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魯平:薩滿文化研究及文學創(chuàng)作素材收集札記
2015年夏天,孟繁華老師到長春講學,我和吉林省作家朱日亮找到孟老師,就有關(guān)創(chuàng)作方面的困惑求助于他。記得當時,我請求孟老師開個閱讀書單,想通過這些書籍的閱讀打開通往寫作成功之門。我以為孟老師會為我們說一大串陌生的外國作家的名字,趕緊拿出筆和紙,遞給他。孟老師毫不猶豫在那張紙上寫下幾個字,遞給我。我如獲至寶接過書單,看著那上面的書名,有些出乎意外,一本是《左傳》,另一本是《史記》。
后來我想,孟老師寫出這兩本書名,絕不是隨意而為,那是他積多年閱讀所看中的經(jīng)典。由此想到頭幾年,為了找到寫作捷徑,總想在文學朋友圈里討到某某外國作家某某篇小說,然后用盡笨功夫進行閱讀模仿。那些作品,有的根本看不懂,或看不進去,但為了趕上時髦,硬看硬啃,結(jié)果是眼睜睜看人家模仿得像模像樣,自己一篇也模仿不出來。那時搞文學的朋友一扎堆,就歷數(shù)某國某某作家某某作品,好像說不出那一串繞舌的外國名字,就不能語驚四座,就不能把人砸個趔趄。就上不了大雅之堂,你永遠在文學之外。結(jié)果是,走了一大圈彎路,我又回到了原點,磕磕絆絆的還是不會模仿。模仿也需要有天才。
于是就老老實實閱讀,老老實實地寫作,不要總想著天上掉餡餅的事,即使天上真掉下來一塊餡餅也很難砸到我的頭上。只有老實才蒙不了自己,也蒙不了別人,寫作跟做人一樣,必須是腳踏實地,來不得半點虛假。如此努力下去,作品一篇篇出來了,又一篇篇發(fā)出去。想一想,寫作有時就像練功,需要一天天地積累,一天天地感悟,只有積累到一定程度才能有質(zhì)的轉(zhuǎn)變。寫作閱讀多年,我的眼睛始終睜著國外作家作品,真沒有沉下心來閱讀《左傳》《史記》,孟老師開出的書單,無疑讓我腦洞大開,與其說我們眼花繚亂跟著別人屁股疲于奔跑,不如回過頭來看看老祖宗留下的東西,那里才是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營養(yǎng),這是我們的血脈和根,丟掉了這些便無所適從。
閱讀如此,寫作更是如此。
第二個向孟老師提出的問題,就是寫什么以及作家的地域性的書寫。孟老師解答簡潔明快,他說,東北是薩滿文化的發(fā)祥地,薩滿文化的神秘一點也不次于馬爾克斯《百年孤獨》故事,為什么東北的作家不對這方面給予以足夠的關(guān)注呢?是呀,我們?yōu)槭裁礇]動過研究薩滿、用文學的方式書寫薩滿的心思呢?我們總忽略了身邊最熟悉的東西,而舍近求遠。
在這之前,每天吃過中午飯,我要去離我們單位不遠的一個公園打太極拳。在我打拳的那個小島上,總有一伙人敲著抓鼓,做著某種儀式,那悠長的唱腔,像來自天籟的聲響,吸引很多人前來觀望。那時,我鍛練完身體,便在小島上逗留一會兒,擠進人群人看起了熱鬧,后來,我把這一段故事寫成一個短篇小說叫《找魂兒》。為了完成這篇小說,我特意買了一包煙,找準機會,就給人家遞上一支,然后打開火機幫人點燃,搭上話后,尋問這種儀式的有關(guān)事情,那篇小說所有素材就是這樣一點點收集出來的,但作為一個短篇的容量畢竟有限,它只是生活的一個橫斷面,覺得很不過癮。孟老師提出對薩滿的書寫,再次讓我腦洞大開,于是我有意識地查看有關(guān)薩滿文化書籍,對薩滿素材收集、研究。在研究中發(fā)現(xiàn),薩滿文化在東北停留在兩個層面上,一是學術(shù)研究,專家們對薩滿的研究、爭論始終沒有終止。第二是民間活動,這其中有借薩滿進行商行表演,還有偏避山村借薩滿之名搞迷信活動。
