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散文創(chuàng)作需要理論支持
中國當下散文創(chuàng)作十分繁榮,然而精品不多,原因何在?根本問題是理論的缺失,沒有理論支持,散文創(chuàng)作必然失去方向與支點。在商業(yè)化時代,散文作家要保持定力,提升自身思想與文化素質(zhì)、厘清大眾散文與文學散文、提升文學散文的品質(zhì),向經(jīng)典化靠攏,而無愧于時代。
一
散文,作為文體概念,在我國,最早見于南宋羅大經(jīng)的《鶴林玉露》。1919年,西方的 Eassy引進我國,被譯為散文,特指與小說、詩歌、戲劇并列的一種文學文體。然而,在生活中,書信、日記、博客、微信、往返于政府之間的公文,乃至小學生作文,也被稱為散文。比如小學生寫的《記一個愉快的星期天》與魯迅的《五猖會》都屬于回憶錄。但是,前者是小學生作文,而后者則是文學經(jīng)典,這就說明同一種文體既可以是實用的,也可以是文學的。生活中有多少種類的實用文體,作為文學散文也可以有多少種類文體,換言之,散文是一種沒有固定樣式的文體,散文混亂且難以界定的原因就在于此。
然而,恰恰由于這個原因,由于散文的實用性,決定了散文的真實性,道理很簡單,在生活交往的文體中,作者怎么可能采取虛假態(tài)度?這就是說,散文的實用性決定了散文的真實性。進一步,從敘事學分析散文與小說不同,小說是虛構(gòu)文體,是作者通過敘述者進入文本,比如魯迅的短篇小說《孔乙己》,敘述者是小伙計,魯迅通過小伙計進入文本講述孔乙己的故事,這就是說,在小說中,作者與敘述者是可以切割的;而散文因為源于實用文體,則是作者直接進入文本,比如魯迅創(chuàng)作的散文《阿長與〈山海經(jīng)〉》,回憶童年時光與照料他的保姆,回溯自己的歷史,作者為什么要虛構(gòu)?在散文中,作者就是敘述者,二者是統(tǒng)一的,不存在切割的可能性,散文與小說的區(qū)別就在于此。
這就說明,在一個以自我為中心、實用的敘事活動中,必然要求文體的真實性。所謂真實性,包含這樣四個元素,即:“真實身份”、“真實經(jīng)歷”、“真實情感”與“真實事件”。這四個元素共同構(gòu)成散文的底色,也就是本真,這是散文區(qū)別于其他文體的根本區(qū)別。如果丟失了這個底色而放棄本真,作為一個沒有固定樣式的文體,散文還有什么存在的理由呢?
二
當下散文可以分成兩類:
一類是實用的,流行于生活之間的散文,也就是大眾散文。這類散文十分很龐雜,與生活息息相關,源于生活而又涵蓋生活。
一類是文學散文。這類散文主要刊登在各級作協(xié)、文聯(lián)主辦的文學刊物與紙媒的文學副刊上,數(shù)量也不少,涌現(xiàn)了不少優(yōu)秀散文。
說到散文繁榮,原因之一與數(shù)量多有關。博客多、微信多,紙媒散文也多。然而,多就是好嗎?如果認真分析,大眾散文作為一種實用文體其實與文學無關,基本沒有文學含量,而文學散文雖然數(shù)量也很多,但可以視為經(jīng)典的作品卻并不多,或者說是少之又少。
于是有人揭橥“新散文”口號,為了創(chuàng)新,有些散文作家嘗試把散文以外的其他文體,主要是小說引入散文,從而出現(xiàn)了大量虛構(gòu)的散文,沖決了散文底線,引起散文界的混亂。這就涉及到散文的理論問題。
如同任何門類的文學作品,其背后都有理論支持,散文也是如此,如果沒有理論,只是空喊口號并無實際意義,而目前的主要問題在于與散文相關的理論建設不夠。
翻檢歷史,中國古代的散文是有理論支持的,唐宋八大家是有理論的;明清小品也是有理論的;“五四”以后的散文,把西洋散文理論援引到中國,而與中國固有的理論相融合,也是有理論深度的;1949年以后也是有理論的,為政治服務,這個理論非常單純,但是非常管用。
要使中國的散文健康發(fā)展,應該從理論的角度考慮而進行突圍,有什么樣的理論才會有什么樣的作品。缺乏理論的散文能夠走多遠呢?
