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18年第6期|王昕朋：寸土寸金
壹
北州市東郊的大龍湖這些天成了北州最吸人眼球的焦點，甚至引起全省和周邊省市的關(guān)注。用新聞記者出身的市政府秘書長夏天的話說，咱北州是全省最窮的市，只有計劃生育一項在全省排得上名次，沒想到一個大龍湖讓北州出了名。
北州是個農(nóng)業(yè)大市，大龍湖是20世紀50年代后期和60年代初期，為了抗旱排澇兩次人工開挖的水庫，主要用于農(nóng)田水利灌溉和蓄洪。過去，只有周邊鄉(xiāng)村的人們知道這兒有座水庫，干旱的時候引水澆地，酷暑的傍晚大人孩子們在靠近堤壩的水里洗澡。鄉(xiāng)里有個大龍湖水庫管理站，負責平時的日常管理工作。站長和兩個工作人員都不是吃商品糧的脫產(chǎn)干部，還得顧著自家的責任田，管理站的門常常是“鐵將軍”站崗。到了20世紀80年代初期，水庫也一度跟著土地一樣實行了承包，一下子涌出大大小小上百個養(yǎng)殖場，有養(yǎng)魚的、養(yǎng)蝦的、養(yǎng)鱉的，有種蓮藕的、種葫蘆的、種蘆葦?shù)?，整個水庫被分成多少轄區(qū)，爭水打架的、搶魚斗毆的，甚至為了占水道打群架的幾乎天天不斷，水庫的水質(zhì)也漸漸發(fā)生變化。到了20世紀80年代中期，湖南部一個村的人們突然發(fā)現(xiàn)水下有煤炭。這一發(fā)現(xiàn)引起了周邊村子搶煤大戰(zhàn)，連續(xù)幾年出了人命。后來，鄉(xiāng)里把水庫收回來，開辦了一個鄉(xiāng)煤礦廠，日夜不停地開采，煤炭是開采出來了，也讓周邊的幾個村子富了一陣子，成為那個年代第一批拆了50年代的草房、蓋綠磚紅瓦小樓的，而大龍湖的水卻變黑了，變臭了，湖北一位叫原本的中學老教師給學生上作文課時稱其為死亡之水。湖西當時姓韓的村主任背著干糧到省里上訪，要求關(guān)閉小煤礦，給農(nóng)民留口飯吃。十幾年后，煤炭開采終于停了，因為塌陷，大龍湖也擴大了十幾平方公里，但已經(jīng)骨瘦如柴，沒有了湖的模樣，僅有湖中央殘留點積蓄下來的水，有人稱之為一個大坑。有的在湖里種玉米，有的在湖里亂采挖，有的在湖里蓋臨時倉庫，還有的在湖里搭建廠房搞起加工廠。漸漸地，城市生活垃圾向這里集中，又變成了垃圾場。周圍的村民因為失去了靠水吃水的資本，有的由開煤礦一夜富起來，而煤礦關(guān)停后又一夜變窮。
近年來，隨著城市建設和發(fā)展需要，北州城區(qū)需要向周邊拓展。北州地處四省交界，西部和南部與鄰省只有十幾公里，北部也沒有了拓展的空間，經(jīng)過幾番論證，轉(zhuǎn)向城東地區(qū)。一段時間，大龍湖北和湖南地區(qū)房地產(chǎn)業(yè)紅紅火火，上了幾十個樓盤。大龍湖的治理也擺到了重要議事日程。兩年前，市委、市政府決定清理、整治大龍湖，得到了全市市民的熱烈擁護。市長張金陽本人就收到幾百封贊揚他的人民來信。清理整治用了兩年多的時間，整個大龍湖面貌煥然一新。湖底的污泥全都遷出用作加寬湖堤，湖堤全都用石頭鑲嵌，上邊是雙向四車道、雙向行人道、盲人道，還建起了古色古香的樓臺亭閣，湖中增加了一座兩萬多平方米的湖心島。從大運河引來的清水灌滿湖泊，綠綠的湖水碧波蕩漾，與遼闊的藍天、湖畔的青山相映成一幅美麗的山水畫。原本激動地寫了首打油詩：
改革春風吹活了大龍湖水
一湖珍珠喲一湖翡翠
站在湖邊我想放聲歌唱
曲兒未響人已陶醉……
