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爾我為什么住在鄉(xiāng)下
嚴冬的深夜里,風雪在小屋外肆虐,白雪覆蓋了一切,還有什么時刻比此時此景更適合思考的呢?這樣的時候,所有的追問必然會變得更加單純而富有實質性。這樣的思想產(chǎn)生的成果只能是原始而犀利的。那種把思想訴諸語言的努力,則像高聳的杉樹對抗風暴的場景一樣。
這種哲學思索可不是隱士對塵世的逃遁,它屬于類似農夫勞作的自然過程。當農家少年將沉重的雪橇拖上山坡,扶穩(wěn)橇把,推上高高的山毛櫸,沿危險的斜坡運回坡下的家里;當牧人一無所思,漫長緩行趕著他的牛群上山;當農夫在自己的棚屋里將數(shù)不清的蓋屋頂用的木板整理就緒:這類情景和我的工作是一樣的。思想深深扎根于現(xiàn)實的生活,二者親密無間。
城市里的人認為屈尊紆貴和農民作一番長談就已經(jīng)很不簡單了。夜間工作之余,我和農民們一起烤火,或坐在“主人的角落”的桌邊時,通常很少說話。大家在寂靜中抽著煙斗,偶爾有人說起伐木工作快結束了,昨夜有只貂鉆進了雞棚,有頭母??赡茉绯繒a(chǎn)下牛犢,某人的叔伯害著中風,或者天氣很快就要“轉”了。我的工作就是這樣扎根于南黑森林,扎根于這里的農民幾百年來未曾變化的生活的那種不可替代的大地的根基。
生活在城里的人一般只是從所謂的“逗留鄉(xiāng)間”獲得一點“刺激”,我的工作卻是整個兒被這里的一切所支持和引導。后來,我在小屋里的工作一次次被各種各樣的研討會、演講邀請、會議和弗萊堡的教職所打斷。然而,只要我一回到那里,甚至是在那小屋里“存在”的最初幾個小時里,以前追問思索的整個世界就會以我離去時的原樣重新向我涌來。我只是進入工作自身的節(jié)奏,從根本意義上講,我自己并不能操縱它。城市人總擔心,在山里和農民待那么長時間,生活一無變化,人會不會覺得寂寞?其實,在這里體會到的不是寂寞,而是孤獨。大都市中,人們像在其他地方一樣,并不難感到寂寞,但絕對想象不出這份孤獨。孤獨有某種特別的原始魔力,不是孤立我們,而是將我們整個存在拋入所有到場事物本質而確鑿的近處。
(節(jié)選自《人,詩意地棲居:超譯海德格爾》,海德格爾/著,郜元寶/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