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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沈從文的一張書單
來源:文匯報 | 王道  2018年05月28日16:17

沈從文(左二)、沈龍朱(左一)和家人在一起。

一直很好奇,沈從文年輕的時候喜歡讀什么書?他有沒有書單?一查,還真有。他在 1935年 6月的《青年界》上發(fā)表了一篇《我年輕時讀什么書》,那一年他33歲,在他的書單上列了三種書。

沈從文說他第一次對于書發(fā)生興味,并得到好處,是五本醫(yī)書。“我那時已讀完了《幼學瓊林》與《龍文鞭影》?!端臅芬渤烧b。這幾種書簡直毫無意義?!倍韵矚g讀醫(yī)書,是因為好玩、實用。“從醫(yī)書中我知道魚刺卡喉時,用貓口中涎液可以治愈。小孩子既富于實驗精神,家中恰好又正有一只花貓,因此凡家中人被魚刺卡著時,我就把貓捉來,實驗那丹方的效果。”在醫(yī)書里,沈從文還學會了一些偏方,并試著做過實驗,從而記住了不少藥性和病名。

如果說第一種書是科學的興趣引導,那么沈從文喜歡的第二種書卻是實實在在的神話——《西游記》?!笆刮颐靼着c科學精神相反那一面種種的美麗。這本書混合了神的尊嚴與人的諧趣,——一種富于泥土氣息的諧趣。當時覺得它是部好書,到如今尚以為比許多堂皇大著還好。”沈從文還以許多讀者喜歡的 《項羽本紀》為例,說西楚霸王只能活在書生腦子里,而《西游記》里的“豬悟能”雖是神話人物,卻是很可愛的活人。

第三種書是一本兵書,“上面有各種套彩陣營的圖說,各種火器的圖說,看來很有趣味”。但是因為看這本書,卻看“掉”了沈從文的世襲將軍夢。他在通讀此書后發(fā)現自己體力不夠統(tǒng)治人,行為不想受到拘束,且“孫子兵法”太過玄遠,索性決定放棄將軍夢,回到更喜歡的當前生活,做一個自由人。

由沈從文的“書單”繼續(xù)尋跡他的閱讀興趣,發(fā)現他在這次書單之后還做過一次文學書系點評(《讀 〈新文學大系〉》,署名為炯之,見1935年11月29日天津《大公報·文藝》)。當時他提到了良友公司所編的幾本文學選本頗為值得注意:《小說一集》(茅盾編選)、《小說二集》(魯迅編選)、《小說三集》(鄭伯奇編選)、《散文一集》(周作人編選)、《散文二集》(郁達夫編選)、《戲劇集》(洪深編選)?!熬鸵殉龅牧緯牧戏至空f,筆者覺得這種篇幅四百頁到五百余頁價洋七角錢的書,已無可疵議?!?/span>

這套書的編選者可謂是名家云集,可見出版社對于編選質量是有所期望的。沈從文對這套選本總體覺得滿意,只是有針對性地提出了個人意見,如:“茅盾選小說,關于文學研究會作者一部分作品,以及對于這個團體這部分作品的說明,是令人滿意的。魯迅選北京方面的作品,似乎因為問題比較復雜了一點,愛憎取舍之間不盡合理。……周作人選散文,大約因為與郁達夫互商結果,選遠遠的郭沫若不選較近的朱自清,(正與郁(達夫)選冰心朱自清相同),令人微覺美中不足。郁達夫選散文全書四百三十余頁,周氏兄弟合占二百三十一頁,分量不大相稱 (其實落花生不妨多選一點,葉紹鈞可以不選)。”應該說,沈從文是看中這套選本的,因此給予真誠而客觀的意見。

同時,他在此文中還提到了關于編書的一些注意事項也頗為有趣。一是編選者的個人趣味不應該有損選本的真正價值;二是編選者責任自覺,應該極客觀嚴謹;三是 “編選者應注意作者作品——尤其是作品的影響、意義、價值,加以分析,不能盡從所屬團體或搜索文章一二字句作為這個人全部作品的批評”;四是“總其大成的對分部編選人能否勝任,得在他名頭以外注意一點實事”;五是版權問題,“例如散文二集選周作人十多萬字的文章,是不是應該給版稅?”應該說沈從文所言編書五點,至今仍有價值。

從沈從文后來的文化研究可知,他的讀書既廣博也龐雜,后來把馬、列、毛等大部頭的文集都通讀了至少一遍。早在1937年初,他的讀書興趣就成為媒體關注的熱點,如 1937年 1月 1日的《宇宙風》“二十五年我的愛讀書”專欄即刊登了沈從文的文章,他在文中列了兩本書,李健吾的《福樓拜評傳》和蕭軍的《八月的鄉(xiāng)村》。

汪曾祺的回憶文章說,抗戰(zhàn)時期,沈從文在云南時常借給朋友、學生們書,“聯大很多學生手里都有一兩本扉頁上寫著 ‘上官碧’的名字的書”,簡直是在散書了,這顯然與一些讀書人的“書和夫人概不外借”的原則是相悖的。記得后來沈從文的學生諸有瓊曾作《書兮歸來》,呼吁曾借用沈從文的研究用書和史料書的人士盡快把書歸還本人,此為后話了。

汪曾祺還記得老師沈從文讀的書五花八門,“他的藏書也真是兼收并蓄。文學書、哲學書、道教史、馬林諾斯基的人類學、亨利·詹姆斯、弗洛伊德、陶瓷、髹漆、糖霜、觀賞植物……大概除了《相對論》,在他的書架上都能找到”。(《一輩古人》汪曾祺著 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沈從文看書的習慣也很有趣,大量做批注并粘貼紙條,紙條上密密麻麻都是字。關鍵是有些題記和批注似乎與此書無關,“比如,有一本書后寫著:‘雨季已過,無虹可看矣?!幸槐竞竺骖}著:‘某月日,見一大胖女人從橋上過,心中十分難過’”。(《一輩古人》汪曾祺著 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為什么這個大胖女人使沈先生心中十分難過呢?其實這樣的疑問也好解釋,作為一位敏感的作家,看書的時候常常會浮想聯翩,靈魂出竅,因此引發(fā)一些看似不相關的感想也就不奇怪了。

沈從文對于借書很大方,似乎每借出去一次就是一份福分的積累。記得我到沈從文之子沈龍朱先生的書房時,他也曾指著屋內堆積如小山的書說,喜歡什么選一些,臉上滿是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