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人類生存發(fā)展進程中的歷史 ——長篇小說《金窩窩 銀窩窩》寫作札記
書名:《金窩窩 銀窩窩》
作者:陳茂智
出版單位:九州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7年10月
說實話,這部小說寫得很艱難。
從動筆開始,到小說寫到最后一章,我一直在“寫”與“不寫”之間心思游離,猶豫不決。
如此,便寫得斷斷續(xù)續(xù),便寫得很苦很累。
時代在演變發(fā)展。作為一名寫作者,會自覺不自覺地把人類生存發(fā)展進程中的歷史記錄下來,這也許與義務和責任無關,但需要這種記錄。
2012年底,我加入了我所在單位的移民工作隊,參與了中國南方瀟水流域重大水利工程——涔天河水庫擴建工程的移民工作。在長達5年的時間里,我跟所有的移民工作隊員一樣,跟大瑤山近3萬名移民一樣,經歷了從未有過的情感磨難和心靈掙扎。
我至今記得,2015年“5·20”洪災那天,隊員們露宿花江街頭的那個雨夜。當移民拆遷過后的殘垣斷壁在洪水的浸泡之下次第垮塌,聲音震耳欲聾襲來的時候,睡夢中的一名隊友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從一張長條凳上跌落下來,接連幾個踉蹌后驚惶狂奔,那狼狽奔突的囧態(tài)、萌態(tài)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最難忘的是一位瑤族老阿婆,拆遷的時候,她什么也顧不上,只把供在老宅神壇上的香火缽子摟在懷里。她說,什么都可以毀壞,但祖宗傳下來的香火不能滅,要一代一代傳下去......
跟這位老阿婆一樣,一位長年在瑤山行醫(yī)的老瑤醫(yī)把自己苦心經營的瑤醫(yī)館拆了,把祖上傳下來的幾本醫(yī)書、一罐子用虎骨浸泡的藥酒、一根平時給病人火灸用的老虎筋當珍寶一樣放在背簍里。他說,醫(yī)書是他爺爺傳給他的;虎骨酒、虎筋也是爺爺傳給他的。為了這罐虎骨酒、這根老虎筋,他的太爺爺慘死在老虎的利爪之下。隨這些“寶物”一起帶走的,還有一面古舊的長鼓,也是祖上傳下來的。逢年過節(jié),特別是過瑤族盤王節(jié)的時候,他會跟著寨子里的長鼓表演隊去熱鬧一次。他說,別看這長鼓老了,但敲打起來,聲音嘣脆!
我們住的寨子,是一個依山傍水的美麗瑤寨,十來戶人家,往上數三代,其實就是一家人。寨子里有一個瑤族大嫂,姓趙,兩年前在縣城揀回一個剛剪脫臍帶的嬰兒。因為不懂得領養(yǎng)棄嬰的程序,直到孩子5歲了,還沒上戶口,也沒給孩子取名。我們去找她簽搬遷協(xié)議時,她把孩子的事說了,說孩子沒戶口,以后上學讀書都困難。帶隊的領導答應把孩子戶口的事辦好。經過奔走和努力,孩子戶口的事總算辦好了。趙大嫂很感動,央求我們給孩子取個名字。我們幾個一合計,給孩子取名叫趙青苗,寓意青山幼苗,希望她茁壯成長。
去這個寨子有兩條路:一條是水路,一條是山路。從花江街過吊橋走山路有點遠,只要不漲大水,我們都會坐船。河對岸就是那個寨子。對岸寨子的船一般不停在公路這邊,要到寨子里去,須得叫人把船撐過來。寨子里有兩個人愿意幫我們撐船,一個姓趙,一個姓黃。老趙養(yǎng)蜂,賣蜂蜜;老黃養(yǎng)羊,還捕野物。有時他們不在家,我們喊半天也過不了河。我決定學會撐船。第一次劃船時,差點把幾個隊員撐到“海龍王”那里去。后來學會了,我可以把船劃得飛快,穩(wěn)穩(wěn)當當。
老趙的蜂蜜開始不怎么好賣,后來我們幫他推銷。我還專門把他養(yǎng)蜂的事寫成文章,發(fā)在市里的報紙上。從那以后,他的蜂蜜就不愁賣了。老趙對于搬遷到哪里一直猶豫不決,后來我?guī)退弥饕猓f兒女住到縣城,安置小區(qū)緊挨工業(yè)園,可以打工經商;你就住到新的水口集鎮(zhèn),房子有天有地,不耽誤你養(yǎng)蜂。后來他按我說的辦,果然一家人都喜歡。老趙搬到新居后,不時給我打電話,叫我到他的新居去喝蜂蜜酒。他還說,欠我一個承諾,沒有陪我劃船到河中間住一個晚上。
老黃最近兩年運氣有點差。早幾年,他住院做手術出了事故,走路總直不起腰;大兒媳得了乳腺癌;孫子煤氣中毒,幸虧救了下來......老黃雖說脾氣犟,但兩口子人很好,我們一般吃飯就在他家,偶爾也到老趙那里喝點蜂蜜酒。老黃兩口子憂心很重,擔心移民后的生活。我們幫他想了很多辦法,幫他申請了醫(yī)療救助、農村低保,落實了殘疾證。房子漏雨,我們還出錢幫他找人檢瓦。最讓人揪心的是,2015年春節(jié)前幫他賣羊。因為新的水庫大壩下水,水位超過老壩,僅有的導流洞不能滿足泄洪,汛期到來前,回水警戒線以下的移民,需要臨時搬遷應急度汛。他舍不得房屋,舍不得自己養(yǎng)的百十頭山羊,執(zhí)意不肯搬。但不搬不行,我們局長拍板,局機關的人湊錢把他家的羊全部買了。他的羊場在一個山谷里,有點遠,羊用板車拉出來還得過船,然后抬到岸上的公路裝車拉走。那天雨很大,局機關安排了十多個人去幫忙,一輛板車不夠用,大家肩挑手扛,一個個累得不行,都淋成了“落湯雞”。那一次,讓我驚駭的是羊的叫聲,聲音像人的哀嚎,聲震山谷......
在寫作這本書的時候,我的腦子里經常出現他們的身影。但我沒法把他們的生活一一復原。我只寫了一些看似遙遠的東西。當有一天,我乘船到擴建后的水庫,再一次前往曾經走過的那些村寨時,盡管很多熟悉的村寨已在水下,但依然還有一些熟悉的房子以殘缺的姿態(tài),矗立在兩岸的青山綠水之間。房子古舊滄桑,但看到它們,我還能想象它們當初的模樣,想象出一個寨子原來鮮活的模樣。
我想,我的這本書,或許就是一座殘破的老房子,告訴讀者這個地方曾經發(fā)生的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