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山上看月亮
早知道會那樣,那天晚上就不出去了。喬小喬會說我要洗衣服、我頭疼,或者說我要打麻將,然后上床躺下睡覺。但事實是喬小喬想去,喬小喬也很八卦,她想知道那些她不知道的事情。結(jié)果是喬小喬不但去了,還和徐曉曼喝酒聊天到清晨,后面發(fā)生的事情,詭異的像個夢。
喬小喬知道徐曉曼不是個純潔少女,這個剛認(rèn)識她的時候就看出來了。但徐曉曼也并沒有假裝自己是個純潔少女。她告訴喬小喬有一次,她失戀了,在酒吧喝酒,不知道怎么就喝醉了。一個曾經(jīng)在酒吧認(rèn)識的男人帶她回家過夜,她已經(jīng)跟著他走到他家樓下了,臨要上樓了,她又跑了。她說她只是失戀了,只是不喜歡那個男人身上的氣味,如果他沒有那么大的煙味,如果他說話不帶臟字,那天她也許就會和他睡了。喬小喬知道她說的是氣話,女人失戀了,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出來的,尤其是徐曉曼這樣漂亮的姑娘,如果失戀了,那得是多大的一件事啊。
徐曉曼大概是晚上十點多打來電話的,喬小喬記不清楚確切的時間了。她突然打來電話說,我是徐曉曼,還記得我嗎?喬小喬說記得,她的聲音有點黏黏的,有點煙熏的沙啞味道,一聽就聽出來了。她問,你敢不敢到紅山來,說她找到喬小喬的電話號碼,說現(xiàn)在月亮很大,山上的月亮一定更大更圓?,F(xiàn)在去山上看月亮,問喬小喬感不感興趣。喬小喬沒有覺得有什么奇怪,一個單身未婚的大齡女子,喬小喬猜她只是突然傷感起來,從酒吧出來想去山上看月亮。喬小喬是個電臺情感節(jié)目主持人,經(jīng)常夜晚接到電話,她只是特別一點,想去山上看月亮。聽她的聲音,不像是喝多了,喬小喬一點也沒有多想。喬小喬告訴她,我會去,大概半小時以后,在紅山公園的前門碰面。
月夜里爬紅山,看月亮,聽一個女文青的愛情經(jīng)歷,想想就很有意思。說不定還是個特別凄婉動人的故事,也許可以把它寫進(jìn)書里,喬小喬需要鮮活的、有血有肉的愛情故事。前幾天責(zé)編已經(jīng)在催稿了,她總覺得不滿意,所以還在改。
喬小喬到紅山公園前門時,還不到十一點,徐曉曼已經(jīng)到了。上次見到她時,她留著一頭長發(fā),穿著長裙,很文藝的樣子?,F(xiàn)在她把頭發(fā)剪了,腿上是發(fā)白的牛仔褲,黑色的體恤衫,站在燈光下的她,有點瘦,配上短短的頭發(fā),像個男孩子。她抬手把月亮指給喬小喬看,多好的月亮啊,大大的。喬小喬抬頭看了一眼,路燈很亮,月亮的光輝不是很真切,月亮雖然大,也不是滿月。喬小喬問她最近好嗎,她沒有說話,嘆了一口氣,算是回答了。
喬小喬第一次見徐曉曼時,她爛醉如泥。去年十二月底喬小喬調(diào)休,剛好到了平安夜,男朋友提議去酒吧喝酒,算是過節(jié),問她去哪家?喬小喬想也沒有想,就說了愛尚酒吧。喬小喬很少有晚上不上班的時間陪男朋友,他是理工男,卻很喜歡酒吧的氛圍,經(jīng)常在酒吧消磨時間,等著她下班,再去電臺接她。有時候也會因為喝多了,完全忘了要去電臺接她。那樣的時候不多,但也有幾次是她下班給他電話,他那邊很吵鬧,聽不清講話的聲音。這樣的時候,喬小喬覺得自己完全不了解這個相處了幾年的男友,偶爾他會做些她完全想不到的事情,變得陌生。但她心里知道他只是偶爾買醉,他知道回家的路。雖然喬小喬不喜歡酒吧的氣氛,但他喜歡,既然說了陪他,她就和他一起來了。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喬小喬仍然不知道當(dāng)時為什么會選擇去愛尚酒吧。喬小喬其實沒有泡吧的經(jīng)歷,她只是路過西北路那條街,在白天看見過它的廣告牌,也許是那句廣告語吸引了她:愛尚酒吧,遇見未知的自己。她想,一個理工男喜歡泡吧,或者他就是在酒吧遇見了未知的自己?和他談戀愛多年,都未必了解他,她是不是也可以在酒吧遇見那個未知的自己呢?