三
散文應該高于讀者平均的閱讀水平。
作家,至少是表現(xiàn)于作品中的作家應該高于讀者,應該給讀者提供他所關心而又不知道的東西,使其感動、使其憧憬、使其思索。 當下不少散文作品,在對生活的認知與文化的底蘊上往往落后于讀者,這就涉及到散文的標準問題。
散文作為一種文學創(chuàng)作,應該是有溫度、有深度、有難度、有高度的。所謂溫度是指作家情感,深度是指文化,高度是指思想,而難度則是指藝術含量。沒有這些元素的作品就是大眾化的,而文學是源于生活而又超越生活,與生活保持一定距離的審美體驗。
該引起警戒的是,有些作家認為散文可以隨意為之,隨便揮灑幾行就是散文,并且以此自負,他們不知道沒有藝術含量的散文與文學無關,而藝術的背后是敘事策略,也就是法度。法度不是單純的技法,而是一個系統(tǒng)工程,是指人類在某個學科項目中為了實現(xiàn)某種特定目的而積累起來的理論、知識、經(jīng)驗(規(guī)范)與技巧等等。關于法度,古人極為重視,南宋詩人楊萬里在《答徐賡書》中這樣講道:
作文如治兵,擇械不如擇卒,擇卒不如擇將。爾械鍛矣,受之羸卒則如無械;爾卒精矣,受之妄校尉則如無卒。千人之軍,其裨將二,大將一;萬人之軍,其大將一,其裨將十。善用兵者,以一令十,以十令萬,是故萬人一人也。雖然,猶有陣焉。今則不然,亂次以濟,陣乎?驅(qū)市人而戰(zhàn)之,卒乎?十羊九牧,將乎?以此當筆陣之勁敵,不敗奚歸焉?
“筆陣”的背后是法度,所謂章有章法,句有句法,字有字法,缺乏法度的散文是不會進入文學殿堂的。
當然,法度貴在活用,而“所謂活法者”,呂本中在《夏均父集序》中云:“規(guī)矩備具,而能處于規(guī)矩之外,變化不測,而亦不背于規(guī)矩也?!眳伪局兴沂镜囊?guī)矩就是法度,不知曉法度,不遵守法度,怎么可能超越法度?遵守法度不是刻舟求劍似的死記硬背,而是潛移默化于筆端之下,從而成為一家之言。
當下的散文之所以忽略法度,歸根結(jié)蒂是寫作心態(tài)的失衡。想到什么就寫什么,缺乏起碼的沉淀與思考,名曰散文實為涂鴉而與文學無緣。還有一種是為了得獎寫作,揣摩評委的口味與標準,如同風向袋一樣而隨風搖擺不定。出于這樣的心態(tài)怎么可能創(chuàng)作出優(yōu)秀的散文作品呢?
客觀而言,散文應該是一種智慧的寫作,是人生閱歷與思想境界的展示,而這種展示的背后則是作者性情的流露與表達。對散文作者而言,自在與放松是必備的素質(zhì)。不功不利,不急不躁,不偏不倚,在虛靜的心態(tài)下庶幾會寫出難得的,至少是自己滿意的佳制。杜甫在《絕句漫興九首》其四中寫道:
二月已破三月來,漸老逢春能幾回。莫思身外無窮事,且盡生前有限杯。
借問第四句詩,還是把眼前的散文這杯酒飲好,而專注審美吧!缺乏這種心態(tài)難以寫出優(yōu)秀之作,古往今來大抵如此,難道不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