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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桌上的瓦爾登湖

http://m.134apc.cn 2015年05月15日11:07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馬明博

  仿佛有人在暗夜中的雪地上行走。沙沙的腳步聲不時響起。偶爾停一下。想是那人走累了,找到一根臥倒的樹或者一塊冷冷的石頭,打掃掉上面落滿的雪花,一屁股坐下來,歇息一會兒。繼而腳步聲又起。一整夜,那人就這樣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夜,曾經(jīng)真實、漆黑的夜,F(xiàn)在,它悄悄起身,要從窗外蹲守的地方跑開了。

  雪地,大雪覆蓋著的土地,是書桌上鋪展著的宣紙。

  那滿懷心事的夜行人,盡管走了一夜,他也不會發(fā)出一星牢騷、半點埋怨。

  因為“他”是一枝來自浙江湖州的毛筆。

  胡慶恩手中握著這枝筆以小楷工整地抄出一部《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寫下那么多蘊藉典雅的字,這枝筆卻不喧嘩,保持著內(nèi)心的寂照。

  時光如水,夜色如墨,以硯為湖,行走不歇。

  “以硯為湖”,這個比喻,讓我驀地想到梭羅和瓦爾登湖。

  形單影只的梭羅,告別城市,借來一柄斧頭,來到瓦爾登湖畔,在孤獨與寂寞中度過了700多個日日夜夜。他說:“大部分時間內(nèi),我覺得寂寞是有益于健康的。有了伴兒,即使是最好的伴兒,不久也要厭倦,弄得很糟糕。我愛孤獨。我沒有碰到比寂寞更好的同伴了!薄拔也⒉槐群懈呗暣笮Φ臐撍B更孤獨,我并不比瓦爾登湖更寂寞。我并不比一朵毛蕊花或牧場上的一朵蒲公英寂寞,我不比一張豆葉,一枝酢醬草,或一只馬蠅,或一只大黃蜂更孤獨。我不比密爾溪,或一只風(fēng)信雞,或北極星,或南風(fēng)更寂寞,我不比四月的雨或正月的融雪,或新屋中的第一只蜘蛛更孤獨!

  梭羅享受著美好的寂寞,行走在瓦爾登湖周圍。他發(fā)現(xiàn),身邊的那山、那水、那樹,都是意氣相投的朋友。

  美國著名思想家愛默生曾這樣描述,梭羅喜歡走路,并認(rèn)為走路比乘車方便。因為乘車的話,你要先掙夠車費,才能成行。再說,何況梭羅不僅僅把要到達(dá)的地方當(dāng)作目的地,在他看來,行走本身也是目的之一呢。

  渤海邊,大洼地,寂寞、蒼涼的莽野,胡慶恩在孤獨地行走著。冬雪過后,寂寥廣袤的大地,像鋪展開的宣紙,信步其中,讓人體會到天地沒有邊際的博大;而春來時,破土而出的葦芽,枝頭爆出的一點鵝黃,出沒在草叢間的灰鷺、野鴨,像信筆點下的墨點,讓心涌現(xiàn)生之喜悅;伴隨盛夏而來的一望無際的綠,風(fēng)拂柳枝,連綿起伏,是一道道游走的線條;秋色莽蒼,白云無垠,雁字成行,明月蘆花,分明是不可言說的書境。

  有一天,他驀地感覺,怦然的心、手中的毛筆、容身的天地、變幻的四季,仿佛是一個整體。他頓時理解了莊子為什么會說出“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這句話。

  梭羅行走在瓦爾登湖的四周,行走在橡樹、山核桃樹、楓樹、松樹,還有一些別的樹之間,他能從一片葉子看出春夏秋冬。云會從瓦爾登湖這兒帶走一些東西,風(fēng)也會把它們送回來。梭羅熱愛這附近的山水,他覺得,這片土地,幾乎涵括著整個世界。

  然而,梭羅也清楚,“世界并不限于這里!覀儜(yīng)該像好奇的旅行家一樣,瀏覽周遭的風(fēng)景;而不是像愚蠢的水手,在旅行中,只顧低頭撕麻絮!薄斑是要聽從古代哲學(xué)家的一句話,‘到你內(nèi)心中去探險’。這才用得到眼睛和腦子?彀岩暰轉(zhuǎn)向內(nèi)心,你將發(fā)現(xiàn)你心中有一千處地區(qū)未曾發(fā)現(xiàn)!

  從海邊的大洼地一折身,胡慶恩走進書法藝術(shù)的茂密叢林。他發(fā)現(xiàn),一本本安安靜靜的碑帖,其中藏著一個博大精深的世界。歷代優(yōu)秀書法家及其風(fēng)格,簡直就是一株株的大樹。

  王羲之循法度而慕自由,仿佛枝干挺拔、葉形奇美的銀杏;顏真卿結(jié)體寬博,如同磊落雄渾的古松;懷素草書連綿起伏,好比大風(fēng)吹動的垂柳枝;《好大王碑》率真無邪,好似古柏伸展的虬枝;魏碑天真樸拙,形近以無用而得天然的樗樹;唐人寫經(jīng)細(xì)膩委婉,跡若新生的茂密幼林;柳公權(quán)斬截瘦硬,如挺拔收束的水杉;蘇東坡用筆欹傾而姿態(tài)橫生,似臨崖而立的倔強矮松;黃庭堅筆墨跌宕,枝柯張揚如山核桃樹;董其昌飄逸妍美,像濃香四溢的丹桂;趙孟頫書寫注重韻律,動靜舒展如白皮松;米芾用筆出人意外,如爬墻老藤突然轉(zhuǎn)折;王鐸重墨參差錯落,像陽光在大地上畫的梧桐葉影;啟功秀挺俊美,如迎風(fēng)而立的白楊……

  那片海邊洼地不再貧瘠蒼涼,這些枝繁葉茂的大樹,既為他遮風(fēng)擋雨、提供庇蔭,又為他把叢林中隱秘的道路顯現(xiàn)出來。在毛筆與宣紙的親昵中,他發(fā)現(xiàn),水墨是有深情的;書法線條,竟然簡單而馥郁,孤獨而芬芳。

  天快亮了,梭羅開始他黎明時該做的工作!拔夷闷鸶^和桶出門找水去。曾經(jīng)水汪汪、微微顫抖的、能夠反映每一道光和影的湖面,現(xiàn)在凍結(jié)著一英尺、一英尺半厚的冰,上面還積了一英尺深的雪。……我先是用斧頭穿過一英尺深的雪,然后又穿過一英尺厚的冰,在湖面上打開一個窗。用桶盛水之后,我向下面的世界張望了一眼……我看到,天空在我腳下,正如它在我頭頂之上。”(梭羅《瓦爾登湖》) 

  手握毛筆站在書桌邊面對宣紙的他,就像手提斧頭站在瓦爾登湖畔面對天空與大地的梭羅。書桌上攤開的宣紙,對于他,既是腳下的大地,又是頭頂上的天空。

  天快亮了,我與胡慶恩才想起要睡覺。他放下筆,倒在床上沉沉睡去。收拾書桌時,在他打開的《趙孟頫書〈赤壁賦〉》冊頁上,恰有“不知東方之既白”七個字,映入我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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