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天明:我要寫下我們的一生,并給自己一個活著的理由
導語:
陸天明最新長篇小說《幸存者》近日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該小說是作者經(jīng)五年醞釀準備,兩年零九個月的寫作,嘔心瀝血完成的關于一代人的心靈史,是其寫作生涯中第十部重要長篇。
陸天明在自己的創(chuàng)作札記里說,“我要寫下我們的一生,并給自己一個活著的理由?!遍L久以來,陸天明致力于現(xiàn)實主義作品的創(chuàng)作,《幸存者》一書可以說與作者本人的生命軌跡相契合。他曾兩次上山下鄉(xiāng),在安徽農(nóng)村當過農(nóng)民、小學教師,后到新疆生產(chǎn)建設兵團當過農(nóng)工、武裝連代理指導員、師軍務科參謀、農(nóng)場機關干部等,經(jīng)歷頗豐,這些經(jīng)歷也澆筑了本書真實可觸的現(xiàn)實底色。
《幸存者》是陸天明“中國三部曲·驕陽”的第一部,接下來他還會創(chuàng)作以新中國歷史為脈絡,貫穿整個改革開放的另兩部長篇。作為首部重磅小說,全書情節(jié)緊張,戲劇沖突不斷,高潮迭起。小說中的謝平、向少文、李爽等人曾經(jīng)的經(jīng)歷正是我們父輩的青春。出生于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的他們,可以說是真正紅旗下長大的一代,有期待也有苦悶。在漫長曲折的國家建設中,他們奮不顧身,滿懷激情和理想。陸天明用一個恢弘的主題串聯(lián)起了新中國奮斗的重大歷史節(jié)點,探索了人性、人心、人情的變遷?!靶掖嬲摺币馕吨罄颂陨常恰跋驖^立”的時代弄潮兒。小說中的謝平等人即是如此,在經(jīng)歷了種種磨難之后,仍舊保持著探索的銳氣,亦步亦趨,追求著前方那個未知的世界。
《幸存者》,陸天明著,人民文學出版社
【內(nèi)容介紹】
熱血青年謝平、向少文、李爽、鐘紹靈、白小燕,他們滿腔熱忱來到內(nèi)陸邊疆,投身到時代的大潮中。大西北的卡拉庫里荒原,磨礪與傷痛一次次地擊打著他們年輕而不安的心。一次突發(fā)的爆炸,漩渦接踵而至?!熬拧ざ笔录?,引水渠龍口閘門坍塌,知情者神秘失蹤,無辜者蒙冤入獄,調(diào)查組進駐,真相時隱時現(xiàn)……
他們守望理想,在荊棘坎坷中前行。塵埃尚未落定,嶄新的時代已然到來。在經(jīng)歷了種種銘心刻骨的傷痛之后,他們還能堅守往昔的激情和向往,迎接未來的曙光嗎?
這部小說保持了作者陸天明一貫的“勇為天下先”的氣度和情懷,以歷史為鑒,以青春為旗,講述了謝平等一代人在時代浮沉下的追求與探索。
【作者介紹】
陸天明
作家,編劇,祖籍江蘇。生在昆明,長在上海,兩次上山下鄉(xiāng)。在新疆生產(chǎn)建設兵團度過最難忘的青春年華。后長期供職于中央電視臺中國電視劇制作中心?,F(xiàn)為中國電視劇編劇工作委員會名譽會長。曾擔任中國作家協(xié)會全國委員會委員、主席團成員。作品有長篇小說《泥日》《桑那高地的太陽》《蒼天在上》《大雪無痕》《省委書記》《黑雀群》《木凸》《高緯度戰(zhàn)栗》《命運》。曾獲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國家圖書獎、飛天獎一等獎、金鷹獎等各種獎項。
【精彩試讀】
……那一年,白楊河墾區(qū)獨立師師機關食堂好長時間沒沾葷腥。到了那個月,記得好像是九月,居然在一周內(nèi)連著吃了兩回大肉。這讓同志們的情緒陡然高漲起來……
但,誰曾料想,到月底二十六、二十七兩天卻接連發(fā)生兩起大事。先是二十六日。造反派群眾組織“紅色近衛(wèi)軍”出動一百來個戰(zhàn)斗隊員,三輛解放牌卡車,到擔負武裝值班任務的一七零三連“索要武器”。哨兵勸阻不住,向天鳴槍警告也不成。那幫人繼續(xù)開起車往里沖。這時,不知是誰又為了什么,突然扔出一顆手榴彈,炸死零三連一位副連長。重傷該連一名排長和一名女職工(該連連長的家屬)。嗣后引發(fā)重大沖突。造成重大傷亡。群眾組織方面,死十四人(其中七人為十五六歲的中學紅衛(wèi)兵)。傷八九人。事發(fā)后第二天,即二十七日中午,師武裝處值班參謀夏得福剛從機關食堂打飯回來。一份油乎乎的蒜燜扁豆。一碗清湯寡水的西紅柿蛋花湯。兩個剛出籠的苞谷饃倒插在那根“疤痕累累”的銅勺把上。晚霞強勢地擠進斑痕累累的窗框。他剛走到值班室門口,電話鈴就是在這一刻響起來的。而且響得著急。他趕緊撩起拴在褲腰襻兒上的那個鑰匙串兒,揀出那把長柄大頭鑰匙開門,才得知打電話的是二管處武裝科值班參謀孫守志——那個個頭比他老婆還要矮一截的老轉業(yè)兵。老孫在電話里呼哧帶喘地報告:一七零三連不見了,整個連隊,連帶家屬娃娃,跡近三四百口人,“窩……窩……全都不見了咧”。
