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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莫言的家鄉(xiāng)能看見什么?(畢茲)

http://m.134apc.cn 2013年04月08日10:05 來源:中國藝術報 畢茲

  ◎近日,新科諾貝爾獎得主莫言兩次發(fā)言提及他本人和家人因獲諾獎而在頻繁的圍觀下不勝煩擾,奉勸人們不要去他的家鄉(xiāng)。實際上,這種回避、規(guī)避是不可能也不應該的。筆者日前恰好專程去了一趟莫言的老家高密。以筆者愚見和遇見,若有人懷著對莫言文學的好奇,去他的家鄉(xiāng)走一遭,還是會頗有收益的。

  ◎在高密東北鄉(xiāng)(當?shù)厝艘灿羞@種非行政轄區(qū)的俗稱) ,還殘留著莫言老家的舊居,目前還保留著800年代末被廢棄不居的原狀。這個舊居反映了300年前中國農村的貧窮和困厄。據(jù)說,有很多城里來的作家和有身份的人來此,見狀后無比震驚,甚至為之潸然淚下。但經(jīng)歷過那個時期農村生活的人都應該知道,中國的農村,這樣的家庭千千萬,大家都是這樣走過來的。

莫言舊居室內陳設,這里曾是莫言的小家

莫言舊居大門

  近日,新科諾貝爾獎得主莫言兩次發(fā)言提及他本人和家人因獲諾獎而在頻繁的圍觀下不勝煩擾,奉勸人們不要去他的家鄉(xiāng)。在“2012 - 2013影響世界華人盛典”上,獲得“影響世界華人大獎”的莫言在接受頒獎時說出了自己自獲諾貝爾獎以后的生活煩惱。他說:“昨天我父親打電話說,今天老家又來了200多人,真的受不了了。 ”莫言希望大家別再去自己的家鄉(xiāng)了,“千萬別跑了,去了失望,我小說里輝煌的、壯麗的場景,根本看不到的。 ”緊隨其后,在第二屆中澳文學論壇上,在與澳大利亞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庫切的對話中,兩位諾獎獲得者惺惺相惜,莫言再提此事。可見,他本人和家人因諾貝爾獎的巨大聲譽已不堪其擾,急欲退避三舍而不能。

  實際上,這種回避、規(guī)避是不可能也不應該的。歷來的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中雖也不乏特立獨行、孤僻厭世者,但絕大多數(shù)的諾獎作家都是具有大悲憫情懷者,他們在文學之內或文學之外都在積極入世,對人類的命運和國際大勢積極發(fā)言發(fā)聲。獲諾獎者盡管可以對周圍人的圍觀不管不顧,可以不關注身邊的大事小情;但他周圍的人事乃至更廣大的世界必然要不斷地關注他。這也是不以獲獎者個人意志為轉移的。自然,如何表達自己的諾獎身份,選擇很多,此處不表。

  筆者日前恰好專程去了一趟莫言的老家高密。以筆者愚見和遇見,若有人懷著對莫言文學的好奇,去他的家鄉(xiāng)走一遭,還是會頗有收益的。以下幾點,與莫言結論不同,敘述出來,求教于莫言和其他方家。

  莫言舊居的意義。在高密東北鄉(xiāng)(當?shù)厝艘灿羞@種非行政轄區(qū)的俗稱) ,還殘留著莫言老家的舊居,目前還保留著80年代末被廢棄不居的原狀。這個院落的東西廂房(雜房和作坊)已蕩然無存。剩下的北房是居室,面積極小,分為四間,各有用處。每間不過四五平米而已,公用的小桌子,桌面還是水泥砌出來的。莫言小兩口及孩子居住的那間還依稀得見他們舊時的情景?傊,這個舊居反映了30年前中國農村的貧窮和困厄。據(jù)說,有很多城里來的作家和有身份的人來此,見狀后無比震驚,甚至為之潸然淚下。但經(jīng)歷過那個時期農村生活的人都應該知道,中國的農村,這樣的家庭千千萬,大家都是這樣走過來的。這個舊居保留得很有意義。它真實記錄了一個杰出作家的生長環(huán)境和家庭境況。莫言長期生活在農村,他的寫作在這里展開,我們就能理解他的童年,理解他對饑餓與文學的反復言說和對苦難的深刻書寫。況且,莫言還在這個舊居里寫作了無數(shù)作品。他曾這樣寫:“老家當時找不到一個有爐子的房間,春節(jié)就在我們家?guī)坷锩鎸懀瑥毓堑暮,我穿著大衣、棉鞋,戴著棉帽、手套寫作,寫著寫著鼻涕水就流下來了? ”未曾有過農村生活經(jīng)驗、未曾知曉長輩苦難歷史的人們,如果你們以為莫言這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確實給中國文學帶來了巨大的榮譽,你希望了解莫言其人、其文,你就必須來此,百聞不如一見。