徐曉曼無疑很漂亮,那天她是主角,她在臺上唱歌,跳舞。他們是一個樂隊,一個相貌清秀的年輕男孩彈吉他,一個老男人在彈貝斯,架子鼓手的頭發(fā)很長,還是綠色的。徐曉曼站在前面,喬小喬清楚的記得,她唱得是許巍那首《故鄉(xiāng)》,她的嗓音有點沙啞,配上吉他的和弦,唱得喬小喬心里潮潮的。當(dāng)她唱到那句
總是在夢里我看到你無助的雙眼
我的心又一次被喚醒
我站在這里想起和你曾經(jīng)離別情景
你站在人群中間那么孤單
那是你破碎的心
我的心卻那么狂野
那種滄桑和荒涼讓喬小喬差一點掉下淚來,她感覺到自己內(nèi)心也是狂野的,眼前喧鬧的人群是狂野的,桌上七零八落的啤酒瓶也是狂野的,她轉(zhuǎn)過頭來,專注的看著男友,此刻他右臂伸長,彈掉煙灰,接著扶住額頭,好像頭顱太重,身體不堪重負(fù),接著他陷落在柔軟的麻面布藝沙發(fā)里,左手拿起嘉士伯,一仰脖子喝了一大口。她專注的看著他,好像第一次認(rèn)真地看著他,就是在這一刻,她感覺到了荒涼,空空蕩蕩的荒涼。淚不自覺的滑落在臉上,他這才注意到她的失態(tài),不解的看了她一眼。他不理解她眼中的淚,雖然他對喬小喬很好,但在此刻,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他不能體會此刻她內(nèi)心的激蕩。他泡吧,完全是消磨時間,他體會不到置身人群的寂寞,自然也體會不到一個人獨處的妙處。即使他曾經(jīng)進(jìn)入了她的身體,此刻他們也是陌生人。
多大年齡啊,一首歌也可以把你唱哭,他說。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啊,年齡大了,倒變得像個小姑娘一樣的多愁善感了。
喬小喬望向舞臺,那個女人還在唱著,沒有見過比她喝的更醉的女人,她在臺上一搖三擺的唱著, 仿佛一切都不存在,只有她自己和她正在唱著的那首歌,喬小喬想此刻來一陣小風(fēng),就可以把她吹倒。
總是在夢里我看到你無助的雙眼
我的心又一次被喚醒
總是在夢里看到自己走在歸鄉(xiāng)路上
你站在夕陽下面容顏嬌艷
那是你衣裙漫飛
那是你溫柔如水
她就醉成了那樣,她還在唱著,仿佛站在曠野上在歌唱。喬小喬記住了這個女人和她的聲音。
酒吧里有很多人在喝酒、聊天、擲色子。音樂和歌聲只是一種背景,除了喬小喬,沒有誰在認(rèn)真聽,他不過是陪她,音樂不過就是一種背景——背景音樂。
后來的一天,喬小喬在北門的曼哈頓健身房里遇見徐曉曼。喬小喬主動上去和徐曉曼搭話,告訴她她唱的很棒,喬小喬說在她的歌聲里找到了自己。接著,她們在跑步機(jī)前聊了起來,喬小喬告訴她自己的出生地,那個農(nóng)七師的一個小團(tuán)場。徐曉曼說她知道那個地方,她的一個朋友也是在那出生長大的。喬小喬做了自我介紹,給了徐曉曼自己的名片,并且說隨時歡迎徐曉曼來找自己,她對她說,我們可以一起做個美容、喝杯咖啡聊聊天什么的,這就是徐曉曼后來會給喬小喬打電話的原因。
此刻徐曉曼和喬小喬走進(jìn)公園大門,走上旁邊一條盤山的小路。月亮很大,樹木和花草是黑的,其余四周亮亮的,地上被照的有一層光暈,徐曉曼走在喬小喬的左邊,步履有點搖晃,是喝了酒,但沒有多的樣子。
徐曉曼不說話,走在喬小喬前面。徐曉曼走的很快,步履輕盈。在月光下,她的短發(fā)和背影有種干練和利落,完全不是喬小喬原來熟悉的文藝青年的慵懶。還沒有上到山頂,喬小喬就累的氣喘吁吁。快追上徐曉曼時,抬頭一看,一抬腳徐曉曼已經(jīng)又上到了更高的一處平臺上。
“哎,走這么快,怎么看月亮啊,”喬小喬對著徐曉曼的背影抱怨。
徐曉曼回頭看了看喬小喬,你不是害怕了吧?