夏得福一愣。
一七零三連是個武裝加強連,各方面——包括人員、武器以及領導班子配備等,不僅在全獨立師,就是在全墾區(qū)整個武裝值班系統(tǒng)中,都要算是最強最齊全的。它坐落在自然條件十分惡劣的卡拉庫里荒原,正對著著名的昆岡老風口。雖說離國境線還有百十公里,但這里“戰(zhàn)略位置”十分重要。西線一旦有戰(zhàn)事,它和其他幾個同樣駐守在卡拉庫里的重裝值班連隊必須擔負起協(xié)助現(xiàn)役野戰(zhàn)部隊在老風口阻擊敵方坦克集群的重任。敵人只要突破了老風口這道防線,再往東侵,數(shù)百公里一蕩平泱。他們就有可能長驅直入直搗我省會城市。到那時再要攔截,就得付出加倍甚至多倍的代價。為此,特地給它配備了反坦克用的三七戰(zhàn)防炮和四○火箭筒,至于那些常規(guī)的步兵武器,如班用機槍、沖鋒槍等一應俱全。只是戰(zhàn)士使的步槍和現(xiàn)役部隊使的比起來稍嫌老式了一點,還是“二戰(zhàn)”時期蘇聯(lián)紅軍用的那種蘇式七點六二口徑步騎槍,但都實兵實配到了每個戰(zhàn)士手中。這槍“年歲”是大了一點,但精度高。威力大。彈藥充足。好使。管用。除此以外還配備了幾門八二迫擊炮。這樣的重裝水平,在全墾區(qū)各武裝值班步兵連里,絕對是拔尖兒的。甚至要說是“絕無僅有”,或少有。特別要說一說的是那個四○火箭筒。拿幾十年后今天的眼光看它,它的確不算個啥了。但在那忽兒,算是步兵手中反坦克的最新式的精良武器?,F(xiàn)役野戰(zhàn)部隊也剛配備到步兵班。另外還要說到,這個一七零三連還種著五六千畝小麥和苞谷(一般不給武裝值班連隊下達棉花種植任務。因為種棉花太費功夫。必須留出足夠的時間,讓他們搞軍訓和在必要時執(zhí)行某些軍事任務)。為此,還給他們配了一輛鏈軌式拖拉機和兩三輛輪式拖拉機,一個機務排做技術支持。還讓他們兼管著二支渠上好幾個重要的閘門。東去十來公里,又逼近紅山煤礦。礦上好幾個勞改中隊監(jiān)押著一二千名正在服刑的重刑犯。這樣一個切切實實擔負著“屯墾戍邊”和“維護地方治安重要使命”的連隊,居然突然間……全不見了!
雁過留聲。雨去濕衣。怎能就這么悄無聲息地“不見了”?
可能嗎?
夏得福不信。略略地呆站了一忽兒。下意識地端起湯碗小啜了一口,卻又立馬警覺到,這裉節(jié)兒咋還能分心去喝這雞巴玩意兒?混不吝吶!便趕緊撂下湯碗,對著送話器追問:“武器呢?”大老孫忙答:“武……武器……窩……窩也不見了咧?!钡淦鲙斓拈T倒是鎖得好好的,只是里頭全搬空了。連師武裝處寄存的那二十箱反坦克手雷也不見了。瞬間,一股冷汗便從夏得福那單薄而修長的后脊梁上涌出,立馬溻透了他那件領口和袖肘上已經(jīng)打過仨倆補丁的白夏布襯衣。他趕緊去翻看值班電話記錄。自打“文化大革命”在大江南北轟轟烈烈展開,中央就下過一道死命令:運動期間,但凡要調(diào)動或移動一個連以上(含一個連)兵力的,必須經(jīng)中央軍委批準。除此以外,任何人任何組織都無權調(diào)動和移動一兵一卒。但看值班記錄,本師任何人都沒接到過中央軍委下達的類似命令。它怎么就擅自行動了呢?而且還帶走了全部武器彈藥。更為嚴重的是,事前不請示報告。事中和事后更沒留任何口信或便條,向上級首長報告說明自己的去向。整個兒鬧了一個完完全全的“不知去向”。
整整一個重裝加強連?。《翌^一天還在那兒發(fā)生過“嚴重流血沖突”。
咋回子事?!
夏得福趕緊追問:“情況屬實?”電話那頭,孫參謀則憋紅臉更大聲吼著回答道:“我和劉科長剛從零三連駐地回來咧。窩還敢瞎報?真是不想干了咧還是咋的咧???!”
“那么……情況屬實啰?”
夏得福在電話機旁一下子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