從整治大龍湖開始，北州新聞媒體每天都在聲勢浩大地進行宣傳，把大龍湖比作浴火重生，而浴火重生的大龍湖又如何美麗。《北州日報》記者叢琳在報上還開辟專欄，每天發(fā)表一篇來自大龍湖的報道。在一篇報道大學生志愿者參加大龍湖義務勞動的文章中，她這樣寫道：“這些年輕的學子對大龍湖的未來充滿了憧憬，盡管每個人心中描繪的圖畫不一樣，但有一樣是共同的，那就是未來的大龍湖是北州璀璨的明珠，北州亮麗的風景?！笔忻駛兟N首以待竣工這一天。市委、市政府順應民意，把竣工慶典放在五一節(jié)小長假的第一天舉行。新聞媒體一周前就做了報道，一大早聞訊而來的市民就把湖堤站滿了。來晚的，有的站在自家車上，有的爬到湖邊樹上觀看。帶著一群工作人員來回奔忙的夏天，襯衣濕透了，嗓子冒煙了，走路也打晃了，可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樂呵呵地向張金陽匯報說，今天前來參加竣工慶典的市民初步統(tǒng)計有10萬人之多。
張金陽眉眼都朝外溢著笑意，我沿路看見不少鄰省牌號的車呢！
夏天說，高速路收費口統(tǒng)計，周邊兄弟市來的車輛比去年多了十幾倍。住建局長說，住建局網(wǎng)上有不少鄰市的市民咨詢大龍湖周邊有沒有新樓盤，房價多少？
張金陽說，噢，還有這事？他看了看表，整了整紅色領帶，慶典開始吧！
張金陽一行剛出指揮部的門，一群記者就圍了上來，紛紛向張金陽拋出準備好的問題。
記者甲：張市長，大龍湖整治今天竣工，請問您作為整治工程總指揮，有什么話要對全市民眾說嗎？
張金陽：我一會在慶典會上要說。
記者乙：張市長，在這兩年里，您每天早上六點就到工地，晚上忙完市政府的工作無論多晚都到工地檢查進度。大龍湖的水里有您的汗滴。請問您此刻感到自豪嗎？
張金陽看了那位記者一眼，同志，大龍湖水里有全市人民的汗水，不要把成績歸于某一個人，尤其是我，我只不過是一位普通勞動者。我相信每一個北州人此刻都會感到自豪。
《北州日報》女記者叢琳突然從張金陽身后發(fā)問：張市長，大龍湖整治竣工，只是萬里長征第一步。請問市委、市政府對大龍湖下一步的開發(fā)規(guī)劃出來了嗎？
張金陽在昨天的市政府常務會議上的確說過這句話，當時叢琳和一些媒體的記者就在現(xiàn)場采訪。但是一天之間，讓他說出具體規(guī)劃，實事求是地說為難他了。夏天見狀，趕忙給張金陽解圍。記者同志們請到會場去，慶典馬上要開始了。
慶典儀式在大龍湖水庫北岸小廣場舉行。這個小廣場取名為龍騰文化廣場，象征著北州市在改革開放大潮中騰飛。張金陽自認為小廣場是其得意之作，昨天晚上十點多他還獨自到小廣場來過，在小廣場一條石椅上坐了一會。廣場周邊幾十座雕塑，分別是20世紀50年代以來北州市各個歷史階段、各個行業(yè)領域為北州發(fā)展做出過突出貢獻、省部級以上表彰獎勵過的先進人物。一座高大堪稱豐碑的石碑上刻著碑文，記載著大龍湖從一個抗旱排澇的小型水庫到現(xiàn)在全國二線城市城中湖排名第一的發(fā)展過程。當初，不少人建議碑文請張金陽撰寫，張金陽嚴厲地拒絕了。他說，我張金陽只是千千萬萬個參加過大龍湖治理的普通一員，而且是個后來者，我有什么資格在這座豐碑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最后，他建議請原本執(zhí)筆撰寫碑文。這件事在北州傳為佳話。這個小廣場大約能容納一萬人，所以也有人稱之為萬人廣場。張金陽一行到達廣場慶典臺時，臺上已經(jīng)站滿了人，西服革履的大多是北州機關(guān)干部、周邊省市負責旅游的領導、為大龍湖治理提供過贊助和援助，或者承擔施工的企業(yè)界領導，唯獨老教師原本穿著一件淡藍色的對襟衣服，一副布衣形象。張金陽和臺上的人一一握手，握到一個身材瘦小但精明干練的中年人時，中年人把頭伸到他的耳邊說了兩句悄悄話：市長，趙常委說他本來打算親自過來捧場，省委臨時有會走不開。他讓我給您捎個信，說他想盡快看到整個大龍湖開發(fā)規(guī)劃！不知是廣場上音樂太響沒聽清，還是對中年人的話不感興趣，張金陽只是象征性地點了點頭，又去和下一位握手。
