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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罪小說集》:藝術包裹的“惡之花”
來源:新京報 | 劉晗  2018年08月25日09:12

谷崎潤一郎(1886-1965),日本小說家,受波德萊爾、愛倫·坡、王爾德影響較大,以悲觀、虛無、唯美風格著稱,甚至展示病態(tài)與畸形的情感,因此早期也被評論界稱為“惡魔主義”。代表作有《細雪》《春琴抄》等。

《犯罪小說集》 作者:【日】谷崎潤一郎 譯者:周瑛 版本:新民說|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2018年8月

以耽美惡魔主義著稱于世的谷崎潤一郎,鮮為人知的另一面則是他也曾經(jīng)追隨日本推理文學的步伐,寫就一批犯罪小說。除了大多數(shù)推理小說詭譎怪異,情節(jié)離奇的印象,谷崎潤一郎還打造出了極富個人色彩的懸疑氛圍,突破了推理小說中常見的親臨犯罪現(xiàn)場“在場式”探訪,以犯罪者的心靈獨白為切入或是在他者的旁敲側(cè)擊之下和盤托出清晰的內(nèi)幕,挖掘人內(nèi)心深處對性欲的渴望和人性的本能?!斗缸镄≌f集》中收錄的七則犯罪故事的共同之處在于,犯罪者皆有著極度敏感、神經(jīng)質(zhì)、膽小易怒的病態(tài)特質(zhì),扉頁上“比起現(xiàn)實,我是以夢為基礎生活的男人”揭開了幻想讖語的序幕。

安德烈·紀德塑造的“背德者”米歇爾給后世擺脫傳統(tǒng)道德束縛,崇尚自由者埋下了伏筆,谷崎潤一郎的《有前科的人》即是他的追隨者,小說中“我”是他人眼中的天才藝術家,徹頭徹尾的老實人,但其自身早已淪為背德者,犯罪者在自白中澄清了自己如何步步走向毀滅。作為復雜存在個體的藝術家,靈感的乍現(xiàn)、瘋癲的創(chuàng)作賦予他不同于常人的思維方式,自認為藝術上得到的來自他人的贊賞就能掩蓋惡習和罪行,將偉大的作品奉獻于世就能打破平庸世俗之人的指責。天賦和劣勢皆為與生俱來,犯罪傾向同藝術頓悟一般難以自控。因K男爵對“我”藝術上的賞識而成為朋友,從抱以同情,深情厚誼到不斷忍讓,最后察覺被騙,K男爵一次次屈服于“我”的祈求,而“我”又沉迷與女模特的交往中無法自拔,被金錢和情感綁架的藝術家沉浸在幻覺中,以藝術做偽裝不斷透支著信用和友情,自如穿梭于藝術世界與人間邪道之間。當空想所特有的美麗消失,現(xiàn)實中的丑惡暴露無遺。

谷崎潤一郎發(fā)覺出一種“壞人”并對其作出了定義:以天賦抵消種種背德行徑的人。如“我”所說,“我只是在我的肉體活在這個世上的短暫時間內(nèi)做壞人”,世俗的墮落遠遠不敵對藝術的崇拜,而締造出那份藝術的我才是真正的自我。一個人在某領域的超常卻有著不為人知的短板,道德敗壞、金錢欺詐……而他們?nèi)徊恢?,任這些漏洞腐蝕掉整個人生才是一個人真正的短板。反觀其作品:豐潤的色彩、深邃的光澤、莊重的線條……骯臟思想包裹之下的藝術卻充滿著宗教氣息,仿佛一幅贖罪的圖騰。同樣身為藝術家,《柳澡堂事件》中身著波希米亞風的青年美術家在澡堂氤氳的水汽中誤將泡澡客人當成女友琉璃子,制造了一起“幻覺”殺人案。天才和瘋子往往只有一步之遙,他意識中的琉璃子淫蕩多情、性格乖張,而事實上琉璃子忍受著他癲狂的行為,二人過著相愛相殺的生活,醞釀著一場血腥的犯罪。

在谷崎潤一郎的眼中,女人傳達出來的總是朦朧、若即若離的感覺,《陰翳禮贊》中寫道,“女人就隱藏在這種永遠幽暗的黑夜深處,白天絕不拋頭露面,只是像幻影一般出現(xiàn)在‘夜短夢苦多’的世界里。她們像月光那樣蒼白,像蟲鳴那樣嗚咽,像露水那樣脆弱,總之是在昏暗的自然界產(chǎn)生出來的凄絕的魑魅之一。”藝術就是性欲的發(fā)現(xiàn),美術家癲狂的血統(tǒng)迫使他將過度的精力投入到抽象藝術世界,魔芋、涼粉、蛇、山藥泥等一切軟糯黏稠的東西都會挑起快感,這些指向女性身體的符號促成創(chuàng)作的同時,也在無意間成了他犯罪的幫兇,澡堂黏膩的氛圍給了他想象的空間,一觸即發(fā)。

“偵探推理小說之父”江戶川亂步對谷崎潤一郎的《途中》如此評價:“給偵探小說劃出了一個時代”,比起處心積慮設計一個毫無破綻的案發(fā)現(xiàn)場和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推理分析,谷崎潤一郎更擅長于透過日常自我觀照推敲生活縫隙中的細枝末節(jié),在剝洋蔥式的自我思索的問答中推進犯罪動機。看似無意的聊天,一字一句指向犯罪的真相。他的寫作動機并非將文本視為一個案發(fā)現(xiàn)場,而是日常生活對晦暗人性的推敲,看似和正常人沒有區(qū)別的犯罪者,無法撼動固若金湯的現(xiàn)實,退而求其次尋求內(nèi)心中“觸手可得”的幻影,恰如“狗為追求水中肉骨頭的影子,喪失了到嘴的肉骨頭。跟愛人如愿以償結(jié)了婚,恐怕那時候,肉骨頭下肚,倒要對水恨惜這不可再見的影子”,情感和藝術仿佛鏡花水月,藝術包裹的“惡之花”也難逃圍城的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