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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石華鵬:批評家的理想和理想的批評家
來源:文藝報 | 石華鵬  2018年01月17日09:10

作家出版社推出了一套“剜爛蘋果·銳批評”叢書,是一套有著突出意義的叢書。我以為意義至少有兩個。一是對文學批評生態(tài)的一種平衡。文學需要熱情洋溢的贊揚,也需要言之在理的批評,有一段時間,贊揚大于批評,批評生態(tài)不是太好,這套叢書強調(diào)批評,是對文學批評生態(tài)的一種修復。二是對真誠銳利批評之風的一種倡導。這套叢書是開放式的,意味著營造文學批評講真話、講道理的氛圍是長期性的,當代文學批評的針對性、戰(zhàn)斗性和原則性將會大大提升。

我是一名小說編輯,以讀小說為職業(yè),讀古今中外的小說,讀發(fā)表和沒有發(fā)表的小說,小說編輯做久了就想干兩件事,一件事是想當小說家——別人小說寫的一般那不如自己去寫吧;另一件事是想當批評家——別人寫得一般,就愛指指點點,指指點點久了就成了批評家。所以我做批評是從對作品的指指點點開始的,常對作者說這里寫得不合理,那里寫得不準確。我一開始做評論是從批評開始的,因為要編出好刊物、好小說,光表揚不行得批評,這樣就成了一個所謂的新銳批評家。沒有經(jīng)歷過學院的訓練,學識和理論捉襟見肘,這是我為自己感到遺憾的地方,我也有為自己感到驕傲的地方,就是讀過很多差小說,大致知道小說差在哪里,是如何差的,也讀過許多經(jīng)典小說,大致知道它們的魅力在哪里,從差到經(jīng)典,之間漫長的橫溝,是批評的廣闊天地。

作為一個所謂的批評家,我的理想是:希望所有的小說都寫得震撼人心,寫得完美,基本不需要批評,讓贊美壓倒一切。但這只是一種良好的愿望而已,這種景況難以出現(xiàn),不符合寫作規(guī)律,任何一個作品都是可以批評的,看你站在什么角度,看你使用什么標尺。所以批評不可或缺,沒有批評,寫作是否也會陷入沉默?

我理想中的批評家是這樣的。他是一個文學“美食家”,品嘗過文學的天下美味之后,來告訴讀者哪部書值得讀,哪部書值得重讀。他是一名審判員,審判作品,不審判作家,對同時代文學做出美學和藝術的判斷:是好是壞還是中等?是優(yōu)是劣還是過得去?并不斷去追問:今天的寫作是否在形式和技術上有了變化?今天的寫作在多大程度上準確地描述和探討了中國人的生存境遇和精神困難?在這樣一個轉(zhuǎn)型時代寫作的走向如何、是否出現(xiàn)了從內(nèi)容到形式的全新文本?它在文學長河中的位置在哪里?等等。他是一名批評科學家,一直都在踐行俄國詩人普希金對“批評”的精彩論斷:“批評是科學。批評是揭示文學藝術作品的美和缺點的科學。它是以充分理解藝術家或作家在自己的作品中所遵循的規(guī)則、深刻研究典范的作品、積極觀察當代突出的現(xiàn)象為基礎的。”他是走在作品前面的人,是有文體意識的美文家,在他的批評文字中有對比喻的迷戀,有對文采飛揚的追求,有時候他還是一個詩人,對批評充滿詩意的表達……

有這樣幾位批評家是我心中理想的批評家的樣子:率性與才華集一身的金圣嘆,他的批評打上了強烈的個人烙印;學識廣博和視野開闊的錢鍾書,他的批評既是嬉笑怒罵又是百科全書式的批評;真正有思想和見識的喬治·斯坦納,他的批評既宏觀又細膩,是用詩的語言在寫批評的批評家……我想成為他們,但難以企及,所以心向往之,這就是所謂的理想,永遠難以實現(xiàn)的那種東西。

作為一個所謂的批評家,我一直都在問自己:文學批評真正要面對的是什么呢?要回答這個問題里的“真正”二字,對我來說,其實是在拷問批評家的批評價值觀:一方面,“批評家”這頂帽子帶給人優(yōu)越感,仿佛真理在握的樣子,在這種有些虛幻的優(yōu)越感下,批評家是否會以一個知識優(yōu)越或者思想優(yōu)越者的身份,來捧殺或者棒殺一部作品呢?還是會以一個謙卑的合格的普通讀者的身份,表達自己的喜歡或者不喜歡,判斷好還是不好呢?另一方面,“批評家”這頂帽子有時也是灰暗的,與那些光芒四射的作家作品相比,批評家會自問,一篇批評文章的生命力有多久?一個出色批評家的聲名能穿越多少時空?更不用說對那些很快便會銷聲匿跡的作品的批評了。一個批評家總會在“有意義”和“無意義”的糾纏之間搖擺著前行。

無論怎樣,如果從三國時期曹丕的《典論·論文》算起,文學批評這門古老的事業(yè)已經(jīng)存在將近1800年了,它還會繼續(xù)下去。文學批評真正要面對的是什么呢?我以為,從本源上來說,是建立并維護一種健康的文學秩序。無論批評是面對喜歡與不喜歡、好與壞,還是本體研究,都是在為一種健康的文學秩序而努力,這文學秩序是在“個人偏好與政治偏向之外”回答文學是什么?文學為什么存在?我們需要什么樣的文學等問題。

有時候,我還愿意相信,文學批評是另一種人生哲學,它是批評者的生活感悟、生命體驗與作家作品敏感地碰撞之后,所生發(fā)出來的不僅僅是關于文學作品的判斷,更是一種關于人、關于世界的認識的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