慶典在歡快的樂聲中開始，又在歡快的樂聲中結(jié)束，前后僅用了40分鐘的時間。這也體現(xiàn)了張金陽喜歡開短會的工作作風。會后慶典主席臺上的人合影時，張金陽把排在最后一排的原本拉到中間和自己站在一起。叢琳在臺下感動地說，張市長這人做事就是注意細節(jié)。往往是細節(jié)看出人品，領導干部尤其是這樣！叢琳說這話時，還看見一個在場的人們不易發(fā)覺的細節(jié)：那個身材瘦小但精明干練的中年人想拉張金陽單獨合影，張金陽扭過頭假裝和原本說話沒有接受。站在叢琳身旁的市電視臺一位記者也看到了，嘲諷地說了句，這個孫家祥也真夠不要臉了，硬把熱臉往張市長冷屁股上貼，還大老板呢，惡心！她回頭又問叢琳，哎叢姐，張市長專訪你拿到了嗎？我們約了他幾次，他的秘書回話說他太忙沒時間，讓我們多采訪大龍湖整治工地的勞模人物。我這樣空著手回去，肯定要挨臺領導批！
叢琳不以為然，你們臺領導也在現(xiàn)場，他為什么也沒說動張市長？張市長要真是好大喜功的領導，咱想要的新聞稿不早就到手了。
兩人再抬頭朝慶典主席臺看去，張金陽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了。一些市民在喜氣洋洋地拍照。
貳
張金陽是和夏天同車回城的。
車上的電臺正播放著慶典新聞。女播音員的聲音興奮而又激動：大龍湖的整治竣工，不僅給北州和周邊城市增加了一道美麗風景，更重要的是為北州帶來新的商機，新的經(jīng)濟增長點。在慶典現(xiàn)場，本臺記者采訪了幾位企業(yè)家。他們紛紛表示，一定借大龍湖整治竣工的東風，搶抓商機，加大投資力度，為北州的經(jīng)濟騰飛做出新的貢獻。下邊，請聽本臺記者采訪天大置業(yè)集團董事長孫家祥的現(xiàn)場錄音。
夏天看見張金陽的眉毛皺了一下，趕忙拍了拍司機的肩膀，關(guān)了關(guān)了，讓張市長好好休息休息。
張金陽擺擺手，誒，聽聽，聽聽這些企業(yè)家怎么說。
記者：請問孫董事長，你此刻的心情怎樣？
孫家祥：我和北州市廣大市民一樣，心情十分激動十分興奮。整治大龍湖，我們天大集團先后出動一千多臺次挖掘機，贊助了100多萬資金。我們希望北州城市更美麗，北州人民生活更幸福。為此，我們已經(jīng)做好了參與大龍湖開發(fā)建設的準備。
記者：孫董事長，北州人民謝謝你！請問，你對大龍湖下一步的開發(fā)建設有什么建議？
孫家祥：我是一個商人，對商機十分敏感也十分看重。我認為，大龍湖的整治竣工給大龍湖甚至整個北州市帶來了新的商機。據(jù)我了解，在全國二三線城市中，城中有大龍湖這么大水面的屈指可數(shù)。這絕不僅僅是一湖水，而是一湖黃金珠寶。大龍湖周邊可以說寸土寸金。
記者：孫董事長，請你說得更明白點。
孫家祥：我是搞房地產(chǎn)開發(fā)的，這些年一直在北州搞地產(chǎn)。北州的好地方是不少，但我認為大龍湖最有前途，沿湖開發(fā)高檔商品房，一定會把北州的房價拉動提升。不知你聽說了嗎，大龍湖周邊的房價這一個月上漲了不少……
張金陽朝夏天點點頭。夏天會意，立即讓司機關(guān)閉了電臺。
夏天說，這個孫家祥倒是會抓商機，也會造輿論。
張金陽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他能看到的，其他那些房地產(chǎn)商也能看到。大龍湖寸土寸金，恐怕早有人在做開發(fā)夢了。
夏天也笑了，聽這話市長早已胸有成竹了？下一步大龍湖就是咱們北州的新的經(jīng)濟增長點了，我也覺得信心百倍。
張金陽拍了一下夏天的大腿，老夏咱是一個班子的，你這話說得有點見外。接著又說，李書記去中央黨校學習走之前，我和李書記碰過。李書記昨天回來后，還沒顧得上商量。
夏天一愣，李書記回北州了?怎么沒出席今天的慶典?
