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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文人之筆,勸善懲惡” ——略談網絡類型文學寫作與傳統(tǒng)
來源:中國藝術報 | 郭艷  2017年01月09日15:36

中國文學寫作從紙媒走向新媒體的發(fā)散、高效、迅捷和低成本傳播,同時以某種無名和非功利的方式廣泛存在,其功能和意義則直指網絡時代個人精神空間的釋放,在各類數字化空間尋求中國個體之間精神上的互動與交流,網絡寫作也試圖能夠達成某種多聲部的理解與共鳴。與此同時,經過十多年的發(fā)展和流變,當下網絡類型文學已經形成了自身發(fā)展的現狀和迥異于傳統(tǒng)寫作的特征。網絡類型文學和中國古典文學與現代文學傳統(tǒng)有著必然的勾連,同時又在新的消費主義時代呈現出自身的獨異性。本文主要是從網絡類型文學的角度來闡釋網絡文學和傳統(tǒng)之間的關系。當下網絡類型文學主要有都市言情、武俠(仙俠或劍俠) 、新歷史、官場職場、穿越靈異、魔幻玄幻、盜墓冒險、懸疑驚悚和耽美等等。

通俗文學表現形式與口傳性特征

當下網絡類型文學在敘事方式和語言表達上很好地繼承并發(fā)揚了通俗文學特征,很多自覺選擇章回體故事與口語化敘述方式。網絡小說注重故事性,有著類似于傳統(tǒng)說書定時定點更新的特征,且這種說書人所提供的內容還具有隨機性和互動性,讓真正的粉絲在等候和滿足之間回轉往復。網絡寫作無疑更帶有口傳文學的某些特征,比如口傳文學活的傳統(tǒng)——雙線(two ways com - munication) ,作者或傳誦者不但可以隨時感到聽者的反應,而且可以借助這些反應來改變傳送方式與內容??谡Z文學不但傳誦于聽眾之前,實際上也經常表演于觀眾之前。很多情節(jié)需要傳誦者當場表演,傳誦者的面部表情與身體動作經常構成作品的一部分(如儺戲) 。網絡文學恰恰在新媒體平臺的幫助下,回歸了口傳文學的很多特質。文學從某種程度上是人類調試心理所必需的一種樣式,而網絡文學在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這種直接而有效的溝通方式,從而達到高效迅捷的心理調適,緩解現代閱讀者的心理壓力,這也是現代類型小說所具有的一種重要功能。

民間性與傳統(tǒng)母題再生

當下網絡文學大量的玄幻、穿越與靈異小說顯然和古典敘事傳統(tǒng)中的諸多原型和母題有著密切的關系。例如下凡歷劫、悟道成仙、濟世降妖、人鬼或人妖之戀甚至于感生異貌等,這些都以各種新的面目出現在當下網絡類型小說中,因此在網絡文學中出現的“裝神弄鬼”從某種程度上可以看成是中國民間鬼故事、志怪、傳奇的變種或再生。盡管儒家“不語怪力亂神” ,中國傳統(tǒng)民間社會天然是相信鬼神存在的,佛家的神人魔三界和道家的修仙煉丹依然普遍存在。從文化的角度來說,中國文學歷來是以精英文化為主流和正統(tǒng)的,其人文傳統(tǒng)以散文詩歌為正宗,近百年來小說的地位得到了相當大的提高,但是民間通俗文學依然以某種被主流意識形態(tài)遮蔽的民間亞文化方式呈現。但是隨著消費主義的興起,中國經驗的表達在網絡寫作上更多呈現出了這種民間性特征。由此傳統(tǒng)文學母題中的很多“怪力亂神”自然而然成為民間敘事的對象。

