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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李壯:時代之新與詩歌之新 ——“新時代詩歌十論”之十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2018年11月19日18:21

一百年前,胡適在《文學改良芻議》中寫道,“文學者,隨時代而變遷者。一時代有一時代之文學……今日之中國,當造今日之文學。”這里的“今日”,固然是指1917年的“今日”,但同樣可作用于2018年的“今日”——因為“一時代有一時代之文學”,此理百年皆同。在此意義上,“新文學”及“新詩”的概念,不僅僅意味著文學史中一連串的靜態(tài)事件或經(jīng)典形象,它同時隱喻了一個延綿而動態(tài)的過程。對文學而言,“新”恰恰應是一種“?!钡臓顟B(tài)——這正是百年新詩留給我們的最重要的精神財富之一?;氐疆斚抡Z境中來。習近平總書記在十九大報告中指出:經(jīng)過長期努力,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了新時代,這是我國發(fā)展新的歷史方位。這樣一個新的歷史方位,既是政治話語對社會歷史發(fā)展的宏觀概括總結,同時也內(nèi)蘊著具體經(jīng)驗及文學感知的豐富含義。從物質(zhì)生活到精神處境,從社會內(nèi)部結構到全球文化視野,我們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強烈地感受到時代之“新”;并且,這些新的內(nèi)容、新的變化,原本便已真切地存在于我們的身邊,如今隨著“新時代”的統(tǒng)一賦名而被集中凸顯了出來。詩人們是否能意識到、敏銳于、表達出這個新的時代?我們的詩歌寫作,在觀念、技術甚至材料的層面,是否已做好了充足的準備,來進入這時代之“新”?這些,都是詩歌需要面對和思考的問題。因為“新”本身固然是線性時間觀的產(chǎn)物,但對“新”的應對,卻又是詩歌超驗生命力的題中應有之義。

如果說,從總體上講,時代之新與詩歌之新的碰撞結合,凸顯出一種極富生長力的觀念和不可或缺的價值;那么,在文本內(nèi)部的諸多層面,這種碰撞結合同樣顯示出豐富的可能性乃至必要性。

首先,它意味著詩歌寫作的“經(jīng)驗之新”。我們今天面對著無比新鮮而豐盛的生活經(jīng)驗,與此同時,我們也不得不承認,這些經(jīng)驗中有非常大的一部分,其實還并沒有被我們的詩歌寫作充分捕捉。當一樣事物,始終沒有在詩的意義上被“賦名”、沒有在詩歌的意象譜系中獲取合法席位,那么它就還沒有真正進入我們時代的審美記憶。我們曾熟稔于歌頌麥子,但如何去寫沙縣小吃和麥當勞?我們善于慨嘆滔滔江河之水,那么能否對著不銹鋼水龍頭寫出名篇?與此類似,地鐵屏蔽門、智能手機、外賣摩托車……這些我們早已習以為常的事物,是否已真正進入了詩歌的世界?當一種經(jīng)驗不曾以詩歌(或廣義的文學藝術)的形式得到提純、并賦予全新的震驚,那么這種經(jīng)驗,恐怕就還難以稱為充分地同我們的精神世界融為一體。因此,新時代的詩歌需要克服僵硬的觀念和美學的惰性,不斷尋找書寫表現(xiàn)的新的對象、觀看和介入世界的新的方式、消化當下經(jīng)驗的新的美學器官。在近些年來的詩歌寫作圖景中,我們已經(jīng)看到了諸多類似的嘗試,感受到了寫作者面向全新經(jīng)驗不斷打開自我的勇氣和意識。這種嘗試理應走得更遠、挖得更深,并在此基礎上產(chǎn)生出一批當代詩歌的經(jīng)典之作。美國詩人路易斯?辛普森說,“美國詩歌需要一個強大的胃,可以消化橡皮、煤、鈾和月亮?!睂χ袊斚略姼鑱碚f,這樣的胃同樣重要。

其次,在“經(jīng)驗之新”以外,我們也在期待著新時代詩歌的“視野之新”。在過去相當長一段時間內(nèi),我們都已習慣了某種個體色彩濃郁、關注日常生活的詩歌寫作語境。這樣的語境本身并沒有問題,它為我們培育出了大量優(yōu)秀的文本和正面的價值;但隨著詩歌寫作的不斷發(fā)展,由此而生的某些副作用同樣值得我們反思:例如對瑣屑經(jīng)驗的過度糾纏、情感模式的同質(zhì)化、總體性視野的缺失、價值內(nèi)核的空心化等等。誠然,當代社會帶有總體想象破碎、經(jīng)驗碎片化、個體意識高度覺醒等特征,但這并不必然地構成詩歌自我關閉、視野萎縮的理由。我們期待著更開闊更深邃的詩歌視野和精神格局。有關“新時代”的意識之中,恰恰隱含著大的視域、大的眼光。其對歷史進程的判斷、介入世界格局的意識、對中國社會狀況的總體把握,都可以轉(zhuǎn)化為詩歌寫作的營養(yǎng)、能夠豐富詩歌的主題范疇并拓寬詩歌的內(nèi)在格局。

此外,詩歌作為一門技藝,同樣有著對“表達之新”的要求。新詩百年,詩歌的修辭技術持續(xù)進步、理論資源愈發(fā)豐富、詩歌理念不斷更迭,至于今日,應當有繼續(xù)乃至加速的發(fā)展。今天,中國經(jīng)濟發(fā)展成績顯著、國民精神生活需求不斷提升,詩歌的創(chuàng)作及傳播在政策扶持、讀者基礎、社會認同等多個層面都處在積極環(huán)境之中,我們可以期待詩歌抵達新的技術高度、提供新的有效表達,進而提供對時代的全新想象方式、對身處新時代之中的自我的新的體認途徑。與此相關,我們也會對此種環(huán)境里成長起來的年輕詩人抱有期待,也即“寫作者之新”:他們接受過更系統(tǒng)的詩歌教育,對寫作和生活擁有更當下性的觀念,對我們所身處的全新時代有著更本能的認知和更深切的認同。這一切,都是詩歌力量生長的契機。我們將真誠地期待這種時代之新與詩歌之新的碰撞結合:因為真正偉大的詩人,注定要與自己的時代發(fā)生千絲萬縷、復雜深刻的關聯(lián);而真正偉大的時代,也總是值得在詩歌之中,建立起自身更長久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