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輩子就做一件事兒:回報人民——訪表演藝術(shù)家王曉棠
她是《神秘的旅伴》中質(zhì)樸、天真的彝族姑娘小黎英,她是《邊寨烽火》中溫柔深情的景頗族少婦瑪諾,她是《英雄虎膽》中的反派人物阿蘭,她是《野火春風斗古城》中性格迥異的金環(huán)與銀環(huán)——她是一人千面的表演藝術(shù)家王曉棠。人們都說王曉棠的眼睛會說話,動作精準到位,她把角色演“活”了。二十多歲的王曉棠憑借其執(zhí)著與努力迎來了她表演生涯的高峰。在當年,能游走于各類角色之間的演員本不多見,能融入自身思考的更是少之又少。在1959年由嚴寄洲執(zhí)導的電影《海鷹》中,王曉棠飾演的玉芬的第一次亮相堪稱經(jīng)典。王曉棠回憶道:“在《海鷹》中,我飾演的玉芬是一個女民兵連長,當時我剛出演完《英雄虎膽》里的特務(wù),角色的轉(zhuǎn)化特別大。我設(shè)計了許多方案自己都不滿意,后來想到了京劇人物的出場亮相,在青島拍外景時,我向攝影師蔡繼渭說了我的想法,蔡繼渭很敏銳地說:‘好,回去拍?!谑乔鄭u外景‘漏’下的這個鏡頭,回北京后我和蔡繼渭精心完成了它,就是現(xiàn)在觀眾看到的玉芬出場:羊角山上,頭戴鋼盔的她背面特寫,女聲畫外音:‘敵人打炮嘍!’一回頭變?yōu)橛穹业哪槻刻貙憽獛卓|亂發(fā)倔強地緊貼在玉芬沾滿炮灰與汗水的臉上,英姿颯爽,威風凜凜”。
正當她表演事業(yè)如日中天時,王曉棠跌入了人生的最低谷。1969年12月,王曉棠由于“頑固不化”,被“特殊復員”到北京遠郊懷柔縣。當?shù)匚溲b部的人為了保護王曉棠,把她安排到北臺上林場,王曉棠在這里做了6年的林業(yè)工人。她最心愛的兒子言群因患肝炎永遠離開了她。王曉棠只有這一個孩子,生于1956年冬,如果健在,到今天也年過花甲了。
承受著喪子巨痛,王曉棠在那段舉步維艱的日子里,幸有人民群眾的厚待。這樣的遭遇讓王曉棠對“人民”二字有了深切的認識,她說:“人民很具體,是當時我來北京趕時間遞材料,眼看回懷柔的末班火車響鈴了,沖著站臺高喊‘讓王曉棠上車,她是來落實政策’的檢票員;是我在牛棚被造反派‘專政’之際,卻敢給我寫信、要每個月省出錢糧的那對年輕夫婦;是在大街上碰到我,讓我‘好好的,將來再拍電影’的觀眾。當時我醍醐灌頂,心想有一天我若能重回八一廠,我這輩子就做一件事兒:回報人民!”
王曉棠時刻不忘這份沉甸甸的承諾。
1975年,王曉棠重返八一廠。她告訴記者:“中國人說,受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而我是受了人民涌泉的恩惠,竭盡心力,也只是滴水之報。”于是,她變演員的被動為主動,提筆創(chuàng)作寫劇本,自己擔綱導演。
演員出道,拿筆寫戲可不是件容易事兒。王曉棠自幼酷愛文學,又十分刻苦勤奮,多年來她更是養(yǎng)成了記筆記的好習慣。如果說這些為王曉棠寫戲打下了扎實的基礎(chǔ),那么寫戲的精髓又在何處呢?采訪期間,她向記者講述了自己參加作家慰問團去大慶慰問的一則故事,我們或許可以從中找到答案。1964年初,文化部決定派“作家慰問團”來大慶慰問,團長是時任中國作協(xié)書記處書記張光年,秘書長、黨支部書記是時任人民文學雜志社副主編的李季,團員有來自全國各地的知名作家趙樹理等多人。中國青年藝術(shù)劇院的導演孫維世也一同前往。王曉棠在開往大慶的火車上,希望能夠創(chuàng)作出一個最貼近大慶石油工人的新作品。便請同車時任石油工業(yè)部副部長的康世恩講述了石油工人劉安全的故事。劉安全這位四川籍的石油工人有著“三老四嚴”的作風與精神,也就是對待革命事業(yè),要當老實人,說老實話,辦老實事;對待工作,要有嚴格的要求、嚴密的組織、嚴肅的態(tài)度、嚴明的紀律。劉安全是好人,但做事不懂得講工作方法,別人做錯了一點事就把人家批得體無完膚,康世恩為此還在大會上點過他的名,批評他,令他改正。王曉棠通過康世恩的講述和李季的把關(guān),在開往大慶的火車上連夜寫就了一出單人諧劇,劇中把劉安全的名字改為了楊安全。到了大慶,王曉棠在舞臺上一人飾演多個角色,一會兒用四川話演楊安全,轉(zhuǎn)過身就變成了河南籍做錯事兒的工人。當時大慶的石油里蠟的成分特別高,石油工人要用“刮蠟片兒”把蠟刮掉。舞臺上,王曉棠操著一口河南話說到:“楊安全,我那個刮蠟片兒掉到井里去了”,臺下哄然大笑,石油工人們對這個節(jié)目相當滿意。巧的是,劉安全本人也看了演出,王曉棠親切地問劉安全:“你不生氣吧?像嗎?”劉安全嘿嘿地樂,憨厚地說:“像,像,不生氣!”王曉棠通過此次慰問認準了一個道理:人民不僅是驗證文藝發(fā)展的廣袤大地,還是孕育文藝作品的豐厚土壤。
