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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七堇年:重新反思成長,從不羈走向和解
來源:羊城晚報 | 李素靈  2018年06月12日09:22

《無夢之境》

近日,一頭披肩長發(fā)、白衣飄飄的七堇年出現(xiàn)在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圖書館,暌違五年,這次她是攜長篇新作《無夢之境》而來。這位陪伴許多讀者走過迷茫青春期的“小七”,如今已過而立之年,除了更自信干練,她以新作告訴大家她的“成長”,以及對“成長”的重新反思。

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無夢之境》,故事設定在未來,以基因技術(shù)、人工智能、虛擬在線社交的極致為典型特征。在那個世界里,出生之時壽命就被判定,基因超市盛行,人們在虛擬社交中獲得的“點贊”轉(zhuǎn)化為貨幣,生活是一場巨大的表演。全書圍繞蘇鐵和他的朋友李吉、胡驕、寧蒙等少年的故事展開,講述蘇鐵努力擺脫愛的負重,不斷逐夢的心路歷程。在友情、愛情的歷練中,在與性格迥異的摯友的交往中,他逐漸化解人生的種種迷思,最終與自我、母親以及這個世界達成和解。

與青春告別,開始職業(yè)寫作

從2002年以隨筆《被窩是青春的墳墓》入圍第六屆新概念作文大賽開始嶄露頭角,到2007年第一部長篇小說《大地之燈》問世,這位天才少女超越同齡人的成熟與老到引人矚目。其后出版《被窩是青春的墳墓》《塵曲》等文集,書寫或殘酷或糾結(jié)或溫情的青蔥歲月。一句“要有最樸素的生活,與最遙遠的夢想。即使明日天寒地凍,路遠馬亡”,更讓她成為眾多少男少女追捧的偶像。

十年間,七堇年的寫作趨于成熟,相繼推出了《瀾本嫁衣》《平生歡》等長篇作品。她開始職業(yè)寫作,努力擺脫過去的寫作腔調(diào),下筆更加冷靜,感情更加節(jié)制。這次帶來的第四部長篇小說《無夢之境》,被看作是一部與青春告別之作,無論作者自序還是作品主題,都透露出“與青春分手,準備以另外一種姿態(tài)開始新的征程”的想法。七堇年坦言:“站在三十而立的關口,我會對成長有新的反思?!?/p>

從2014年起,七堇年更逐步開始涉足編劇、翻譯等領域,不但改編電影劇本,還翻譯了愛爾蘭作家克萊爾·吉根的短篇小說《寄養(yǎng)》。

得不到父母認可的焦慮伴隨我長大

羊城晚報: 以前你的作品都不是這種科幻的寫法,為何這一部小說用這種方式?作家徐則臣說,你的新作是介于現(xiàn)實與科幻之間,你自己怎么界定?

七堇年:我認為,叫玄測小說,或者哲幻小說吧,這些類型已經(jīng)有人定義過。背景設定在一個未來時代,有一個技術(shù)外殼,但調(diào)侃的是現(xiàn)實的東西。像《美麗新世界》《1984》等都屬于這種類型。我認為這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科幻。對這種形式,我主要是喜歡。其實我寫的是現(xiàn)實主義的東西。我自己的風格還處在成長期,還在探索。

羊城晚報: 《無夢之境》的寫作初衷是什么?

七堇年:科學技術(shù)對世界的改變太大了,改變?nèi)藗兊臏贤ǚ绞?、思考方式。這是些有趣的現(xiàn)象。我留意到現(xiàn)代生活中人的焦慮。手機對人的影響,朋友圈里躺著很多人,但見面的很少?,F(xiàn)代人對技術(shù)的依賴,里面的家庭模式的變化,這些話題在國際上有很多社會學家、心理學家已經(jīng)關注。這些現(xiàn)象背后的問題,我一直在思考。

我想探討,在這大環(huán)境變化下,自我跟原生家庭的和解,探討里面的家庭模式和教育模式。其實親子關系對人的心智成長是決定性的東西,這過程中,父母給出的是愛,但其中也可能有桎梏。

羊城晚報:你的生活受技術(shù)變化的影響大嗎?

七堇年:當然也有影響,但我寫作時必關機。我的生活作息跟同齡人有一定距離,比如每天晚上9點就困,早上6點鐘就醒。我基本上是早上寫作。這跟我自己的生物鐘有關,也跟父母以前的要求有關。父母以前對我要求非常嚴,尤其在價值觀、自我要求上。

羊城晚報:“成長”似乎一直是你筆下一個重要的命題,這本新作也不例外,為何一直關注它?會一直寫下去嗎?新作主人公蘇鐵身上,有你自己的烙印嗎?

七堇年:這本書其實是一種和解的開始。想梳理父母與孩子的關系與變化,是一個長大的個體,與父母和原生家庭的自我和解,他開始可以理解父母的用心。這么多年以來,愛是一種負擔,也是一種幸福,就像一個硬幣的正反兩面。父母對你嚴格是有好處,我確實也受益良多,但是可能在心智上,也會被很多自我成長的問題困擾,影響到自我評價??倳X得我是不是不如別人,因為家長總是在對比,說“別人家的孩子”,說你怎么這么不行。像你語文考第一,就會問你為什么數(shù)學沒有考第一。這種壓力下,我會很困惑,我自己到底好還是不好。感覺很復雜。包括面對起初母親對我寫作的不認同。為什么就是得不到父母的認可?這種焦慮一直伴隨我長大。成就背后總有陰影和代價。我一直想探討,這種成就背后付出的心理代價,到底值不值得;想問,能不能適度地給孩子一個成長空間;想說,自己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也可以自己獨立解決成長中的問題。

“成長”命題我現(xiàn)在還會繼續(xù)寫,但隨著閱歷的改變,不同階段,會有不同的焦慮,不同的主題。書中的人物源于我的生活,又高于生活,可能會寫得較極端。但書中很多表達源自我的內(nèi)心。

羊城晚報:為什么不直接寫這樣一個具有現(xiàn)實意義的題材,而要把它放到未來空間里?

