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的靈感與完成

http://m.134apc.cn 2015年07月01日07:05 阿 乙

  這個題目講起來是個挑戰(zhàn)。我從來不覺得獲取靈感是什么艱難的事情,我有自己的興趣點,當生活和閱讀中的事物撞到這個興趣點時,靈感就來了。我想起以前的一位同事,他畢生沒有說死過一句話,整天在“也許”“或者”“可能”“如果”“當然”“但是”這樣的詞匯里打轉,誰也不得罪。我想他是一個詞匯中的套中人,一個謹小慎微、深諳為人處世智慧的人,既可能成為罪行的幫兇,也可能參與到好人好事當中來。而從本質上講,行善行惡并不是他的目的,他只想早早覓好退路。他在正反兩方都投了一票。我想有機會寫一下這種人,從某種程度上說,我是這樣的人,我們大家或多或少也是。

  我不記得是誰說過,世間無不可寫之事。靈感如此多,有時讓我難以應付,像驢在兩捆草之間一樣焦灼不安。我還記得另外一人說過,應該是一位中國作家說的,大意是不要害怕靈感丟失,丟失的也就算不得什么靈感,在幾個月甚至數(shù)年之后,那個還纏著你的念頭,就一定是你非寫不可的命題。我非常認可并欽佩這種說法。我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的靈感來得快去得也快,但總有一兩個像是可怕的獸,在你腹中暗自長大,直到撐得你難受。我今年出版的小說《下面,我該干些什么》,起源于2006年春天一則簡短的新聞報道,一個男孩殺了一個女孩,我以為這是所有兇殺案件中的一例,并不罕見。但是七八個月過去,我心里自己創(chuàng)造出男孩的母親、女孩的母親、檢察官、律師、鄰居、同學等角色來,把當事人的人際關系都創(chuàng)造清楚了。我甚至覺得自己認識他們。2007年春節(jié)我沒有回老家過年,躲在北京寫了10天,后來五一、國慶兩個長假接著寫,但沒寫完。因為寫作時間不連貫,無法始終保持激情,這事情便收手。2010年夏天,我又想起這件事——有好幾天我覺得悲憤,感覺就像窮人家生不起孩子,因此立志重寫,利用了每個周末,終于在這一年的最后一天完成它。最終只有不到6萬字。我有一個寫作的朋友,完成長篇之后大哭一場,我在完成之日走到窗前,試圖也哭一場,眼眶卻干燥,但我整個人是富足的。這時就是給我一個王位我也不要。

  在創(chuàng)作時,靈感是萬物之初,是一個蠶子那么大的黑點。而到完成時,它必須是一個封閉自足、合理合法的龐大世界。找靈感易,而完成它難。它就像十項全能比賽考驗著每個選手,要求作者必須在創(chuàng)造的每個領域都有均衡的發(fā)揮。一本叫《小說鑒賞》的書教給我小說的基本任務有三:情節(jié)、人物、主題。而我認為還應該添加:結構、語言、視角、態(tài)度、想象力、情感、命運等等。這其中還可以細分出很多,比如在情節(jié)設置上,金圣嘆總結《水滸傳》的創(chuàng)作就有十四法。從2004年開始至今,我始終是一個寫作的自學者,一塊塊地學、一塊塊地訓練。我畢業(yè)于一所警校,從沒有老師或者同行來教導我,所有的訓練都是靠自己摸索。其中對語言的要求甚至是來自于一本叫《新聞報道與寫作》的書,它要求報道用詞準確、簡潔。就像我們所聽到的,能用一個字的絕不用兩個字。這本《新聞報道與寫作》還告訴我一個基本原則:在寫作前,一定問自己要寫的是什么。因為很多時候我寫著寫著并不知道自己要寫什么。后來寫作前我都會先打一句話,用這句話概括全部的任務。比如《下面,我該干些什么》的梗概只有一句:為了和警察玩貓捉老鼠的游戲,一個年輕人殺害了他的同學。

  因為喜歡寫罪案題材的小說,我常反復讀《刑法》和《刑事訴訟法》,一個是為著避免在寫作時出現(xiàn)常識錯誤,一個是為著鍛煉語感。一度我認為法律語言是最美的,多一個字顯得戲謔,少一個字顯得缺損。但最近我覺得法律語言固然精到準確,卻生硬干燥。

  以前我寫對白非常馬虎,就像我們在生活中一樣,充滿廢話。后來找到一個老師,叫海明威。我也因此努力去形成一個寫作原則:倘使一句話,它既不能暗示人物性格,又不能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同時跟主題也沒有什么關系,那么它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我所有的學習、所有的模仿、所有在技巧上的嘗試,都服務于一個母題:人為什么活著。這可以理解為人為什么要活著,也可以理解為人為了什么而活著。我寫的都是一些悲慘的例子。這是我自己教給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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