這是在上山哎,有點累。走個夜路,還不至于害怕,不是還有你嘛!
那就好,你快點,我們馬上就要到了。說完徐曉曼轉(zhuǎn)身又開始向上走去。
等喬小喬腿發(fā)軟,身體發(fā)飄的追上徐曉曼,上到平臺上,迎面吹來的風(fēng),差一點把喬小喬吹倒。站在高處,迎著風(fēng),看見下面的城市燈火輝煌。正下方的河灘路上,飛速駛過的車燈連成一條彩帶,快速的流動著。這是喬小喬第一次深夜站在高處看這座城市,這一城的燈火突然讓她有種徹骨的孤獨感。
有酒嗎?
還有一罐嘉士伯。
她坐在一處背風(fēng)的石頭后,向喬小喬招了招手。喬小喬小心的坐在了她的旁邊。這里是一處懸崖的一角,剛好有一小塊平臺,人坐在上面,背后靠著一塊巨石,擋著了涼涼的山風(fēng)。坐下來才看出來,前面是向下犬牙的山體,月光下,面前的山坡上樹木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徐曉曼手里拿著一段折下來的柳樹枝,無目的在面前拂來拂去。
又沒有蚊子,你弄這么個樹枝趕蛇啊,喬小喬說。
真有蛇,這么個小樹枝管什么用啊,我就是心煩,晃晃。
又失戀了?
徐曉曼沒有答話。小樹枝上的葉子,被她一片一片撕下來,接著又把那些樹葉撕扯成碎片。喬小喬坐在她身邊,感覺冷氣一點一點從地上漫上來。徐曉曼把那個光禿禿的樹枝,拿在手里把玩著。喬小喬聽到,咔嚓一聲,那個拇指粗的樹枝斷成了兩截。喬小喬的耳邊是“咔嚓咔嚓”的聲音,這個舉動,在寂靜的此刻,讓喬小喬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一點緊張。徐曉曼沒有說話,她開始一節(jié)一節(jié)的折斷樹枝,直到短的不能再短。
他又騙了我,他居然把其他女人帶回我們的房子,這是我最不能忍受的。他竟然告訴那個小女孩,我是他姐姐,他寧愿我是他的親人,也不要是我的愛人。他騙人的水平可真高,我把他灌醉了,我拿刀捅了他,我看見血流出來了,好多,好多……
喬小喬驚愕地望著她,她卻自顧自地講述,仿佛夢境一般。
喬小喬只去過一次徐曉曼租住的房子。半年前的一個晚上,喬小喬下班回家,路過南門時,鬼使神差的打了徐曉曼的電話,她居然在家,沒有去酒吧唱歌。喬小喬買了水果和啤酒,去了徐曉曼在南門租住的房子。房間不大,麻本色的布藝沙發(fā)的顏色很配木質(zhì)的茶幾和藤條編織的小書架,徐曉曼盤腿坐在靠窗的沙發(fā)上,茶幾上有兩個喝剩的半杯啤酒、放在塑料袋里的鴨脖和雞爪……徐曉曼說男朋友剛走,他們又吵架了,她沒有說為什么吵,喬小喬也沒有問。
房間里音樂聲音很低,若有若無的。徐曉曼招呼喬小喬坐下來,拿出杯子給喬小喬倒上啤酒,又把兩個半杯倒進(jìn)一個杯子,向喬小喬舉了舉杯,喬小喬說買了新的,喝剛開瓶的吧。徐曉曼笑說,說剩下的有剩下的好……
喬小喬一直覺得自己和徐曉曼有某種親近感,也許是徐曉曼的那首歌打動了自己,也許是徐曉曼身上某些地方像掩藏之下的自己?奇怪的是,對徐曉曼總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徐曉曼對喬小喬半夜來訪沒有表示出驚訝,喬小喬也沒有看出她有些不耐煩或者要睡了的倦意。喬小喬喝了點啤酒,絮絮叨叨說了自己最近的煩心事情,無非是年齡大了,卻又不想結(jié)婚,工作忙,沒有辦法經(jīng)常陪男朋友,而他好像也不需要陪,兩個人早已經(jīng)談婚論嫁卻又遲遲沒有領(lǐng)結(jié)婚證,也不是不想領(lǐng),就是下不了最后的決心。
