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歌者:磅礴之氣的神秘展現(xiàn) ——阿爾丁夫·翼人詩歌創(chuàng)作風貌概觀
一
一路風塵仆仆向我們走來的撒拉族詩人阿爾丁夫·翼人,攜帶著犁鏵、種子和一顆赤子之心,一路探險一路挺進,一路播種一路收獲。他以詩的名義,以浪漫的情懷,以琴心和劍膽,始終植根于西部高原,去尋找對土地的愛戀,去構(gòu)建自己的家園,“宛如河流和船只 仰望高貴的頭顱/為歌唱而歌唱”(《沉船》)。那些點燃著信仰之浪花的無限光芒,一如思想輝光的閃耀,顫動著風聲水聲在時光中的背影,讓形而上的幻像呈現(xiàn)出一種真實的美、內(nèi)在的力,乃至生存的哲思。于是,品讀著翼人筆下一部又一部相繼誕生的詩篇,總會有縱橫天地、酣暢淋漓的感覺。
翼人以創(chuàng)作長詩而奠定了自己的寫作風格和藝術(shù)路向。他在沉靜抒寫中回旋著語言節(jié)奏的韻律,在詩性飛揚中顯現(xiàn)出濃郁的審美情趣和特異的西部情調(diào)。那部最具代表性的長詩《沉船》,挺然躍動的橫流氣勢所凝聚的歲月悲歌,依稀彌漫的神秘色彩所蘊含的存在之思,便是最生動的見證和注釋。翼人詩歌的可貴之處,在于詩人既能避免表面化的西部特色書寫,也能避免功利性因素而讓生存或生命得到有力的質(zhì)詢,靈魂狀態(tài)得以展示,語言深淵得以舉起,人性的深度得以彰顯,又因民族的文化心理與人類的現(xiàn)代意識之投射,呈現(xiàn)出郁勃的、富有個人特質(zhì)的生命氣息,從而形成了屬于自己明確追求的神秘主義詩美境界,突顯了西部精神氣魄的盎然詩意。
二
生存在莽莽群山與湍急河流之地的民族,往往能真正從內(nèi)心為自然偉力發(fā)出贊嘆。在長詩《神秘的光環(huán)》中,翼人深情地詠嘆:“大地的鐘聲敲響/染紅了一大片翠綠的季節(jié)/和隨它而滋生的洶涌的河流/而光明的種子在新鮮的土壤里”,詩人對自然家園的體驗并非一般意義上的敘述,而是一種發(fā)自靈魂深處的傾訴和感懷。詩人在或悲或喜中燃起內(nèi)心的激情,以自由為舞,以石頭為本,挺進歷史最深層的一隅,還原心靈深處那“慘淡的一幕”。無論是父輩們原始的草圖還是歲月仁慈的情腸,無論是發(fā)情的季節(jié)還是裸露的情思,無論是溫馨的呼喚還是石頭的夢囈,也無論是失去還是得到,詩人依然“迷戀于對土地的盟誓”,對腳下的土地滿懷敬意:“沿著河流的走向 回答眾人的疑問/沿著起伏的山巒 蔓延零亂的思緒/俯瞰大地 一群牧馬人在遼闊土地上/久久懷著與我同樣的戀情 同樣的歌/同樣受惠于不朽的黃土地……”
毫無疑問,西部高原大地是翼人的根,也是他創(chuàng)作的魂。或者說,自然家園就是詩人情感和靈魂的駐扎所。在那片富有傳奇色彩的高地上,在天堂的入口處,起伏著連綿的姿勢,呈現(xiàn)出蔚藍的表情,彌漫著不羈的自由,流淌著素潔的淳樸。只要我們靜心會意,打開長詩《沉船》,便可發(fā)現(xiàn),那些自然紛呈的神思異彩,似乎籠罩著一層或濃或淡的神秘氣息。由此可見,翼人詩歌的力量源于大自然,大到宇宙、太陽、月亮和山川河流,小到一草一木、一片天空、一抹霞光,詩人極力尋找一種對于天地萬物的多樣化表現(xiàn)。這一切都源于他對大自然的熱愛,那是一種純粹的人與自然的親近和諧。
其詩的意象構(gòu)成,大多是高原的自然景觀、生活事件和日常細節(jié),并因此而留存為鮮活的生命印痕和內(nèi)在的精神圖景。如是,心中自然而然涌現(xiàn)出或悲壯、或傷感、或頑強、或凄美的音符,那些悠遠而深邃交織的長詩,或于沉思中坐看《漂浮在淵面上的鷹嘯》,或于驀然回首間聽到《母語:孤獨的悠長和她清晰的身影》,或于靜觀中放眼《遙望:盛秋的麥穗》,或以自我詠嘆的方式展露《我的青銅塑像》,或以別樣的方式感悟《錯開的花:裝飾你無眠的星辰》,或在經(jīng)意與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蜃景:題在歷史的懸崖上》,或沿著心靈的秘道傾聽《被神祇放逐的誓文》……