張金陽平靜地說，今天省環(huán)保督察的來北州，李書記說他在家負責接待和匯報。
夏天聽了很感動，發(fā)自內(nèi)心地贊嘆，張市長，咱全省和鄰近的外省幾個市都稱您和李書記是“黃金搭檔”。有您和李書記兩個“一把手”同心同德，北州這幾年才有這么好的發(fā)展速度，這么大的變化。
張金陽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夏秘書，夏老弟以后不要再這樣說，北州市就一個“一把手”，那就是市委李書記?！包S金搭檔”也不是指我和李書記兩個人，而是市委、市政府和市人大、市政協(xié)幾套班子。沒有大家共同努力，北州怎么會快速發(fā)展？對不對？說到最后，他開懷地笑了。他這一笑，讓夏天緊張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連說，那是，那是！
從大龍湖到位于市中心的市政府只有十多公里，但由于道路狹窄、擁堵，車子行走了將近一個小時。到了朝市政府拐彎的十字路口，張金陽脫口而出地說，憋死我了！秘書長啊，慶典現(xiàn)場連個臨時公共衛(wèi)生間也不設，不注重細節(jié)呀！夏天忙檢討，我的工作失誤，我的工作失誤。
突然，一直沉默不語的司機驚慌地叫了一聲：大院被堵了！
張金陽和夏天伸頭朝前看，果然發(fā)現(xiàn)市政府大院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很多人，門外整齊地停放著農(nóng)用小卡車、摩托車、電動車、三輪車。司機說八成是來上訪的。夏天說，可能是大龍湖周邊村子或社區(qū)的。他們可能是看大龍湖周邊的地價要漲了，覺得自己過去拆遷補償?shù)突蛘哔u房的房價低，想著讓政府給點好處。
張金陽突然笑了，我看是李蘇書記在開門辦公。他見夏天用疑惑的目光看著自己，又說，你看院外停放的那些車輛井然有序，門口的大路暢通無阻，不就說明問題了。夏天點點頭表示同意。
司機已經(jīng)在路邊停下車，回頭看了一眼夏天，秘書長咱們現(xiàn)在怎么辦？
沒等夏天回答，張金陽解開領帶，和西服一起放在座位上，然后拉開了車門，一邊側(cè)身下車一邊對司機說，你去停車吧，我和秘書長也過去聽聽他們的意見。
漸漸走近市政府大門口，夏天發(fā)現(xiàn)那里的人群果然安靜。他的個子高，眼也尖，比張金陽早些看見站在臺階上的一個留著小平頭、正在講話的中年男人。他低聲對張金陽說，是李書記。
張金陽點點頭。他這時也看見了市委書記李蘇。
43歲的李蘇比張金陽小兩歲，在省委機關(guān)工作時還曾一度做過張金陽的下屬，張金陽當副廳長時，他是處長。六年前，張金陽到北州來做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他接替張金陽當了副廳長。又過兩年，他從副廳長的崗位到了北州鄰近的一個市當市長，張金陽同年也當選為北州市市長。今年初，原北州市委書記離任，省委決定他到北州任市委書記。他開始心里還有點打怵，怕和當過自己上級、年齡比自己長的張金陽不好和睦相處。兩年多過去了，事實證明張金陽還是過去他了解的張金陽，忠誠擔當，正直坦蕩，不計較個人得失，工作起來敢“玩命”。兩人住在同一個公寓，同一張桌上吃飯，吃的還是同一鍋飯，心往一處使，勁往一處用，在工作上配合得非常愉快。當然，有時也因為意見不同在常委會上發(fā)生爭執(zhí)，甚至在宿舍里拍過桌子。但從來沒有因此產(chