和災難受害者親屬的記憶里。1960年5月9日，老白溝礦突然發(fā)生劇烈煤塵爆炸，共造成682人死亡，223人重傷。其死亡人數(shù)僅次于世界著名的海難泰坦尼克號沉船事故。盡管曾經有過這樣巨大的煤礦傷亡事故，可遺憾的是，此后有關方面并沒有真正的科學面對，導致煤礦礦難發(fā)生不斷，無數(shù)的生命歸于毀滅。

　　礦難真的就是一種必然，是不能夠盡量減少的對象，是個解不開的魔咒，只有一次一次的被動救援，一次一次的遮蔽和遺憾安慰來面對嗎？作者顯然是不同意這樣的看法的。作品用接近準確的統(tǒng)計數(shù)字，顯示了我們這里和別人的不同�？磥眢@詫，引發(fā)感慨多多�！案鶕�官方公布的數(shù)據，中國煤產量占世界的37%，而礦工死亡率卻占世界煤礦死亡總數(shù)的70%我國的百萬噸死亡率為2.4,即每產200萬噸煤，就要死5個人。這一比率高于印度近10倍，高于俄羅斯50倍，高于美國100倍�！边@些無情的比對數(shù)字，明確地說明，礦難是可以得到遏制和降低的，關鍵是人和制度如何來面對它。

　　四

　　安全生產已經被提到了空前的高度�？墒�，煤礦生產依然很不安全。各種表現(xiàn)原因不同的事故災難頻繁不斷。原因何在？在歷史上的兩起重大的煤礦災難中，政治的力量扮演了很重要的腳色。人們是否能夠在作家提供的歷史教訓中得到必要的警示呢？

　　事實上，各地礦難的連續(xù)不斷發(fā)生，也讓政府和相關部門人員焦急，也在努力地尋找破解的措施。例如，政府建立了以維護生產安全的國家安全生產監(jiān)察局，專職面對各種生產安全問題。也在努力從煤礦責權歸屬等制度方面設法控制安全事故的發(fā)生，也曾經不止一次地對于安全責任的當事人給予各種處罰等——可惜的是，這樣一些認真的努力，卻沒有真正很好地發(fā)生作用，煤礦的災難事故依然很頻繁和慘烈。

　　《王家?guī)X的訴說》較之直觀報道的新聞消息，比較某些浮泛的事件報告，在積極地探尋思考煤礦災難頻繁的原因方面，明顯有很多的用心和思考。這些內容，也是該作品具有重要價值和力量的部分之一。曾經，在一個很長的時間短內，我們的所有生活是被政治所引領和作用的。在強烈的政治環(huán)境和氛圍下，人們生活的一切都被政治化了，包括自己的生命。在1949年8月淄博車七礦難和1960年5月大同老白溝礦難發(fā)生的過程中，就分明地顯示著政治力量的作用。在回顧1949年8月車七煤礦透水事故時，《王家?guī)X的訴說》根據高潤澤老人的回憶是這樣敘述的：即時，“中共幾十年來‘農村包圍城市，最后奪取城市’的宏大戰(zhàn)略已經奏效。這時，車七礦擁來眾多老八路，要求多出煤快出煤，確保前方大中城市有電輸用，建立和鞏固新生政權。1948年8月，車七礦井經過簡略整修，在新政權領導下迅速開工出煤。一年中，礦山由百十人猛增至五六百人。前方炮火向著海岸線迅猛延伸，后方挖煤不可有一絲懈怠。這是最大的政治。經過農村土地改革鬧翻身，經過礦山獎勵辦法再升級，礦工們揮汗如雨，鐵锨翻飛，工作積極性異常高漲”。就在這樣不惜手段要煤的時候，危機出現(xiàn)了。然而，領導沒有重視已經出現(xiàn)的透水跡象，結果災難就不可避免地在人們陷入政治瘋狂的時候突然的發(fā)生了。地下涌流的冰水，澆滅了主觀的政治熱情！結果是211人死亡。同樣1960年5月的大同老白溝礦難，也是在一種政治狂熱的年代出現(xiàn)的責任事故。“老白溝煤礦，其設計能力不過年產90萬噸，到1959年已經躍進到152萬噸，超出設計能力60%了。但是，‘日產6000噸，突破千噸關’的口號仍在饑餓的人群中鼓噪不止。為了實現(xiàn)一個又一個的超高指標，全礦人員由1955年的1978人，猛增到6994人�！被靵y的局面因為人多而更加混亂，本來就很不健全的管理制度因為混亂幾乎無法落實。在亂象環(huán)生的時候，險象也就到來了。結果，在5月9日這個“奪煤大戰(zhàn)高產日”的13時45分，嚴重的煤塵爆炸發(fā)生了。682人死亡，223人重傷。

　　類似的只唯政治目標，嚴重忽略自然規(guī)律和科學原則，簡單地盲目蠻干而導致的各種災難事故，在我們國內，還有很多。這似乎是我們的一個專項，是一個雖有很多血淚的教訓卻仍然很少改變的頑癥。在一些人沒有意識或有意回避不少災難事故背后的政治因素的時候，趙瑜等這些作家能夠跳出眼前的浮云，在回顧歷史事件的過程中尋求病根的自覺和努力，是一種冷靜和科學的態(tài)度，是一種報告文學寫作獨特要求的必然。歷史的經驗教訓，值得后人汲取。所謂“前事不忘后事之師”，我們的同胞是否有這樣的心思和自覺呢？

　　五

　　如今，政治的瘋狂變成了利潤的瘋狂。國有大企業(yè)集團到處跑馬占地，獨占資源，卻不愿更多承擔社會責任。工人成了他們來錢的工具，資源成了集團的肥肉。王家?guī)X煤礦，在被搶奪到手之后，就很快又被捆綁到利潤的跑車上。丟棄必要的科學生產態(tài)度，漠視客觀規(guī)律，欲望代替了責任，結果，自然地在收獲金錢的同時，也收獲了災難。救援行動自然威猛，浩大，花費資金空前，可惜39名礦工喪命，115名礦工受傷。魔鬼已經改變了模樣，可它仍時時在我們身邊。人們，要警惕呢！

　　《王家?guī)X的訴說》在面對現(xiàn)實災難時的追問也是十分有力。歷史已經成為過去，已經無法改變，可是，現(xiàn)實是否會因為有前車之鑒變得好一些呢？很遺憾，現(xiàn)實的災難再次告訴人們，在新的社會環(huán)境里，危害煤礦安全的力量雖然已經不再是過去的那種政治狂熱，但瘋狂的經濟利潤索求卻更加的可怕。

　　因為趙瑜等五位作家都長期生活在山西，對于山西的煤炭資源儲藏、生產歷史和背景都有較多的了解。他們既為山西的煤“燒熱華北寒冬的炕，點亮全國一半的燈”，山西“木頭不著石頭著”而自豪，同時也為山西煤炭在開采過程中村村點火，處處冒煙的混亂、瘋狂和血腥而不安。所以，他們結合對這次王家?guī)X災難事故的解析思考，有很多看法是應當引起人們給以充分關注的。在這些地方，既流露著作家們的家園情懷，更表現(xiàn)著作家們的社會責任精神。

　　作品為我們簡略地回顧了山西煤炭資源管理開發(fā)的線索，從改革開放初期的1983年國家放開小煤窯開發(fā)，很多人視“挖煤就是挖錢”的到處胡亂開采，到省政府出面搞“煤炭產權改革”，打擊非法開采，整頓煤礦開采秩序，到2008年的調動國有大公司，“收編改造”小窯小礦等很多措施。政府的用心自然是良好的。可惜的是，人們不愿看到的“前面趕走了蟊賊，后邊卻引來了強匪”的局面出現(xiàn)了。在可以輕易獲得資源的時候，很多國有企業(yè)集團，迅速跑馬占地，將巨大的資源收歸己有。很多國有大企業(yè)集團，一夜之間就收購了上千家隱身在很多溝溝壑壑里的小煤窯。這些單純的管理辦法并沒有改變某些單位和人們直接的利潤欲望，使煤炭生產變得科學安全起來。改革的結果，不過只是利益的轉移罷了。為什么各大國有企業(yè)樂于如此盲目的迅速擴張，其根源就在于，他們打著改革的旗號，在“減員增效”的口號下，“不養(yǎng)工人了，不愿意承擔社會責任了，一味地向農民工要效益，甩掉社會責任要效益”。在這種幾近“霸權”的經濟管理生產制度下，“國家不用投資成本，卻回報巨大�！痹谶@種情況下，國有企業(yè)不大膨脹都不行，利益巨大，后臺老板大��！作者發(fā)現(xiàn)的這種作用于王家?guī)X的潛在力量，和這次礦難是否真有密切關系，看了下面的記述，讀者自然會明白。

　　本來希望國有大企業(yè)集團的接管，能夠徹底改變煤炭生產的安全狀況，可是，誰料想，新進來的一些所謂的國有大企業(yè)集團也是和個體小煤礦老板一樣的唯利是圖，利益熏心。即以這次王家?guī)X礦難為例。王家?guī)X是一個地下煤層面積180平方公里的大煤礦。此地出產一種優(yōu)質的煉焦煤——“瘦煤”。這種煤一出礦，就能賣到每噸1000元。而這里的儲量竟然有10億噸，多么肥的一塊肉�。≈忻杭瘓F和華晉公司獲得了資源擁有權，可他卻將礦山建設和煤炭開采的權利下放并層層轉包，結果，在利益相關方各自強烈的利益欲望下，工人的利益和生命安全被嚴重的忽略甚至放棄了。一座應該是正在建設的煤礦，但是，在這里，似乎建設的工作很少，而出煤的任務卻直接而緊迫。人們從電視上看見的王家?guī)X煤礦，就像一個簡單的地道出口，既看不見多少地面建筑，也看不見一個像樣的門臉。但是，這里每天卻有近300人在生產，一個隊一個月就將巷道向前推進400多米，巷道每向前推進一米，礦上就有1萬多的收入，每月的進度，除過工人微薄的工資和機器損耗，日用花費及“用蛇皮袋裝著送出去的錢”以外，礦上盈余應在200萬以上。正是因為有這樣直接現(xiàn)實的利潤收入，所以，在開采的設備還不完善的情況下就突出強調生產。王家?guī)X原計劃是2011年3月竣工投產。在井下通風、供電、排水系統(tǒng)均未形成的情況下，可如今的要求卻是“早一天出煤，早一天將資源優(yōu)勢轉為經濟優(yōu)勢”。必須在2010年10月投入運營。上級單位領導提出“項目投產高于一切”，“變不可能為可能，變不能為實現(xiàn)”。王家?guī)X礦的建設單位中煤一建63處，去年“5次刷新公司記錄”，得到上級420萬元的獎金。今年，更是“快馬加鞭”收到上級的祝賀信竟有14次之多。在3月28日這次大災難之前的幾個月，王家?guī)X礦已經先后有4位礦工因為不同原因死亡了�？傻V上不是私自處理，就是用金錢擺平，并沒有對已經出現(xiàn)的嚴重安全事故苗頭給予足夠的重視。工人來了不培訓，直接下井，在災難發(fā)生的時候，很多人不會使用自救器，會使用的有些自救器也打不開。更嚴重的是，地下“突然停電了，打電話問上邊，上邊說沒事兒，搞維修，一會兒就來電了。事實上那時已經出了事。結果沒有來電，大水淹過來了”。再有人打電話，這才告知別的隊透水了，讓趕快往出撤離。但為時已晚，災難已經成了現(xiàn)實。像這樣缺乏科學組織，沒有嚴格的規(guī)章制度，沒有必要的安全防護和教育培訓，只知道向工人要煤要利的生產，發(fā)生這樣重大的責任災難事故是必然的。難道不是嗎？

　　六

　　《王家?guī)X的訴說》真實地記人記事，表現(xiàn)出了個性的嚴峻和熱情態(tài)度。高潤澤、唐   德茂和潘增武，救援急迫，行動突出感人。通過深入的采訪，在最簡潔的文字里，多視角地描述了人在生死瞬間的痛苦和歡喜，給人有很強的現(xiàn)場感和復雜感受。“王家?guī)X礦難”的悲劇性質因為這部作品的出現(xiàn)而會更加得清楚和強烈。

　　《王家?guī)X的訴說》是一部典型的災難文學作品。作家們在描述災難和圍繞災難的思考方面表現(xiàn)出的能力使人欽佩和印象深刻。但是，作為一部報告文學，作家們并沒有忽略災難的過程中一些特別的人的存在。作品在寫到有的工人自己的生命已經陷入絕境時，還惦記著借人的錢沒有還；有的人因為知道黑心礦主，有將死難礦工私自掩埋故意隱瞞的行為，就給身上到處寫上自己的名字，留下紙條，希望能夠將自己的死訊告訴家人；有的悔恨因為自己的帶領而導致他人于死地等情節(jié)時，結合他們簡單苦難的人生和悲切命運描述，作家們顯然是有一種憐憫和無奈的感情在。但是，在描述了可以說是災難中的主心骨，智慧地帶領遇難礦工開展合理自救的王吉明時，又顯然被他的凜冽行為和曾經的遭遇所震撼，給他很多的敬意。

　　在王家?guī)X礦難的悲壯救援中，作品報告的高潤澤老人和煤電專家唐德茂、地質局副局長潘增武等人物的表現(xiàn)十分突出，自然不會被作家所忽略。高潤澤老人，是1949年淄博車七礦透水礦難的親歷者，他希望自己的親歷經驗能夠給這一次的救援提供某些幫助，就帶著一顆焦急、誠懇的心和一些物資不遠千里的趕來王家?guī)X。老人在提議不要急于懲罰責任者，讓其根據情況較熟參與救援和對井下受傷者要合理施救等方面，都提出了很好的建議。作品雖然文字著墨不多，但一個無私熱心救急，珍愛生命的慈善老人的行為還是令人記憶深刻。而電機專家唐德茂，是被點將來參加王家?guī)X救援的。在抽水進展不很順利的情況下，他根據經驗和實際情況提出的間接供水(由于大泵移動延伸困難，就在井底用幾個小泵將水供給大泵抽水，這樣大泵抽水不停，小泵移動快捷，大大提高了抽水的進度)方法，使他既擔責任又付出極大的辛苦。為了能夠快速處置問題，他連續(xù)3天3夜守在井下；嗓子喊啞了，只能用手打比劃，打啞語；他說：“井下的人生死不明，我真是把自己給拼上了，連續(xù)62小時一眼沒�！�，“是救人給了我力氣”。這樣為了他人的生命不惜自身的精神和行為，很是讓人感動。地質局副局長潘增武，在主動請纓參加救援獲批之后，又親自帶領兩個垂直鉆機隊火速奔赴災難現(xiàn)場，實施更加容易接近生命和科學快速救援的鉆孔解困法，后來果然奏效，比較快速地打通生命通道，信息通道，通風通道，為解救井下被困工人提供了巨大的精神支持和技術保障。切實完滿地實現(xiàn)了一次救援的革命。為過去單純的沿巷道進入，平行推進，遇水排水，遇上塌方清理，遇上火滅火的救援方式，又提供了一種新的思路和方法。因此，潘副局長的舉動也令人印象深刻。

　　每一次礦難中，最使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些生死命運不測的被困者和地面許多時時揪心痛苦期待的親屬們。《王家?guī)X的訴說》里有很多這方面的內容，從礦工們各自的生活艱難狀況，到他們冒險來這里挖煤的復雜內心波動與無奈；從面臨死亡時的掙扎到獲救后的感慨；從焦急的期待和幸與不幸的歡喜悲痛等等。像肖家三姐妹得知丈夫遭難后痛苦焦急的場景和丈夫獲救后精神和情緒的釋放情形，就很能夠使讀者獲得現(xiàn)場般的感受。雖然這些描寫還都因為事件的紛繁而簡潔短小，可它對于人們感受當今煤礦現(xiàn)實和災難的悲慘情景卻非常有幫助。在這些地方，文學的視角和深入觀察體會是超越了直觀的新聞報道范圍的，時常能夠在一種感同身受的接觸中，得到更加真實和豐富的內容。《王家?guī)X的訴說》嚴酷的紀錄和白描文字，使得那些因為有限的成功救援就試圖改變事件悲劇性質的企圖歸于無聲。

　　七

　　趙瑜、順民、駿虎、黃風、玄武五位作家，這次采用大家分頭采訪，最后由趙瑜綜合整理撰寫成文的創(chuàng)作方式，是一次對過去面對重大事件寫作教訓的規(guī)避，也是一次成功的實踐。作品簡潔卻完整細密，虛實有度，事理共融，內容充實，情節(jié)跌宕，閱讀無礙。在16章標題中隱含“寧可不要此類奇跡，沉痛悼念死難礦工”頗多智慧和增加趣意。

　　文學面對重大事件，面對重大災難，已經有過很多次。像1998年的抗洪搶險、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2008年北京奧運會等，在當時都有不少的作家接近和表現(xiàn)。但是，也許是因為對象過于龐大和多面，從一個人的眼光和接觸出發(fā)，是很難全面深入地感知和表現(xiàn)出對象的完整面貌的。時常的情形是，各個不同的作家，只寫自己的見聞感受，結果就如同“盲人摸象”，每個作家的表現(xiàn)都陷于一端，很難使事件完整呈現(xiàn)。這一次，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組織趙瑜、順民、駿虎、黃風、玄武五位作家，也許他們有意的汲取此前相近題材寫作的教訓，也許是因為現(xiàn)場的紛紜和時間的緊迫，結果，他們機智地采用了大家分頭廣泛深入采訪，然后集中材料，由趙瑜負責組織撰寫成稿的方式。如今這樣的作品，對于災難事件發(fā)生的原因、過程、救援的情形、地下地上的表現(xiàn)、結合現(xiàn)實引發(fā)的思考等內容，都有比較充分和周全個性的表達。既真實地描述了災難的完整狀態(tài)，又有歷史的比照和認真的思考，既仔細到很多人具體的話語行動，又宏觀全面到世界層面和我們的現(xiàn)狀，總之，是在很有限的篇幅內真實具體和全面深入地報告重大事件的有益實踐，為今后的此類寫作提供了很好的經驗。

