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新林：老榆樹
兒行千里母擔憂。無論離家多遠，身居何處，家就像一根無形的線，穿越頭頂?shù)臅r空，串聯(lián)起家的這端，你的那頭。
于是乎，我想起了老家，想起了母親。當然，還有村東頭的那棵老榆樹。
母親曾指著老榆樹對我說，是老榆樹救了你的命。我出生的那天，老家恰逢青黃不接。母親拖著虛弱的身體，從農(nóng)田里來到老愉樹下，饑餓仿佛抽空了最后一絲力氣，母親艱難地看著肚中的我。是年輕的姨娘，爬上老榆樹，摘下剛露頭的嫩榆葉，和著家中麥糠兒，煮了一碗熱騰騰的榆葉粥，增強了母親生下我的勇氣。
自那天起，我的根就被牢牢地植在了老家、母親和老榆樹的身上。四季輪回，老榆樹成了我童年的玩伴，我和老家、老榆樹一起快樂地成長，直到20歲那年入伍當兵、參加工作。時至今日，仍記得離家的那一天，母親站在老榆樹下，拉著我的手，淚眼蒙蒙，語重心長道：“出去了，好好干，別惦記著家”。說完，就把頭別了過去。老榆樹似乎也感覺到離別的傷感，伴著風兒，傳來“簌簌”聲響。
一晃就是十五年。十五年間，聚少離多。即使回家，也是腳步匆匆，成為老家的過客。我無數(shù)次夢回老家，無數(shù)次夢見母親，無數(shù)次夢遇老榆樹。每到思鄉(xiāng)濃烈時，我便提筆書寫家信，訴說起自己的思念。母親好似知道我的情緒，除了報平安，每次回信說得最多的就是囑咐我自己照顧好自己，不要餓著凍著之類的話語，不過，最后總愛捎上老榆樹，比如樹枝發(fā)芽了，又比如葉子變綠了，還有就是樹葉黃了、落了。母親的信，話語有些瑣碎，還有些重復(fù)。但我懂得母親的意思，那就是無論身居何處、邁向何方，都不要忘卻老家、老榆樹。透過母親的信，我仿佛看到侄女們在樹蔭下玩耍的情形，也依稀看到當年我在老榆樹下打鬧的身影。
母親的信是溫馨的，可愛的，無法用語言表達。甚至于，手機、電話普及了，母親還習慣用書信聯(lián)系遠方的我?？梢韵胂?，母親坐于老榆樹下，伏在小方桌前，顫微微寫下她對兒囑托的心情。此刻，母親的神態(tài)是莊嚴的，老榆樹亦是嚴肅的。最近，不知是誰改變了母親的習慣。正在工作的我，突然收到母親發(fā)來的彩信。打開彩信，只見夕陽的殘輝，透過老榆樹那稀疏的枝葉縫隙，撒落在母親身旁的地面，格外自然，格外溫馨，也格外地安詳。
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回到家鄉(xiāng)，千里之遙濃縮為五十里之距。我與家鄉(xiāng)近了，與母親、與老榆樹更近了。一天，風和日麗，陽光明媚，母親與我圍坐在老榆樹下，似小時候一樣嘮起了嗑。
母親問我：“你在單位做什么啊？”
我回應(yīng)道：“除了治安巡邏，還是治安巡邏，每天單調(diào)而又枯燥?！?/p>
母親看出了我的浮燥，慢言慢語地對我說：“你不在家的這些年，家里沒丟過一件東西。”“每次農(nóng)忙時，左鄰右舍都來幫忙?！币娢覜]有反應(yīng)，母親繼續(xù)道：“還記得送你參軍時，我說過的話嗎？”“到部隊要好好干，不要辜負黨的培養(yǎng)”“人啊，不可能一輩子干自己愛干的事。”“舍得舍得，只有舍棄，才能得到?！薄氨Ｒ环狡桨?，難道不是大事兒嗎？”
這就是我的母親，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樸實婦女，一個一輩子未出遠門的農(nóng)村婦女！每每回味，母親所說的話不正是提醒我不能忘記自己的根兒，又或是讓我耐得住寂寞，安心踏實工作嗎？
從這以后，雖然離家很近，而且經(jīng)?；丶遗c母親團聚，可每月都能準時收到母親寫給我的信。母親的信，如往常一樣嘮叨，只不過，在信中，母親更加關(guān)注我的工作表現(xiàn)。
就這樣，心里裝著母親的話，還有母親的嘮叨和老榆樹的影子，我走過了13年的從警之路。每當工作不順時，老榆樹下母親那期盼的目光，總能適時傳到我的心靈深處；每當工作有起色時，老榆樹下母親那贊許的目光，總是令我倍受鼓舞與更加奮進。從不會巡邏，到智捉罪犯；從不會取證，到辦案行家；從不會文字，到文章能手。常言道，經(jīng)歷過才知道重要。一件件、一樁樁的事兒，如電影般浮現(xiàn)在眼前，使我更加體會到從事警察事業(yè)的神圣。
2017年的秋天，因機制體制的改革，我成了一名紀檢部門派駐公安系統(tǒng)的執(zhí)紀者。警察與執(zhí)紀，雙重身份使得我直面熟悉的人兒、熟悉的事兒。起初，母親并不了解派駐紀檢組的性質(zhì)，以為我離開了警察崗位，心里還略帶些負面的情緒。后來，母親只粗淺地理解派駐紀檢組就是“處理公安民警”，心中更是忐忑不安。母親為我的工作而擔憂、牽掛！擔憂我把握不好其中的分寸，牽掛我把握不好人生的方向。
一次回家，母親指揮我那淘氣的小侄孫，看著他爬上老榆樹，采摘一大筐嫩榆葉。取水、清洗，淘米、生火，年邁的母親恰如年輕的母親，一氣呵成地煮了一大鍋榆葉粥?？粗≈秾O狼吞虎咽吃著榆葉粥，我端碗舉筷，嘗了一口榆葉粥，輕輕咀嚼，感覺其中缺少點什么？又似乎能引起過去的回憶。
靜心回味母親給予我的愛，還有老榆樹帶給我的回憶，每個階段、每個角落，都傾注了良苦心思和辛勞付出。你從哪里來？欲往何方去？不停地拷問著我的心靈。是母親，是老榆樹，為我的人生點亮了一盍明燈。我深知，我的根兒就在腳下的這片鄉(xiāng)土，我的力量也來源于腳下這塊故土。勿忘初心，立足當下，砥礪前行，也許就是我對母親、對老榆樹多年來的付出，最好的感恩和最厚實的回報。
又到一年春夏際，恰是榆樹枝繁葉茂時。老家、母親、老榆樹，構(gòu)勒出一幅沒有邊際的幸福溫馨畫面。畫面的這邊，是過去的我；畫面的那邊，是將來的我?？?，明朗的天空中，一條條、一道道無形的線，正向在外的游子傳遞家鄉(xiāng)的信息，還有勃勃生機的景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