  高密的文學風景。莫言說,高密東北鄉(xiāng)沒有他小說里輝煌壯麗的風景。的確,這里一馬平川。而他的小說里的高密東北鄉(xiāng)“是一個文學的概念而不是一個地理的概念” 。作為莫言“文學王國”的高密東北鄉(xiāng),莫言為它搬來了山巒、丘陵、沼澤、沙漠和許多此地從來沒有生長過的植物。日本翻譯家吉田富夫、滕井省三都為譯莫言作品來此實地印證,結果大失所望。還有眾多的外國外地讀者向莫言表達過對他家鄉(xiāng)實地勘察與對其文學品味的巨大反差與失望。如果想要實地求證偉大作家的文學風景,恐怕全世界的讀者都會對全世界的文學心生抱怨,因為后者“太美了” 。但是大自然的“實在”之美又是文學永遠也不能窮盡的,全世界的讀者又從來沒有滿意過文學家、畫家對自然美的表現(xiàn),后者永遠是拙劣的。所以,對文學的地理學觀察、勘驗、體味,決不能只是膚淺地印證景觀。

  但是,在莫言的文學王國里,受美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思{的影響,他也開始集中精力寫故鄉(xiāng)“那塊像郵票那樣大的地方” ,并且“從此后我再也不必為找不到要寫的東西而發(fā)愁,而是要為寫不過來而發(fā)愁了” 。無論是長篇小說,還是中篇、短篇小說,高密的人和事成了莫言文學的主題和主體。莫言的“魔幻的” 、“民間的” 、“現(xiàn)實的”風格都來自于高密的歷史和民間文化。他早期的閱讀史是“用耳朵閱讀”的民間講述史,他的敘述風格、傳奇色彩、魔幻想象完全來自于高密神奇的民間想象傳統(tǒng)。 《蛙》的人物原型來自于他的姑姑, 《紅高粱家族》與發(fā)生在高密的抗日史實密切相關, 《檀香刑》里有高密茂腔戲的靈魂,莫言的親戚中有民俗學中所謂“機智人物”型的民間智者,他的中、短篇小說,既有同鄉(xiāng)蒲松齡式的荒誕現(xiàn)實主義,也有《封神演義》式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泥塑、撲灰年畫、剪紙是高密民間手工藝術中享譽全國的絕技,莫言的文字經(jīng)常觸碰到它們。他的一篇《民間音樂》的小說,不僅得到孫犁在世時的贊譽與評價,也憑此篇敲開了軍藝文學系的大門,甚至可以說也因此寫就了他有朝一日終將成為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文學寓言。筆者在高密時,見到一批從東北發(fā)現(xiàn)并購回的高密撲灰年畫(是為闖關東年畫之重大發(fā)現(xiàn)。馮驥才是“闖關東年畫”命名者,他對此必有大興趣。莫言曾有志于寫高密人闖關東事,此批年畫也當有“說頭” ) ,直呼“不虛此行” 。在高密民間常有高人奇事。筆者也遇其一。一位祖上曾為京城貴族做冥禮殯葬的世家(莫言長篇有《高梁殯》專章) ,紙扎和剪紙手藝好生了得。其中一位成員,解放以后并未直接事此。前些年,這位老太太60多歲的丈夫去世,一時失魂落魄。忽一日,操起剪刀用彩紙剪蝴蝶,一剪兩年,每天剪若干,剪了數(shù)百對。所剪蝴蝶成雙成對,無一雷同,個個精巧無比,精美絕倫。老人說,這些蝴蝶是她和丈夫,她寄情此中。又忽一日,她回過神來,不再悲哀,而那剪紙蝴蝶的技藝也突然離她而去,什么也不會剪了。老人的晚輩送了我一本老人剪紙作品集,那出神入化的蝴蝶讓我看得目瞪口呆。這就是高密的民間文化。你說是莫言的小說神奇,還是這個地方原本就是一處神奇的土地。不到高密這地面走一走,你又怎能領略莫言文學的奧秘。