王曉棠寫戲時自覺融入生活。在創(chuàng)作電影《老鄉(xiāng)》時,她傾注了大量心血。王曉棠向記者講述了影片誕生的來龍去脈。“當聽聞老一輩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在洪澤湖上戰(zhàn)斗的精彩故事,我便約了電影《董存瑞》的編劇之一董曉華同去洪澤湖深入生活。我們從北京到南京,從南京到淮陰,再從淮陰到洪澤縣,最后抵達洪澤湖,每經(jīng)過一個地方,就會多幾名干部,結(jié)果到了洪澤湖,我們的隊伍就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吹疆?shù)厝罕姷纳罘浅FD苦,來了那么多領(lǐng)導,而我們這么多人卻什么情況也了解不到,我心里想:得趕緊撤!我們很快就回來了。后來我又派王宸去洪澤湖深入生活,用一個月的時間完成了一個戰(zhàn)斗故事,交給我做參考。后來,我對八一廠的領(lǐng)導說,‘看來現(xiàn)在的洪澤湖老百姓并不需要一個單純的當年的戰(zhàn)斗故事,我們應(yīng)該創(chuàng)作一部勝利了不能忘記老區(qū)人民的影片?!谑?,我只身一人,買一張火車票到南京,再買一張長途汽車票到淮陰,再買一張船票到洪澤湖,船上的父老鄉(xiāng)親有的賣小雞小鴨,有的賣大餅油條,有的是回家探親,熱鬧極了。漁民們沒有咱們現(xiàn)在的紙質(zhì)戶口,他們的戶口門牌就釘在漁船船篷上。到了湖上的老子山,當時條件很簡陋,但鄉(xiāng)親們盡可能地招待我,我過意不去,所以每次都是了解完情況就趕緊返京提煉素材。我一共去了洪澤湖六趟,終于寫就并執(zhí)導了影片《老鄉(xiāng)》:一個老將軍微服返回戰(zhàn)斗過的洪澤湖,幫助鄉(xiāng)親們致富并感化教育了一個從不愿當兵到打出旗語‘我前進,戰(zhàn)士萬歲’的小青年杜雙寶,影片衷心贊美了共產(chǎn)黨人的高貴品格。”
深入生活對于文藝工作者而言,是一個艱苦的環(huán)節(jié),但又是極具吸引力、必不可少的環(huán)節(jié)。王曉棠六次下洪澤湖還是收獲頗豐的。王曉棠用手比畫道:“當時生活在洪澤湖的農(nóng)民去世了都實行土葬,洪澤湖畔是水田,壟起的土地就這么窄,我想,他們是如何進行土葬的呢?通過下生活我發(fā)現(xiàn),他們把前后兩個自行車拴上繩子,把棺材擔在上面小心前行。我把這段戲?qū)戇M了《老鄉(xiāng)》的劇本里,就是微服私訪的將軍余芒看望老區(qū)鄉(xiāng)親時發(fā)現(xiàn)烈屬王大娘病了,要給王大娘看病,可是鄉(xiāng)長說鄉(xiāng)里沒人,余芒和鄉(xiāng)長把前后兩輛自行車拴上繩子,擔王大娘去看病的戲?!甭鋵嵉界R頭上,王曉棠采用俯拍的方式將這一場景生動還原,富有地域特色的這一視聽語言成為流傳至今的佳話。
1988年,王曉棠被任命為八一電影制片廠副廠長,1992年晉升為廠長。在她的帶領(lǐng)下,八一廠成功拍攝了《大轉(zhuǎn)折》《大進軍》系列巨片,它們連同1991年底完成的《大決戰(zhàn)》共同講述了解放戰(zhàn)爭時期的前、中、后三段,完成了完整反映解放戰(zhàn)爭全過程的史詩性鴻篇巨制。1992年開始,《大轉(zhuǎn)折》和《大進軍》中的《解放大西北》《席卷大西南》《南線大追殲》三部分更是分梯次同步開拍,那時王曉棠辦公室里的燈總是徹夜亮著。在她擔任八一廠生產(chǎn)副廠長時,定了新的規(guī)章制度,以前都是拍完才審查,審查完再補拍。王曉棠上任后規(guī)定,隨時拍隨時看隨時補,夜里3點洗印完膠片3點看片,凌晨5點洗印完膠片5點看片,看完馬上開會討論,各中基層審片的領(lǐng)導不能說奉承話,就是提問題,然后攝制組抓緊補拍。這套制度一直沿用至今,為眾多大片的拍攝節(jié)省了時間、物力、人力。她擔任廠長期間還提出了出精品就是要講究而不將就的口號,用優(yōu)秀的文藝作品向人民交出了滿意答卷。
無論她是演員、編劇、導演還是廠長,王曉棠始終用行動踐行著回報人民的錚錚誓言。她的才華與品德使之有了種種定位,但若讓她對自己做一個最貼切的表述,她樸素地回答到:“我是一個兵?!庇浾呷滩蛔∽穯枺骸皬哪膬簛淼??”她微笑著說:“來自老百姓!”(許 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