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網>> 新作品 >> 美文 >> “紅色家園”征文 >> 正文

一棵樹與一些人的相遇(劉誠龍)

http://m.134apc.cn 2016年07月04日08:40 來源:人民日報 劉誠龍

  在莽莽蒼蒼的井岡山,有一座山峰叫黃洋界;在巍巍峨峨的黃洋界,有一棵古木叫荷樹。那年七月如火,酷暑如荼。我千里奔赴井岡山,不經意地與這棵荷樹猝然相遇,一道亮光在我腦中一閃,五百里的井岡山里,這一棵樹便兀然定格于靈魂的取景框里。放眼望去,隨處皆是形勝山川,定格于我相冊上的有很多,有黃洋界的哨所,有仙女潭的瀑布,有百竹園的茂竹,有繪在一百元人民幣背面的井岡主峰,這些都以景色的形態(tài)壯我井岡之旅的行色,而這一棵荷樹,卻以思想的姿勢入我生命之旅的深處。

  于我,這是一次不相期然的相遇。在逶迤盤旋的公路上,我坐在車上兜著習習山風,一路順風,而突然之間,堵車了。我走下車來,徒步,走了幾級石梯臺階,抬頭望,這棵荷樹就靜靜地與我兩相對視,我仰視,它俯視,滿身是斑駁的疤痕與瘡孔,繁密的枝葉遮風避雨,在地上鋪滿偌大的一片樹影。它是一棵古樹了,一棵古樹,可以傲然于群林的,是其經歷,是它經歷的風,經歷的雨,經歷的霜雪雷電。然而,這棵荷樹,雖然高大,卻未必雄壯,雖然刻繪了春秋的印痕,卻未必可以滄桑自居。與之相遇之初,我對這棵身上掛著“全國重點保護單位”牌子的荷樹心生好奇。井岡山茫茫林海,蒼蒼群松,千千珍稀,森森古木,為何這棵荷樹先得風氣,獨得殊榮?

  黃洋界上的這棵荷樹,它全部的榮光來自于與一些人的相遇啊。它以它站立的位置,它以它如傘的枝葉,迎接過一些偉人,蔭庇過一些偉人,毛澤東、朱德、陳毅……這些攪動歷史風雷的名字與之緊密地連在一起,相逢一遇而成永恒。當年,往返一百余里,毛澤東、朱德、陳毅等革命領袖帶著隊伍從井岡山下去,到寧岡,到大隴去挑紅米飯,去挑老南瓜,上得山來,就在這棵荷樹下小憩乘涼,荷樹,以它的一片葉子遮過領袖們熱氣蒸騰的頭頂,它以葉蔭中蘊蓄的習習山風吹過領袖們臉龐上與脊背上的碩大汗珠,它以葉與風互動的旋律為領袖們吟唱過悅耳動人的山歌山調。它百年如一日地站在黃洋界上,靜靜地張開繁茂的枝葉,如同一只正在孵蛋的母雞,張開蓬松的翅膀。它以一種極平和的心態(tài)蔭庇這些衣衫不整、面露菜色的人物,荷樹不曾“想”到,它壓根兒也“想”不到,它不經意地蔭庇著這些人物,其實是在蔭庇中國革命,它蔭庇的是一個歷史上從沒有過的新型國家的誕生。

  井岡山有的是樹,而唯獨荷樹獨享機緣,是因為荷樹的得天獨厚的位置嗎?荷樹站在黃洋界的頂端,縱目馳騁,群峰爭峙,眾莽騰躍,五百里江山都奔眼底,江西湖南兩省盡來胸次,一覽眾山小,這里,確實宜于志士游目騁懷,確實宜于偉人高瞻遠矚。當年,主席坐在荷樹葉叢蔭中,他對他的戰(zhàn)友說:“我們不但要從這里看到江西湖南兩省,更要從這里看到全中國全世界”。站在荷樹下,可以激揚文字,更可以指點江山,是的,荷樹居于可以瞭望中國乃至世界的位置上,為荷樹與偉人的相遇提供了地理上的機緣。然而,它的位置以及它積攢百年而撐開的綠蔭,也只是這種相遇機緣的表面之因。坐在荷樹下,我獨自冥想,如果領袖們不去寧岡不去大隴挑糧食,這種機緣還存在嗎?民以食為天,任何人的生命都無法避開糧食的喂養(yǎng);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任何一支部隊也須臾離不開糧食的哺育。1928年的井岡山上,毛澤東也是幾千上萬人的首長,三幾年的井岡山,毛澤東更是幾十萬人的領袖,他們可以發(fā)號施令,他們可以免去挑糧的勞累與辛苦,一百多里,來回都是要用草鞋一步一步丈量的山路,一副沉甸甸的擔子壓在肩上,這是我們現在難以想象的事情,這在當時,也可能是讓一些人難以置信的事情啊,你若去問當時的蔣介石,他就可能沒法相信,當毛澤東肩挑一擔紅米飯在江西這邊的井岡山上一步一步上山時,蔣介石的肩上空空如也,毛澤東赤腳踏在土地上,蔣介石全身懸在半空中。幾年以前,我到過廬山,我聽說在二幾年到三幾年,蔣介石多次上廬山,他不是走上去的,更沒有挑任何擔子,他是四人抬的大轎抬上去的,他哪里會想到,他的對手毛澤東會親自挑糧食呢?