  莫言文學館的見識。早在若干年前,高密的一批文學愛好者、家鄉(xiāng)的熱愛者就組織起來成立了莫言文學研究會,搜羅了一大批與莫言文學創(chuàng)作有關的文獻、材料、實物,分門別類地整理、陳列,這就有了莫言文學館,并在縣里一所中學占據(jù)了整整一棟樓房。館名題字是著名作家王蒙手書。這個文學館經(jīng)過幾年積累,還頗具規(guī)模。其中還真有好東西。對于文學愛好者和研究者而言,我以為頗有價值。比如,莫言大哥對他創(chuàng)作的影響。熟悉莫言的當?shù)刈骷腋嬖V我,莫言大哥對他影響最大。莫言自己1998年在《我的大學》里略有提及,他寫道:“上大學的夢想,從六十年代初期我的大哥考入華東師范大學時就開始萌發(fā)。當時,在我們鄉(xiāng)下,別說是大學生本人,就是大學生的家人,也受到格外的尊敬,當然也不乏嫉恨。我在自家的院子里,常常聽到胡同里有人議論:‘別看這家房子破,可是出過大學生的! ’偶爾還聽到有人壓低了嗓門議論:‘這家是老中農,竟然出了一個大學生! ’有一年寒假,大哥回家探親,趁他睡著時,我把他的;胀低档卣聛,戴在自己胸前,跑到街上,向小伙伴們炫耀。小伙伴們諷刺我:‘是你哥上大學,又不是你上,燒包什么? ’那時,我就暗下決心,長大了一定要考上大學,做一個大學生。 ”由于家庭出身和時勢,莫言只讀書到小學畢業(yè)便被迫輟學了,雖然后來進了軍藝文學系,又上了魯院與北師大合辦的作家班,拿到了大專學歷和碩士學位,但他還有這樣的表述:“現(xiàn)在,我有正兒八經(jīng)的碩士學位證書,填表時也無恥地填上研究生學歷,但我自己心里清楚,其實并沒有真正地上過大學。真正地上大學,就應該像我的大哥那樣,從小學到中學,一步步地考上去。我雖然擁有國家承認的研究生學歷,畢竟還是野狐禪。 ”從這里可見莫言對自己的大哥是充滿崇敬和愛戴的。高密莫言文學館展出了一些他大哥的情況,幾封書信表明,他大哥對他早期創(chuàng)作進行了輔導并給予鼓勵,而他大哥是“文革”前考入華東師范大學,學的是中文!

  再比如,莫言的小說處女作,最早是發(fā)表在河北省保定市文聯(lián)辦的文藝刊物《蓮池》上的。文學館里陳列了《蓮池》主編與莫言的幾通書信。自1981年莫言在《蓮池》發(fā)表《春夜雨霏霏》以后,他又連續(xù)在此發(fā)表了《丑兵》 、 《因為孩子》 、 《售棉大路》 。第二年他就因為這個地級文聯(lián)的刊物,被提拔為正排職,不久又上調到北京的上級機關。此后,他又在《蓮池》發(fā)表了《民間音樂》 。因為孫犁先生是以保定地區(qū)為名的“荷花淀派”領軍人物,保定文聯(lián)《蓮池》同志將《民間音樂》寄他。孫犁就在自己工作的《天津日報》上發(fā)表了評論文章。孫犁的道德文章文壇有口皆碑,孫犁的文學判斷也是以犀利準確著名。軍藝文學系徐懷中主任也是著名作家,有此一段,徐也放話:本屆文學系一個都未錄取,只有莫言等一二人也值。保定文聯(lián)為培養(yǎng)莫言, 《蓮池》主編毛兆晃還帶他去白洋淀深入生活。

  這樣的細節(jié)、插曲、資料還很多。比如莫言左手書法,莫言與日本文學家交往中留下的各種別致物件,莫言的部分藏書和各種證書、手稿、照片、實物,等等,無不有助于了解莫言的生活與寫作。

  在高密,莫言可以說是婦孺皆知了,他獲諾貝爾獎的事也傳遍了城鄉(xiāng)。在高密,還有一大批對文學抱有熱烈情懷的中青年,他們與莫言有著親密親近的來往,對莫言在哪一處寫了什么作品,哪部作品寫的是哪處地方所在也了然于心。沒有他們的導向,很難從莫言巨量的創(chuàng)作中理出頭緒來。諾貝爾獎不僅僅是瑞典文學院的一種授予,它也是世界文壇的認可,當然,它更應得到獲獎者本人所在國家、地方的人們的認同?上覀冇行┤藷崆檫^頭了,但凡有人來莫言老家和舊居參觀,就一定要請出莫言的家人相見或留影。這才使莫言家人不勝其擾。

  以筆者所見,莫言也并非有了前述言辭就對家鄉(xiāng)風景視而不見。莫言對家鄉(xiāng)其實早有贊辭。他曾寫詩贊曰:“高密東北鄉(xiāng)/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美麗的膠河滾滾流淌/遍野的高粱/高密輝煌/黑色的土地承載萬物/勤勞的人民淳樸善良/即使遠隔千山萬水/我也不能將你遺忘/只要我生命不息/就會放聲為你歌唱。 ”

  這也是筆者從高密文化宣傳欄上抄下來的。這才是莫言對家鄉(xiāng)的真情意。

文/圖畢茲

    高密東北鄉(xiāng)孫家口古石橋,這里曾是抗日的戰(zhàn)場,也是后來電影《紅高粱》拍攝外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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