當下的玄幻、穿越和靈異小說更多和六朝志怪、唐宋傳奇接軌,而和近現代通俗文學的傳奇性具有本質性的差異。近現代通俗文學的傳奇性主要表現為故事情節(jié)的傳奇性,往往是以真實性為基本敘事框架,在日常中見奇絕,在巧合中見真實,通過對于日常經驗的夸張、虛擬和變形塑造傳奇人物形象,從而達到傳奇性的美學特質。例如明代的《今古傳奇》 、清代的《警世奇觀》 、民國時期的《近代俠義英雄傳》等等。當下網絡文學的玄幻、靈異與穿越往往建立在離奇古怪的敘事情節(jié)中,人物具有明顯的現代特征,在虛擬的歷史、現實和未來時空中恣肆穿越,時時給人以炫目刺激的閱讀感受,同時又的確給人以荒誕不經的非現實感,其主要功能依然表現為消費性的娛樂功能,從一定程度上消解了通俗文學寫作自身的社會學意義和民俗學價值。例如張恨水做了五年記者開始寫《春明外史》 ,以百萬言再現舊都在新舊流變中的社會眾生相。李涵秋的《廣陵潮》以鴉片戰(zhàn)爭至五四運動的許多重大事件為背景,再現七十年間的稗官野史,使得當時中下層社會的民間風情、閭巷習俗躍然紙上。當下這種類型的通俗演義小說非常少見,可能和網絡寫手自身的學識修養(yǎng)密切相關,寫作不僅僅是求新求異的過程,也是一個不斷觸摸歷史和人性多維度的過程。尤其是大量金字塔尖之下的跟風仿制作品,內容庸俗貧乏,語言粗制濫造,思想平庸膚淺,這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網絡類型文學自身的文學性和藝術性追求,也是網絡文學寫作最需要提升的部分。由此中國古代文學中的詩騷與史傳傳統(tǒng)依然作為一個揮之不去的背景懸置在網絡寫作的上方,有著這種影響焦慮的寫作,才會真正和傳統(tǒng)形成相互輝映的關系。

“娛心”與“勸善”

魯迅曾言:“俗文之興,當興二端,一為娛心,一為勸善。 ”精神娛樂性即“娛心”成為通俗文學消費最為重要的美學追求。為了消解日常生活壓力,通俗小說更多非日常性的故事敘事特征,追求輕松愉快的閱讀感受,甚至是遠離現實生活的傳奇故事、神仙鬼怪和野史雜談。同時通俗文學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作用就是“勸善” ,馮夢龍曾經說過: (明代話本)有著“怯者勇,淫者貞,薄者敦,頑鈍者汗下”的特征。當下網絡類型文學在“娛心”方面可以說是大大超越了傳統(tǒng)通俗文學,仙俠小說的靈異加武俠,穿越、魔幻、玄幻小說中歷史人物和神仙鬼怪穿越時空時的騰挪跌宕,充滿時空錯位和驚險刺激的非現實感,由此逼仄的現實生存和被壓抑扭曲的人性在這樣的虛擬場景中得到釋放。但是相對于傳統(tǒng)通俗小說來說,“勸善”的內容往往被欲望化和功利主義的價值觀所消解。例如當下流行的盜墓類型中的讖緯,官場職場類型中的厚黑(甚至于翻譯英劇和美劇的字幕,都直接用上了“宮斗”這樣的詞語) ,都市情感類型中的欲望等等。民間亞文化原本是和各類宗教信仰、民間風俗和宗族鄉(xiāng)約等鄉(xiāng)土社會文化道德秩序相輔相成的,曾經作為中國儒釋道文化的某種補充。如果說六朝志怪和唐傳奇中的“怪力亂神”相對于當時的政治文化體制來說,具備了某種民間亞文化的活力和先鋒性,那么當下一味地呈現前現代社會傳統(tǒng)民間文化中早已失去活力和先鋒性的元素,僅僅在對于歷史、宮廷、武功的獵奇獵艷中架構故事和人物,無疑會帶來很多意想不到的負面效果。當下在網絡寫作中,這種屬于前現代社會的民間亞文化和功利主義、欲望話語結合之后,的確不能提供屬于現代觀念范疇的價值觀和歷史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