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2018年2月|李笠：詩五首
詩人、翻譯家/李笠 李笠，詩人、翻譯家。1961年生于上海，1979年考入北京外國語學院瑞典語系。1988年移居瑞典，在斯德哥爾摩大學專修瑞典文學。出版有《水中的目光》（1989）、《棲居地是你》（1999）、《原》（2007）等6本瑞典文詩集，并榮獲2008年“瑞典日報文學獎”和首屆“馬丁松時鐘王國獎”等詩歌獎項。翻譯包括索德格朗詩選《玫瑰與陰影》，瑞典當代詩選《冰雪的聲音》以及2011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瑞典詩人《特朗斯特羅姆的詩歌全集》等北歐詩歌，此外還翻譯了《西川詩選》《麥城詩選》等中國詩人的作品。兼事攝影，出過《西蒙和維拉》（2011）、《詩攝影》（2014）等攝影集，還有五部詩電影曾在瑞典電視臺播出。
布拉格的輕
1
出門就是童話
疾走的修女，忽然間飛成馬車
一堆狂笑的旗袍
藍天被風笛吹大
兩只蝴蝶，新郎與新娘，手拉手
飛入高深的城堡
2
出門街就流動
碧綠江水。邁向中心的腳步
讓你欸乃成輕舟
酒吧，餐館，咖啡館
剛像小姐在歌廳列隊，你已在
拉提琴的查理大橋
3
出門就是節(jié)日
“這里多像麗江！”“哦，是嗎?
哪一點?是醉酒嗎?”
騎士?？住５秳?/p>
皇后緊挽國王，不停地
向兩側(cè)暗投秋波
4
出門就是坐禪
涂鴉如碑文閃爍：“我找到你
花般綻放的傷口！”
“我始終在逃離。街上
斧頭飛舞，但我卻聽不到
濺血的劈砍”
5
出門就是寫作
你是昆德拉，還是卡夫卡，取決
于你內(nèi)心陰影
黑面紗。你跟蹤
不料它露出另一層穆斯林，面朝
教堂的圣母像
6
出門就是感恩
你慶幸長著眼睛。看，乞丐
跪著等你扔錢
你發(fā)現(xiàn)眼前的一切
都在等你。落日等你身影
斜成舊猶太公墓的石碑
7
啊出門，出門就是做夢
當黃昏熟成月夜，觀景臺上
總有擁吻的男女
你停步，觀望
翅膀——一陣風，會呼呼抱著你
掠過尖塔和屋宇
看與住
遠望，它就出現(xiàn)： 一棟半完成的星級酒店
一個在被拆遷的舊房上崛起的藍圖
霞光里我打量過它：一座現(xiàn)代大雁塔
霧霾天我盯視過它： 一塊皇陵碑刻
沒它，天空會更加遼闊
有它，城市更像一座無法擺脫的迷宮
一個秋雨瑟瑟的夜晚，它像火焰從地下竄起
并柔聲呼喚：“來吧，我是你想要的家！”
二十年前我會像奔向大海那樣朝它奔去
但此刻我靜靜站著……我到過它內(nèi)部。在相似的建筑里
自然就像一個人坐在落日的海邊
海的另一邊，一塊遼闊的麥地，一大片
白色斑點。是扔棄的塑料？
走近，發(fā)現(xiàn)是海鷗
它們在麥田里干什么？
它們紛紛飛起。像雪片，冬天的抒情詩
我在希臘一座垃圾山上見過它們
它們尖叫著盤旋
它們在覓食
就像船尾浪花上拍手叫好的同類
奇怪，第二次路過那里
見到這些白點的時候
感覺很自然
就像有人把一塊印著星星的紅布
當作祖國，或自己的生活。我們就這樣活著
我喜歡這樣的葬禮
不在教堂。也不在殯儀館或墓地
而是在花園，客廳
那個枯瘦陰郁的中年婦女開始扭動起來
那個蒙克畫里海邊的黑衣女人開始撲扇蝶翼
西湖四月的嫩柳在舞動
角落啜泣的肥胖的女人
坐在椅子上的年逾古稀的女人
她們站起，舞出躲藏在皮囊里的活潑女孩
死者，一位年輕的母親
在笑，像抱著自己剛生下的孩子
燭光搖曳
酒杯開出一朵又一朵黃花
這是深夜
在淚水變成琴聲，語言變成詩行之后
仰 望
一只鳥在空中長時間，使勁地飛著
耀眼，但并沒留下什么
云慢慢變紅，發(fā)紫，變黑，沒入深淵
好想它們從未火一樣紅過
我坐著，喝著酒，想到了上面這幾行
機器人也能寫出的詩句
機器人能寫出這樣簡單，客觀
富有寓意帶著我呼吸的詩行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
一個人坐著，像秋夜花間的李白
喝著酒，看明月如何用光
輕裹著我，裹成羊水里無用的胎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