徐曉曼說要結(jié)婚趕緊結(jié),不然到最后,熟悉到像一家人一樣,自己都不想結(jié)了。她說完這句,就一杯接著一杯喝酒。地上已經(jīng)躺了七八個烏蘇啤酒的空瓶子。喬小喬也沒有想讓她一定要說點什么,也沒有問她關(guān)于男朋友的事情,兩個人接著喝酒,像男人一樣的沉默。中間喬小喬的電話響了,是她男朋友的,他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很突兀,聲音很大。問怎么還沒有回家,喬小喬說和一個朋友坐一會,晚點回去。他問在哪,注意安全,要不要來接。喬小喬說不用了,在南門的一個女朋友家里,自己打車回去。男朋友掛了電話,果真再也沒有打來。
喬小喬放下電話,徐曉曼正倒了一個滿杯,兩人碰了一下,喬小喬喝了一小口,徐曉曼一口干掉了。徐曉曼沒有怎么講話,喬小喬也不想聽什么勸告。喬小喬的工作就是每天勸告別人,她知道那些其實都是廢話,都沒有用。喬小喬回家時,對徐曉曼說,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因為明天生活還會欺騙你。徐曉曼搖晃著喝多了的頭,咧嘴笑了笑,這話你是講給自己聽的吧,我早知道了,她說。
那天喬小喬回到家已經(jīng)凌晨兩點了,他不在家,她以為他會等她,但其實他也沒有在家。喬小喬給他電話,問他在哪,他說他在愛尚酒吧,還問她來不來喝一杯。一聽聲音喬小喬就知道他已經(jīng)喝多了,她想掛掉電話,他還在那邊嘟囔著:今晚的星星多么美麗,它知不知道你不想回家……
山上刮起了小風(fēng)。月亮斜斜的在左前方,朦朧在一團(tuán),好像高空中也已經(jīng)刮風(fēng)了,云朵一大片一大片的圍繞著,空氣中一股潮濕的土腥味濃重起來,腳下眼前的樹林,被風(fēng)吹的簌簌作響,脖子上有點發(fā)冷,喬小喬不由縮了縮,心里泛起了寒意。徐曉曼望著前面黑黑的樹林,兩眼灼灼,她說她心里只有恨,她控制不住的講述下去。
我每天忙忙碌碌的排練、演出,可是他卻游手好閑。他的曲風(fēng)和嗓音好像不受歡迎,沒有人請他去唱歌,他也不想干別的。這兩年他的精力全花在那些數(shù)不清的偷雞摸狗的風(fēng)流勾當(dāng)上。剛戀愛的最初兩年,對他那些尋花問柳的勾當(dāng),我忍受下來了。我沒有提出分手的要求,是因為愛著他,不知道怎么了,他越是放蕩,我竟然越發(fā)愛他,自己糾結(jié)和怨恨,卻又不能徹底分手,我深陷在戀愛的泥潭里不能自拔??墒俏医K究還是恨他,我想我終于有一天要殺了他,這樣我才可以解脫,他也可以解脫了……
愛一個人的力量是巨大的,可以成就一個世界,也可以毀了世界。在愛中生出怨恨,喬小喬是理解這樣的感情的,究竟要有多愛一個人,才會萌生殺了他啊,喬小喬的神思有點飄忽。
她不會真的殺了他吧?我和一個殺人犯坐在黑漆漆的山上,看月亮。她不會把我也殺了吧。其實她不用殺我,她只需要把我推下去,那么在這么個夜晚,誰也不會注意到我是怎么死的。明天早上晨練的人會發(fā)現(xiàn)一具女尸在山下的草叢里……
喬小喬正這么胡思亂想著,徐曉曼朝她這里挪了一點過來,喬小喬的心里突然有點緊張。
你冷嗎?喬小喬問。
給你說了,我不冷。我是真的殺了他。
已經(jīng)殺了,那就殺了吧。你是怎么殺的???喬小喬虛弱的問了一句。
這半年我得了一個奇怪的毛病,就是夢游癥。白天要排練,晚上要表演,可是我睡不好覺,在夜間,我常常一骨碌從床上翻身坐起,穿戴好衣服,走出門去,我會把他常去的附近那些地方溜達(dá)一遍,再走回來。我會到他睡覺的書房,把他的衣服拿出來檢查一遍,看有沒有口紅和女人的香水味,我會打開冰箱,找到啤酒,倒一杯喝掉,我會披散著頭發(fā)在房間里走來走去,直到精疲力盡,才會上床躺下。他知道我患有這個奇怪的毛病,因此總是小心翼翼地不敢驚動我。?