為了收集薩滿素材,我?guī)状螌iT走訪薩滿專家富育光先生。富育光先生是吉林省民族宗教研究中心研究員,長期致力于薩滿文化調(diào)查與研究,先后組織拍攝10余部薩滿教錄像片,積累了豐富的薩滿教調(diào)查資料,主持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課題2項,出版有關(guān)薩滿文化研究書籍十多部,計600余萬字。通過與富育光先生接觸,我對薩滿文化起源、發(fā)展進行了全方位的了解,對薩滿文化有了初步認識。這其中,我們首先要提出的問題是,何為薩滿?《清文總匯》卷五解釋薩滿一詞為“知曉”。滿族著名東海薩滿史詩《烏布西奔媽媽》也講述薩滿是“曉徹”之意。薩滿的產(chǎn)生,是遠古生民為了有力地應(yīng)對大自然種種無法解開的神秘現(xiàn)象而產(chǎn)生的宗教。它是北方民族基于對大自然崇拜形成的樸素的生態(tài)倫理觀念,視自然及棲息其中的生物為皆有靈性,由此,人與它們彼此和諧共處,相互依存,是自然界生態(tài)調(diào)解的必然結(jié)果。薩滿文化中的“祖先崇拜”其實就是消除人與人之間的隔閡,達到相互和諧。薩滿領(lǐng)神儀式對于解決他們的心理危機具有普遍性,每位薩滿在走上“薩滿之路”之前,大多要經(jīng)歷一個身心痛苦的時期,其癥狀表現(xiàn)為精神失常、久病不愈、病禍交加,這種個體生命出現(xiàn)危機現(xiàn)象,稱之為“薩滿病”,是特定民俗文化產(chǎn)物。每當遇到這種情況,只能從薩滿文化中尋求治療方法,通過集精神、心理和民俗文化、醫(yī)療于一體的薩滿醫(yī)療體系,使患者得到康復。從這個意義上說,薩滿領(lǐng)神儀式對于每一個個體而言具有實現(xiàn)身心平衡,緩解生命危機的作用。
我在伊通滿族自治縣采訪一位老薩滿時,看到他們一家老小十多口五代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這里面有兒媳婦,還有孫媳婦,一家人其樂融融,婆媳之間沒有解不開的矛盾。這一大家人的中心就是老薩滿,老薩滿不但用其自身的威望庇護這一家老小,還給全村人祈福消災。有了這種心理作用,全村似乎年年都風調(diào)雨順。我在另一個村還遇到個老薩滿,專會為人畫符看病,誰身體不舒服,找到她,她給人家畫個符,用嘴念叨一陣,來者都會感覺身輕氣爽。其實,人的意識在戰(zhàn)勝疾病和死亡起著很大的作用,現(xiàn)代醫(yī)學也多把其引入臨床中,對病人的康復有著積極的作用。
薩滿作為北方民族的精神信仰,在民間影響根深蒂固,在這個文化、信仰多元化的時代,其思想觀念已沉積于人們的心理,并外化為民間習俗和行為方式,在民眾中產(chǎn)生著深遠的影響。吉林省地處中國東北薩滿教基地,具有挖掘薩滿文化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在吉林市豐滿區(qū)有個婦女從小隨父親上山采藥,繼承民間土方土法,在鄉(xiāng)間治病救人,她還利用手指的指甲對病人的穴位進行按壓,疏通經(jīng)絡(luò)以達到治療效果。薩滿在醫(yī)學上,用的就是人的意念與草藥相結(jié)合的治療方法。在吉林市烏拉街傅氏家族在大清國之前,居住在伊通河流域,祖上傳有三頂神帽,神帽象征威嚴,所向無敵。神帽上有公正、無邪、純潔如日月之光,放在匣子內(nèi),能聽到神匣子里神帽銅鏡嚶嚶有聲,族人凡有違規(guī)之舉,神帽必知,神匣必有驚動。還有鹿皮、魚皮、熊、蛇等皮骨制成的彩繪大袍神服,象征無窮威力。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這一系列素材著實讓我興奮不已。
但僅僅是這些,很難完成一部小說的創(chuàng)作,我總在尋找支撐一部小說的閃光的東西,或者說是構(gòu)成小說的那個“核兒”。于是我回過頭來,重新拾起孟繁華老師開出的書單,沉下心來仔細閱讀《左傳》《史記》,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孟老師談起格非的創(chuàng)作,文學界都知道格非是中國最早的先鋒作家之一,但他筆下小說無不帶有古典文學的印跡,他是中國古典文學的最好研究者和傳承者。
回過頭來,雖然我對薩滿題材創(chuàng)作情有獨鐘,但這并不意味著能創(chuàng)作出一部優(yōu)秀的作品,我努力使自己慢下來,想清楚,然后再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