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本:文學的中國畫風與世界面向
敦煌壁畫
花山巖畫
《數(shù)字的挑戰(zhàn)》 艾莉森·簡 編繪
面對世界文學的新格局,作為寫作者,我們要敢于做新的嘗試??紤]到現(xiàn)在圖書市場的受眾基本是年輕人,喜歡直觀的感受,我們可以嘗試做繪本。繪本,英文稱Picture Book,顧名思義就是“畫出來的書”。它不僅能講故事、學知識,而且可以全面幫助青少年建構(gòu)精神世界,培養(yǎng)多元智能。繪本是發(fā)達國家家庭首選的青少年讀物,既有專為兒童讀者的,也有面對成人的繪本。
人類文明都具有圖畫敘事的傳統(tǒng),文字也起源于圖畫,中華民族作為碩果僅存的古老文明,從考古發(fā)現(xiàn)來看,長江、黃河流域都存有我們祖先留下的圖畫,如巖畫、陶器繪制、壁畫等,這些都可以看成是中國最早的用圖畫敘述事件的記錄。還有夏商周青銅器上的圖畫、秦漢時代的畫像石、魏晉南北朝的墓室壁畫、五代兩宋的卷軸畫、明清的戲曲和小說木版插畫……總體而言,這些插圖都具有初步講故事的能力。
我看過廣西的花山巖畫,數(shù)十處有巖畫的巖陰延續(xù)數(shù)十里。這些巖畫中可以辨別出幾十種不同的顏色。飲食、采集、捕魚、狩獵、舞蹈、歌唱、生殖、死亡、喪葬……夕陽西下的時候,山的斷層變成了單純的色塊,被斜陽熏陶得光熠四射。有無數(shù)根古樸而美麗的線隱藏在巖石上。那些線深深刻出遠古時代的生活。魚和鳥以及許多的人體器官構(gòu)成了這種生活。簡潔、單純、童貞、古拙、神秘、剛烈、含蓄、抒情、抽象、金石之韻……旋轉(zhuǎn)的東方線條神秘而游離,穿越太空,遏制著有序的日月星辰,抽象的符號火炬一般在空中搖曳,勇敢的精靈銜著希望之矢撲向太陽,黑色的鳥主宰著天空,如命運之神游刃于黑紅相間的大色塊之間?!疤斓嘏c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古人繪出了感人至深的圖畫故事。
在21世紀,繪本閱讀已經(jīng)成為全球青少年閱讀的時尚。自2015年始,我開始嘗試繪本。第一個繪本是由海峽書局出版的,北北主編。但是嚴格來講這只能叫做插畫本,因為字數(shù)多,畫大概有40來幅,且與文字沒有構(gòu)成故事。之后與十月文藝出版社簽下的繪本《海百合》,是一個真正的繪本,此書有我原創(chuàng)的70幅畫,也就是說,自2016年初始至2017年5月,我一直在做這個繪本,過程非常艱苦。我試圖用一種“圖畫語言”做成供青少年乃至成人看的一部電影,讓它既能開拓視野,又有細節(jié)描述,既有有趣的故事情節(jié),又暗藏著起、承、轉(zhuǎn)、合的節(jié)奏設(shè)計。畫作盡量畫得精美以吸睛,并且可以成為一種記憶故事的符號。內(nèi)容雖然懸疑密布,但是故事的核非常簡單,用一句話概括,就是“真愛戰(zhàn)勝墮落”,如同所有的童話或者成人童話一樣,用各種有趣和繁復的情節(jié)來包裝一個簡單的最好具有世界共識的隱喻。做繪本,相當于一個導演,要在有限的篇幅之內(nèi)把故事講得清晰生動又好看,每個角色設(shè)計的連貫性和一致性不能僅僅從文字上表達出來,更要在繪畫上表達出來,譬如,我畫的每一個人物從頭至尾都要表現(xiàn)出一致性,無論他(她)在任何一個角度,都得讓讀者知道,這就是他(她)而不是別人。這個是我在畫前沒有預料的難題,因為過去的畫的主題都是獨立的、非連續(xù)性的。于是只好設(shè)定一些人物特點,譬如女二號曼陀羅,她的右臉上始終有一朵曼陀羅花的胎記,她的面部特征是妖媚,而女一號海百合,面部特征則是純真。這個繪本萬事俱備,只欠封面,如果一切順利,將會在春節(jié)期間問世。非常希望得到大家的關(guān)注。
《海百合》的畫風是偏西畫的,而接下來簽的繪本,將是一個完全的中國風的繪本。
其實,文字本身也是有色彩的,譬如畫寫意畫,每一筆似乎都是不經(jīng)意的,但是墨色的濃淡,筆鋒的側(cè)逆,留白的空間,總體的布局,都是十分的講究,一個敗筆都會影響全局。