夢游,這是種病,要治啊。
我知道是病,可我不想治。你知道,夢游癥患者在睡夢中能夠做出很多超出平常狀態(tài)的種種事情,而自己醒來以后并不知情。現(xiàn)在,我想像著佯裝夢游癥發(fā)作來做一件冒險的事的情景:我一反往常的習(xí)慣做法,不去外面溜達(dá),不去拿他的衣服,而只是拿菜刀,對著他的心臟捅進(jìn)去。夢游癥病人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來的,何況拿刀比摸黑在屋子里踱來踱去不碰到東西要容易得多。然后,就像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似的,我再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睡覺。第二天早晨,一覺醒來,我將懷著不難想像的絕望情緒發(fā)現(xiàn),我男朋友死了。 ?
她的眼神熱烈,甚至有點狂熱,面對著黑暗的山崖,她滔滔不絕的講話真的讓喬小喬心驚膽寒。一開始喬小喬以為她說的是氣話,可是現(xiàn)在,喬小喬幾乎可以斷定她說的是真的,他們并不只是大吵了一架,那件事不是她編的,她真的拿刀捅了他。
喬小喬下意識地裹了裹衣服,雙手抱著膝蓋,腳往后挪了一點點,頭埋在胸前,側(cè)過臉看著徐曉曼。她正講在興奮處,沒看喬小喬。
就在今天中午,他說我是他姐姐。我已經(jīng)忍無可忍了,我不能再等了。晚上我獨自一人吃了點面包,就當(dāng)是晚飯。他說要去參加一個哥們兄弟的生日聚會,虛偽地向我說了聲“對不起”,就溜出去跟女人幽會了。他走后,我坐在客廳里,抽煙,看電視,消磨了三個小時。我覺得渾身不舒服,肌肉酸痛,好像處于麻木狀態(tài)。我腦子里空空的,什么也不去想;或許,我已經(jīng)進(jìn)入了夢游癥狀態(tài)。 ?
半夜兩點鐘,他回來了。除了委屈,我等到的只是屈辱。我在他眼里就是空氣,他壓根兒沒有把我放在眼里,對白天那個小姑娘的事情他沒有解釋一句話,徑直回他的臥室里去了。我蜷縮在自己的房間里,脫掉外衣,躺在床上,抽煙,在黑暗中又度過了一個小時。如果不是煙燒到了我的手指,我不知道我是在抽煙,我壓根沒有品嘗出煙的味道。凌晨四點鐘,按照預(yù)先設(shè)想好的計劃,我起床了。 ?
我穿好牛仔褲、T恤衫,走出門去,樓下院子里沒有人,這是夜晚最幽靜的時刻,還沒有到破曉,算是黎明前的黑暗吧,我沒有看到其他人,夜間的冷空氣使我打了一個寒顫,我很可能以為這是夢幻,但又好像是清醒的。我回到房間,他還在睡覺。我走到他的房門前,又走回客廳,我來來回回的走了好幾遍。驀地,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手里并沒有刀。 好像很清楚,這是我照例犯的一次夢游癥。在夢中,我從床上爬起來,走到外面,轉(zhuǎn)上一圈,再回到房間。不過,拿刀捅死我男朋友的計劃,果真是佯裝夢游癥發(fā)作時的行為嗎?