七堇年:直接寫,我的代入感會太強。寫成一個親子故事,可能也不太像我的風格。其實,這是一些古老的掙扎,我們焦慮的事情,遇到的麻煩,幾千年前也是一樣的,并不因為生活的條件改變了,人的基本困境就會有改變。我是想說,未來,生活更好了,但是人的矛盾、情感、家庭、原生家庭,這當中的問題,是亙古不變的。放到未來空間去寫,可以抽離,寫起來也更放得開吧。

羊城晚報:為何起《無夢之境》這樣一個書名?

七堇年:據(jù)說人類不可想象從未接觸過的事物。我想,現(xiàn)在地球上的森林在不斷減少,可能未來幾百代后,人類根本不知道純粹自然的世界是什么樣子。我們作為一個生物物種,進化的速度跟不上技術(shù)進步的速度,但人類還是需要大自然來調(diào)劑壓力。我是假設自然環(huán)境全部消失,在完全城市化的環(huán)境里,我們可能連做夢都夢不到自然,得不到療愈。所以我在書中設計了一個心嶼,它會像一個植入的夢境。

羊城晚報:作家張悅?cè)徽f,在大眾印象中,你是個不羈的女孩子,現(xiàn)在跟父輩走向和解,這是你人生的很大變化?

七堇年:肯定有變化。以前少年時代,生活體驗很狹窄,青春期荷爾蒙旺盛,創(chuàng)作沖動占很大成分,大多是傾訴?,F(xiàn)在人長大,30而立了,看東西的視野肯定不一樣,但是貼上去的標簽很難撕下來,也是一個無奈。以前會很反感,自己都這么大了,還要被貼上青春文學的標簽,那可能是很早的作品的風格,但現(xiàn)在跟這已經(jīng)沒有太大關系了。作為一個作家,30歲還只是一個起點。

現(xiàn)在跟以前最大的變化在看待事物上,不再只有黑白、對錯,現(xiàn)在知道這個世界不可以一刀切,還有各種灰度。

發(fā)現(xiàn)寫小說是最放肆的,拿以后的作品來給自己貼新標簽

羊城晚報:嘗試涉足編劇、翻譯等領域,感覺怎么樣?

七堇年:這些領域都是相通的。我只是個學習心態(tài),從不同的角度訓練自己的寫作,是邁入職業(yè)化寫作的開端。嘗試過,感覺各有各的難度,各行各業(yè)都不容易。編劇我是改編自己上一部長篇小說《平生歡》,改成電影劇本。學一下講故事的基本技巧。發(fā)現(xiàn)作家寫小說是最放肆的,編劇、導演、制片人,要一層一層地克制;你面對的要求太多,這樣,你會擔心對你本行有影響,因為它有很多的套路,要按這些套路去做。但純粹的創(chuàng)作是反套路的。體驗一下無妨,只是以后恐怕會少做。

翻譯是很重要的,這么多外國文學作品,傳播就靠翻譯。但翻譯很花時間,且收入太差,所以潛心翻譯的人很少。我翻譯的是愛爾蘭作家克萊爾·吉根的短篇小說《寄養(yǎng)》,也花了很多時間,但學到很多。以后,很喜歡的作品還會再譯。覺得翻譯是個技術(shù)活,會訓練你對用詞的研磨,這對寫作也有好處。

羊城晚報:你對外界給你的“后安妮寶貝的代表”、從青春文學向嚴肅文學轉(zhuǎn)型等標簽,怎么看?

七堇年:這些標簽都是別人給自己貼上來的,是市場化的行為,我自己對自己還沒有貼什么標簽。我覺得如果沒有之前的那些作家,可能我也會這么寫的。所以我自己看得比較淡。其實我自己獨立的風格還在尋找當中,只能說拿以后的作品來給自己貼新的標簽吧。

羊城晚報:有評論認為,你的作品中有張愛玲、黃碧云、簡媜等的影子,有相似的老辣和冷峻、相似的女性關注,你認為是這樣嗎?

七堇年:對,肯定會吸取很多前輩作家的養(yǎng)分,會欣賞他們的作品,有模仿的階段。我剛開始寫作時還是個孩子,他們的作品對我產(chǎn)生很大影響。我喜歡的第一個作家是史鐵生老師,至今都覺得那種散文境界讓我觸動,喜歡他文章背后那種真摯,他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病榻上度過,但內(nèi)里的東西多豐厚啊,譬如《我與地壇》那本散文集,內(nèi)容都被選入語文課本了,那種經(jīng)典給人帶來的回味,就是文學的魅力!

對女性話題我并不特別感興趣,我可能更關注自然與環(huán)保。

羊城晚報:如今,你描述自己是“寫作者、黃昏收集者,正在認認真真地浪費生命”,這是怎樣一種狀態(tài)?

七堇年:我每個夏天都會在戶外度過,我很喜歡黃昏時刻,喜歡看世界各地的黃昏。認真地浪費生命,就是無論我們怎么工作,其實都還是在浪費生命,把它浪費得值得一點,做你喜歡做的事情,這是我認為的認真地浪費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