在我們寫作的早期,文字是一種單純的顏色,新鮮而又純粹。因為純粹,所以強烈,那一種純粹而強烈的感情是最容易引起讀者一掬感動之淚的。慢慢地,我們感覺到了中間色的神秘與迷人。那些遲到的流行色都是中間色。鐵銹紅色、橄欖綠色、金棕色、銀藍色……色與色之間的過渡是一種高深的藝術(shù)。而一開始這種過渡也許是無意的,譬如我們畫油畫的時候,鈷藍和鈷黃偶然碰到一起,就變成了一種說不出的綠,既不是翠綠墨綠也不是碧綠蘋果綠,那樣的綠色非常神秘,仿佛只要細細地看,便能從中看出數(shù)不清的顏色似的。于是又想起哥德的《色彩論》。哥德久久地看著一位紅衣女郎,而女郎起身走后,她身后的白色墻壁卻留下了一片美麗的海水綠色……那便是“補色”。在繪畫中,補色原理十分神秘,而在寫作中,為什么不能運用補色呢?偶然有些想法交叉了,便構(gòu)成了新的色彩,變成了多義性,變成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那是一種最讓電子時代惱火的多義性,這種模糊和多義是最不可模仿不可“克隆”的。復雜到了極致便成為簡單,單純的墨可以分出五色,每一個字都可以達到意外的效果。總之,文字可以出現(xiàn)意外的不可言喻的色彩。
之前曾經(jīng)有個誤區(qū),覺得繪本不過就是兒童讀物。但是有一本由英國繪本作家艾莉森·簡創(chuàng)作的《數(shù)字的挑戰(zhàn)》征服了我。首先封面精美,厚得如同木質(zhì),所謂數(shù)字的挑戰(zhàn),你以為一頁一個數(shù)字對應一組物體很好了,仔細看每一頁都有N組對應數(shù)量的物體。你被作者的用心驚到了,忽然發(fā)現(xiàn)每一頁都與前一頁有關(guān)系,都有N組物體與之對應,簡直就像“找茬游戲”一樣令人著迷。這樣的繪本,不僅對于青少年,即使是對于成人也是燒腦的,令人愛不釋手!
我們的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全彩繪本《哈利·波特》也是非常精美的,每一頁插畫都別具匠心,令人在讀吊人胃口的故事的同時,有一種直觀的美的享受。
我非??春米隼L本的前景,絲綢之路上從古至今的故事就非常之多。多年前我寫的《敦煌遺夢》,便是一套極好的繪本素材。因為敦煌壁畫本身就融和了古波斯、古印度、日本浮士繪的技法,那造型優(yōu)美的蓮花和飛天藻井,輪狀花蕊的復蓮,流動的飛云,旋轉(zhuǎn)的散花,飄舞的長巾,艷麗的葡萄、卷草紋,那云氣動蕩、衣袂飄飛的伎樂天……那許多的佛本生、佛傳與經(jīng)變的故事,那無數(shù)的飛天、藥叉、雨師、伎樂、羽人、婆藪仙、帝釋、梵天、菩薩、天龍八部,還有那奇異的鳴沙山、月牙泉、三危佛光……我在書中提到的“吉祥天女沐浴圖”,畫作便來自新疆和田丹丹的石窟——挖掘中國古風做繪本,是一條非常寬廣的跨界寫作之路。
中華民族幾千年的燦爛文化,是我們這個民族的特有財富,絕不能隨意丟棄。縱觀當今世界,文化的沖突、邪教的泛濫、自然的破壞、人性的惡化等等,均為社會安定和發(fā)展之阻力。然而要消除和解決這些問題,中華文化具有西方文明無法取代的作用。當前西方一些有識之士都在盡力研究中華文化,和100年前的西學東漸相反,形成了“東學西漸”。這些都說明了中華文化在當今世界仍有極高的價值,21世紀不僅是東西方文化交匯的世紀,而應當是從過去“以西方文化為主流”轉(zhuǎn)向“以東方文化為主流”的世紀,復興中華文化絕不是對西方文明的對抗,而是意味著東方文化對西方文化的吸納,創(chuàng)新出人類新文化,為人類開啟新的文明。
無論你信不信,被奉為現(xiàn)代小說之神的卡夫卡就讀過大量中國古代哲學家的文學著作,并且很感興趣,如《南華經(jīng)》《論語》《道德經(jīng)》等。據(jù)說卡夫卡偏愛研究道家,他說:“老子的格言是堅硬的核桃,我被它們陶醉了,但是它們的核心對我依然緊鎖著。我反復讀了好多遍,然后我卻發(fā)現(xiàn),就像小孩玩彩色玻璃球游戲那樣,我讓這些格言從一個思想角落滑到另一個思想角落,而絲毫沒有前進。通過這些格言玻璃球,我其實只發(fā)現(xiàn)了我的思想槽非常淺,無法包容老子的玻璃球。這是令人沮喪的發(fā)現(xiàn),于是我停止了玻璃球游戲。”我在想,如果卡夫卡悟透了玻璃球游戲的奧秘,難道世界文學史會因此改寫嗎?
我們?yōu)槭裁床荒茏鲆粋€有關(guān)老子的玻璃球游戲的繪本呢?
我想,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