風(fēng)吹得樹葉“莎啦啦”作響,喬小喬控制不住的有點抖,她說,這也許只是你的臆想,不過又是一次慣常的夢游,也許是夢中之夢。
也許這只是夢中之夢??墒?,夢幻中的某些事情又使我覺得,我不是假裝在犯夢游癥,而是千真萬確地在做夢。我男朋友帶女人回家私通,或許是我的病態(tài)的、瘋狂的嫉妒所引起的一種失去理智的想像。不過,我仍然一點兒也不明白。我回想起,他頹廢到確實經(jīng)常跟人七搭八搭的,酒吧里曾經(jīng)有個小姑娘跟我告狀,說我男朋友騷擾她。或許,我當(dāng)時果真捅了他;或許,舉刀捅了他之后,我扔下了刀,回到了我的臥室,然后我出門了,給你打了電話,我們到了這里,我最終清醒了過來??傊@一切只有天曉得。嫉妒和夢游癥糅合在一起,產(chǎn)生海市蜃樓般的奇異幻覺,使我不敢斷定是不是真殺了他。?現(xiàn)在,我害怕回家,害怕回到房間,不敢去看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這些只是你的夢,你太緊張了。現(xiàn)在才是凌晨四點多啊,你和我正坐在紅山上看月亮呢,喬小喬說。
我已經(jīng)在外面游蕩一天了,我是不是給你打了電話,叫你來看月亮啊,或許,這也是夢境,我還沒有醒過來呢。
喬小喬心里泛起了涼意,如果徐曉曼真的是在夢游中,那她如果被叫醒,會發(fā)生什么呢?喬小喬急中生智想到一招,她說我去你家,幫你看看,他還在不在,你是不是真的捅了他,我再告訴你,這樣你不就知道這到底是不是夢了嗎?
你真好,你去吧,你去看看他到底怎么樣了?
喬小喬小心翼翼的站起來,走了幾步,她覺得徐曉曼在盯著她看。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下,徐曉曼果真兩眼灼灼的看著喬小喬,見她不走了,就催她,你快去呀,時間來不及了。
下山的路好走了許多,喬小喬幾乎是跑著下的山。在公園門口,她給110打了個電話說紅山上有個女人想跳崖。喬小喬站在馬路對面,看著110的警車過來了,她才打車走了。
回到了家,又冷又累又怕,一頭躺倒在床上,沒有等她想清楚今晚發(fā)生的事情就睡著了。
這一覺睡的很沉,做了很多夢,好像她和徐曉曼還在山上,不是坐著,卻是在奔跑,逃命一般的奔跑著,在緊張之余,她回頭一看,跑過的路上,空空蕩蕩,沒有誰在追著。她們停下來,手支在膝蓋上,大口的喘著氣,驚魂未定之中,有人又來說徐曉曼的男朋友要死了,需要輸血,需要喬小喬去輸血。喬小喬被來人裹挾著又開始狂奔起來,這次目的是明確地,去醫(yī)院救人,可是為什么是我的血可以配對?喬小喬被人連拉帶拽的往前走去救人,她自己沒有一點力氣,渾身酸痛,無力的困倦,像掉在一個無底的深淵……
“咚咚! ”猛烈的敲門聲,喬小喬醒了過來,坐起身來,渾身麻木,腦子很累,感覺經(jīng)歷很多事情,但一個具體的細(xì)節(jié)也記不起來了。敲門聲還在繼續(xù),她隨便套了件裙子,走到門前,拉開了門。
徐曉曼手提著一扎灌裝嘉士伯站在門口,笑嘻嘻的望著她。怎么這么慢才來開門,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家,快讓我進(jìn)來,徐曉曼說。
喬小喬驚詫地退后了一步,你男朋友怎么樣了?
徐曉曼把裝著嘉士伯的塑料袋重重的放在了地上,他呀,這會還不是跑哪花天酒地去了,早上我們剛吵完架。
喬小喬腦子鈍鈍的,還沒有說話,徐曉曼已經(jīng)擠進(jìn)門里來。她給自己倒了杯水,癱坐在沙發(fā)里,這才注意到喬小喬臉色有點異常。你怎么了,徐曉曼問。喬小喬覺得頭暈?zāi)垦?,她也在問自己,我怎么了?我怎么了??/p>
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趙勤,女,七十年代出生于新疆奎屯,小說在《上海文學(xué)》、《文學(xué)界》、《南方文學(xué)》、《西南軍事文學(xué)》、《紅豆》、《綠洲》、《西部》等雜志發(fā)表,出版有非虛構(gòu)散文集《重返阿瓦提》,現(xiàn)居烏魯木齊。東莞文學(xué)院第五屆簽約作家。魯迅文學(xué)院第三十二屆高研班學(xué)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