  在井岡山歷史博物館里,我看到了朱德的扁擔,修長、堅硬、兩頭尖削,蒼黑的扁擔已寫滿了歷史的滄桑,上面“朱德扁擔,不準亂拿”的字跡發(fā)出觸目的亮光,“不準亂拿”,挑了一次,還要再挑呀,朱德挑糧,已然不是一種姿態(tài),已然不是作秀式的一次性帶頭作表率,而是實實在在的同甘共苦,是一種毫無特權與特殊化的同甘共苦;在井岡山歷史博物館里,我看到了一只挑水的木桶,其底部已多處殘缺,這是一只在我老家家家都有的木桶啊,它現在以信史的姿勢站在博物館里,這是毛澤東為一個叫陳香姬的房東老板挑水的木桶。當初,它沉甸甸地壓在主席的肩頭上,現在卻耀目地印在中國革命的史冊上,閃著文物的光芒;在這個博物館里,我還看到了一枚稱為伙食尾子的硬幣,幣值2毫,當初,上至毛澤東與朱德,下至司務長戰(zhàn)士,每月都是五角錢的伙食,沒有差別。一樣的伙食,一樣的漿布衣裳,一樣地百里挑糧上井岡。正是因為這些“一樣”,才使這棵荷樹不僅僅與平凡的戰(zhàn)士相遇,也使這棵荷樹與這些偉人結下深厚的因緣。

  “一樣”,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啊。千百年來,人與人何曾“一樣”過;千百年后,人與人能否繼續(xù)一樣?也在井岡山歷史博物館里,我看到了一幅“三灣改編”的畫面,上面畫著的是一位身著大氅的軍官向一位棉布粗襖的士兵高舉黑鞭,我們不要把這幅畫面想象成敵對我,這是我對我啊,這是紅軍初始時節(jié)的寫真,三灣改編,從某種意義上講,就是確定了一種“一樣”的思想,就是讓這種“一樣”的思想改造與武裝了共和國最初的部隊,從而使這支部隊蓬勃壯大。毛委員與老百姓一樣挑水,朱軍長與戰(zhàn)士一樣挑糧,這就使井岡山形成了強大的磁場。梁山好漢上梁山,他們向往的是人人都可以大碗喝酒大碗吃肉,毛澤東和他的隊伍沒有酒與肉來召集天下,他靠的是創(chuàng)立了并真心實踐著的思想與信念來凝聚民心。此后,在延安窯洞,在中南海,在天安門廣場,主席多次對身邊人咕噥:“你們不要把我與群眾隔開!币苍S,此時的主席,有點身不由己,但他肯定忘不了,他與陳香姬拉家常的幸福時光,他與紅軍戰(zhàn)士一同挑糧的崢嶸歲月。在三年困難時期,主席常常幾個月不曾吃肉,他說:“全國人民都在挨餓,我怎么能夠獨個兒吃肉?”主席在井岡山形成的思想已根植心底。

  過了黃洋界,險處不須看。我坐在黃洋界上的荷樹之下,我看到一條黃紅色羊腸小道劈開起伏蒼莽的綠色,于峽谷的遠處村莊里攀援著爬上來,這條細長陡峭的山路,就是當年領袖們百里挑糧的路徑。我久久凝望,我的面前,仿佛出現了一支長長的挑糧隊伍,他們衣衫襤褸,他們氣喘吁吁,他們步步生汗,他們唱著號子往黃洋界而來,他們中誰是毛澤東?誰是朱德?誰是陳毅?也許荷樹認得,荷樹認得書生模樣的毛委員,荷樹認得體格健壯一臉憨厚的朱軍長,荷樹認得滿口四川土話的陳參謀長。荷樹與他們有緣,它張開千萬只手,扇動井岡山五百里的浩浩山風,為其接洗風塵,為其消除勞頓,為其蓄養(yǎng)精神以起程長征。

留言板 電話:010-65389115 關閉

專 題

網上學術論壇

網上期刊社

博 客

網絡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