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專著《審美生產主義:消費時代馬克思美學的經濟哲學重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出版之后,劉方喜又出版了專著《批判的文化經濟學:馬克思理論的當代重構》(河北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這是劉方喜近些年對馬克思恩格斯經典著作尤其政治經濟學著作中的文藝美學和文化理論進行深入、系統(tǒng)的梳理和重構的結晶。近些年來,繼陸梅林編撰的《馬克思恩格斯論文學和藝術》之后,劉方喜主持編撰了130多萬字的《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論文藝與文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年版)。劉方喜這種扎實而全面的原始文獻研讀、梳理與清晰而堅定的理論立場和價值取向在當下理論格局和學術生態(tài)中具有特別的價值和意義。
當代思想理論界比較重視德里達的《馬克思的幽靈》、伊格爾頓的《馬克思為什么是對的》等等,卻不甚重視馬克思原著;比較重視研究一些“西方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卻很少研究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于是,西方人說馬克思過時了,我們就覺得確實過時了;西方人說馬克思的理論還有點道理,我們也跟著隨聲附和——但不會由此真正相信馬克思主義在當代確實依然具有巨大力量,當然也就無所謂理論自信。而劉方喜卻不然。由于對馬克思恩格斯經典著作尤其政治經濟學著作中的文藝美學和文化理論有深入、系統(tǒng)的梳理和重構,劉方喜沒有人云亦云,而是有相當的理論自信。這是從專著《批判的文化經濟學》不難看出的。
首先,《批判的文化經濟學》對當代資本主義經濟社會文化現實及西方各種時髦理論的批判貫穿著清晰而堅定的理論立場。該書強調自己的研究是一種“批判的”、“人文的”研究,而非“中性的”、“價值中立的”研究。該書第一章對西方馬克思主義、后現代文化研究的相關理論進行了梳理,把西方這些理論思潮的總體傾向概括為“去經濟學化”。馬克思后的西方社會批判理論是以批判馬克思的“經濟基礎-上層建筑(意識形態(tài))”框架或所謂經濟主義、經濟決定論為自己的理論出發(fā)點的。在這股社會批判理論思潮中,“文化工業(yè)”、“大眾文化”、“消費文化”、“文化經濟”、“文化資本”、“符號經濟”等范疇相繼出現。而這些范疇及其相關理論又與20世紀尤其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以后西方社會轉型中“文化與經濟高度交融”這一現象密切相關。西方這股社會批判理論思潮,在社會批判、意識形態(tài)分析等方面對馬克思思想有所繼承,而與馬克思的不同之處在于:它們只關注與經濟交融的商業(yè)化、市場化的當代文化活動中身份認同、意識形態(tài)斗爭,而疏離于經濟活動尤其實體經濟——凡此種種對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顯然有所偏離。該書還分析指出,在當代西方資本主義的整體理論格局中,非批判性的主流經濟學與批判性的文化研究,貌似截然對立,但兩者形成的合力卻存在掩蓋馬克思批判性的剩余價值理論巨大理論意義的傾向。在對馬克思后西方相關理論思潮總體傾向批判性反思的基礎上,也是在對西方批判馬克思進行反批判的基礎上,該書清理出了自己清晰而堅定的理論立場:“回到馬克思”,重構歷史唯物主義。