　　因為作家們充分地占有材料，對于事件的發(fā)生原因和進程結果，已經是成竹在胸。所以作家在總共16章的敘述中，顯得非常的從容，情節(jié)開展推進自然順暢，虛實表現(xiàn)適當，現(xiàn)實歷史交叉緊密，描寫思考形象深刻。這部作品，在事件的完整描述和作品文學地面對表達兩個方面，都獲得了成功。我無意將作品16章的標題錄下備用，結果，卻發(fā)現(xiàn)了一個作家隱藏的秘密。這里不妨道出，請讀者欣賞：

　　寧肯斷臂也不能掉下去

　　可以銘記的礦難往事

　　不同尋常的井口局勢

　　要在自救中直面死神

　　此間疑點終成焦點

　　類乎荒謬實系真相

　　奇崛沉重的礦山悲歌

　　跡象與真相都瞞不了我

　　沉痛墓地是怎樣修筑的

　　痛苦焦慮中的老煤炭們

　　悼詞里刪去了咱的名字

　　念一段百年詩歌思真善

　　死者尸骨可筑新的長城

　　難以平撫的晉煤巨痛

　　礦山金銀究竟屬誰家

　　工人們總說煤是黑色的

　　以上是《王家?guī)X的訴說》的16章標題，如果你將每章標題的第一個字順念下來，就是：“寧可不要此類奇跡，沉痛悼念死難礦工”。這樣有意巧妙的貫穿，表明了作家的機智，也很好地表明了作家對于事件的看法和態(tài)度。解開了這個謎，也自然地感到了作家在文學寫作方面的用心，頗是有趣！

　　八

　　《王家?guī)X的訴說》在及時參與社會熱點矛盾斗爭事件方面表現(xiàn)突出。而報告文學整體在這方面表現(xiàn)較弱。趙瑜總是成功，這同他關注現(xiàn)實，對社會生活負有責任和使命精神，同他力行深入“田野調查”和長于思考表達的自覺關系密切。報告文學當代性表現(xiàn)力強勢，對于社會的毀滅和建設十分有力。讀《王家?guī)X的訴說》，你會和社會的真實更加的接近！

　　在適時快速地報告人們的社會關注熱點方面，《王家?guī)X的訴說》無疑是近些年來最為突出的一部作品。作家們及時地參與和快捷的文學表達，將報告文學的社會參與傳統(tǒng)和精神給以充分的表現(xiàn)。多年來，報告文學盡管在回顧報告歷史事變方面有不錯的表現(xiàn)，但能夠及時地參與現(xiàn)實的矛盾斗爭和認真地報告社會熱點問題的作品很少。因此，報告文學因為與讀者關注的對象疏離而時常受到推拒和批評。形成這樣的狀況雖然有社會給予作家參與和表達的空間有很多關系，但作家在復雜的社會矛盾現(xiàn)象面前接觸有限，感受膚淺，把握能力欠缺，表達手段貧乏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趙瑜的報告文學作品，每一次出現(xiàn)，都會有自己的獨特視角和個性思考及精巧的表達，總給人以新穎深邃的感覺。這是同趙瑜關注社會現(xiàn)實，對社會現(xiàn)實負有責任和使命精神的自覺；同他注重采訪，進行深入的“田野調查”和用心思考的行動關系很多。而在這些方面，很多報告文學作家存在不足。

　　報告文學的當代性及強勁的表現(xiàn)力，需要人們充分的關注。在到處都充滿了矛盾和危機的時候，報告文學是可以直接參與毀滅和建設的有力文學武器。所以，在社會的文明發(fā)展過程中，報告文學的功能作用，不應該被人為忽略。讀《王家?guī)X的訴說》，你就會感到因為報告文學表達的存在，你會和社會生活的真實更加的接近！

　　在王家?guī)X發(fā)生重大礦難之后，再我寫這篇文章之前，在全國各地又相繼有數(shù)次礦難發(fā)生。礦難在繼續(xù)，死亡在繼續(xù)。在這樣的時候，我真愿意將《王家?guī)X的訴說》推薦給更多的人，推薦給那些與煤礦生產安全有關和珍愛人們生命健康的人們，希望人們能夠從中得到啟發(fā)，引發(fā)思考和改變！

2010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