詩歌不僅是生存之學,更是靈魂的學問。它應(yīng)是來自靈魂底部的聲音,或是來自思想內(nèi)部的聲音。一句話,詩是詩人表達情感和思想的另一種智慧(藝術(shù))形式,是一種靈悟或發(fā)現(xiàn),要展現(xiàn)出作品的情調(diào)、韻味、色澤和境界。確切地說,一首好的詩歌應(yīng)該是作者最個人的、最獨特的、最意外的發(fā)聲方式,即擁有屬于自身靈魂話語的審美建構(gòu)方式。因為“詩是美學功能的語言”(雅可布遜語)。
從這個意義上說,衡量一位詩人的水準高低,是看他能否找到自己的獨特而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話語符號體系,以個性化的語詞,言己所欲言,發(fā)人所未言。長期扎根于西北高原這片土地上,自然風情與民族生活、文化邊緣與心靈焦慮,孕育了翼人獨特的體驗方式,無論對于時間的敏感、歷史的憂思,還是對于命運的拷問、生命的審視。翼人傾心于在穿越中尋找生命之美,靈魂在騷動中渴求抵達彼岸,其詩偏愛富有力度的詩美之境、闊遠而神奇的浪漫想象、內(nèi)在質(zhì)感的個性書寫,并結(jié)合奇趣的詞匯和參差錯落的句式,形成沖撞、舒張而又突兀的張力效應(yīng),曲盡其妙地表達諸如歷史與現(xiàn)實、死亡與復(fù)活、存在與永恒、自我與世界的哲思。
真正“有意味”的藝術(shù),往往是創(chuàng)作主體的人格寫照與生命展示。就此而言,翼人詩歌明顯的具有強烈的抒情個性,他以不羈的性情、豪放的筆墨,律動激蕩于內(nèi)在的生命感受。誠如清劉熙載《藝概》所云:“筆性墨情,皆以其人之性情為本。”翼人詩歌創(chuàng)作大多隨情任性,快意抒懷,若吐塊壘。他的長詩,時而激流四溢,時而驚濤拍岸,忽如箭簇飛射,忽如巨石沉著,騰挪跌宕的想象,神秘多彩的色調(diào),玄妙幽深的言說,生命力量的抒發(fā),詩性體悟的展示,無不給人以強烈的心靈撞擊和審美震撼。一言以蔽之,探析翼人詩歌世界中的神秘性,在某種意義上說就是去感知一種新的寫作姿態(tài)。因此,與其說翼人是一名相當出色的抒情詩人,不如說是一位立馬昆侖的神秘主義詩人。
三
一個詩人的藝術(shù)成就,往往取決于他是否形成自己獨特的詩歌風格。從某種程度上說,翼人其人其詩與西部當代詩人有著某種內(nèi)在的關(guān)聯(lián),但又迥然有別。翼人值得稱道的獨特之處在于:一是他將大自然廣博與大度的精神融合,孜孜以求用大詩歌的創(chuàng)作來確立自己的詩人形象;二是他以富有個人特質(zhì)的生命氣息,賦予自然以人的精神意志,形成了屬于自己明確追求的神秘主義詩美境地;三是他以高原歌者的姿態(tài),在時間的河流中穿越,以奔放、豪邁、自然、高遠之風韻,呈現(xiàn)出西部現(xiàn)代詩的精神氣質(zhì)和自由境界。在個別長詩局部段落里以及在短詩的構(gòu)思上,翼人善于捕捉和凝定某一瞬間,在靈動轉(zhuǎn)化中營構(gòu)為具有歷史感的詩意空間。例如,《黃金詩篇》中寫到:“撒拉爾/珍藏千年的/秘密黃金詩卷/在十二萬張/更多熟悉的星空/永遠綻放出/今明的/三十部天象”。
對于翼人來說,如果高原本身隱喻的是一種生命密碼、精神氣質(zhì)和美學風格,那么其詩歌的寫作資源和潛在能量,無疑來自于那片廣袤的土地。當詩人立馬昆侖,站在高地之上,極力四望,觸手一片慈悲的蔚藍,那些空曠無垠、遼闊無邊、浩瀚無窮的感覺令他悠然會心,讓他釋然放任,驅(qū)使他不斷走向靈塵化境;當詩人的《靈魂像風,奔跑在美的光影里》,他充滿著無比的自信:“在這前定的道上/壯行,獨美八百年/而這道啊!注定/以尕勒莽阿合莽的名義/鑄造黃金般的誓言”。
總之,西部高原的地理環(huán)境、自然氣候、歷史底蘊、多元文化氛圍構(gòu)筑了翼人詩歌的精神版圖和審美地標,而自由境界則是詩人藝術(shù)追求的最佳呈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