其次,《批判的文化經濟學》并未停留于簡單的宏觀價值判斷,而是通過對馬克思相關大量原始文獻的爬梳、分析,貫穿著對西方當代相關理論針鋒相對的批判立場。通過對馬克思有關金銀美學屬性論述的梳理和辨析,該書第三章清理出了與金銀一樣同時具有審美文化屬性和商業(yè)屬性的文化符號產品的分析框架,即“使用價值(關乎審美屬性)-交換價值(關乎商業(yè)屬性)”。同時又對法國當代著名理論家鮑德里亞對馬克思的曲解和批判,進行了具有學理性的辨析和反批判。鮑德里亞的時髦理論,在我們學術界要么被奉若神明,要么只被“中性地”闡述,而該書通過學理性很強的辨析,揭示出在后現代文化研究中尤其鮑德里亞的消費社會文化研究中,“使用價值”被否棄——與此緊密相關的是考察文化符號商品的自然維度、美學維度被否棄,而“交換價值”被轉換成了“符號價值”——這種理論運作的重要后果是:模糊乃至掩蓋了當代資本主義文化符號經濟在“使用價值-交換價值”二重性上所體現出的內在對抗性,進而也就遮蔽乃至否棄了人類社會生產可以不按交換價值的邏輯而按滿足人的生活需要(使用價值)進行的可能性——而馬克思“使用價值-交換價值”二重性分析框架,就不僅能夠揭示資本主義物質生產的對抗性,同樣也能夠揭示當代資本主義文化符號經濟的內在對抗性,馬克思相關思想依然具有極強的理論有效性和現實針對性。
最后,《批判的文化經濟學》具有清晰而系統(tǒng)的理論思路。如果說第三章是從物品的角度討論了當代文化符號經濟的“內部”關系的話,那么,該書第四章則是從活動的角度分析了作為“符號經濟”的文化經濟與“實體經濟”之間的“外部”關系。該書指出,對文化與經濟高度交融所形成的文化符號商品的生產與消費等,馬克思固然沒有過多的分析和探討,但其兩大部類理論涉及社會的“總產品”、“總生產”,為討論文化符號經濟提供了重要的理論分析框架:社會“總產品”分為“生產資料”和“消費資料”兩大部類,而“消費資料”又分為“必需品”和“奢侈品”兩小部類——相對于維持基本生存的“必需品”,文化符號商品顯然屬于“奢侈品”——這就是文化符號商品在社會“總產品”中的基本定位。再從生產的角度來看,社會“總生產”的時間由“必要勞動時間-剩余勞動時間”兩大部分構成,其中“必要勞動時間”創(chuàng)造社會的“必需品”,而包括文化符號商品在內的“奢侈品”與“生產資料”則是“剩余勞動時間”的產物——這其中,如果說“生產資料”是“剩余勞動時間”之“實體化”的產物的話,那么,文化符號商品則是“剩余勞動時間”之“符號化”的產物。由此而來,該書把社會“總生產”的時間結構概括為:“實體性的剩余勞動時間(生產資料)-實體性的必要勞動時間(必需品)-符號性的剩余勞動時間(奢侈品)”。而當代資本主義生產體系的特點就是:“實體性的必要勞動時間”與“實體性的剩余勞動時間”相對縮小,而“符號性的剩余勞動時間”則相對增加,也可以說,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總生產”中的“符號性”因素增加而“實體性”因素相應減少。馬克思對文化商品的價值(剩余價值)的符號化確實沒有直接論述,但對商品在流通領域及發(fā)生在金融領域的價值(剩余價值)的符號化則多有分析,并且強調這種“符號化”同時意味著對實體經濟所創(chuàng)造出的剩余價值的“扣除”。同樣,文化商品的“符號化”同時也意味著對“剩余價值”的“扣除”。如此,該書也就在兩大部類、兩小部類之間的關系及其中的剩余價值的流轉中,為當代資本主義文化符號經濟作了清晰的社會定位。在第三、四兩章分析的基礎上,該書第五章圍繞“剩余價值的流轉”對當代資本主義文化符號經濟作了集中的批判性分析,認為資本運作最重要的特點是“為剩余價值,而剩余價值”的“自我增殖”,相應地,也就拒絕人的其他活動分享剩余價值,其中重要表現之一就是阻礙剩余價值向包括“自由的精神生產”在內的自由王國的流轉,進而擠壓個人自由發(fā)展所需的剩余財富(剩余價值);另一表現是擠壓底層大眾維持生存所需的必要財富,進而激化著人與人之間的社會沖突,在另一向度上又激化著人與自然之間的生態(tài)沖突。該書最終強調:全球化迅猛發(fā)展的今天,人類遭遇的種種困擾依然與資本封閉性的“自我增殖”密切相關,而這又突出表現在資本當代新形式即“文化符號經濟”上。
如果說馬克思用剩余價值理論揭示了19世紀資本主義物質生產的內在對抗性及由此形成的種種社會對抗,那么,《批判的文化經濟學》則試圖用剩余價值理論揭示日趨膨脹的當代資本主義文化符號生產的內在對抗性及由此而形成的社會沖突、生態(tài)沖突。該書最重要的理論創(chuàng)獲之一也就在于重新煥發(fā)了馬克思剩余價值理論在當代依然具有的巨大力量,有力地回應了當代形形色色的馬克思過時論,對于在盛行各種時髦西方理論的當代學術生態(tài)中重塑馬克思主義的理論自信等有重要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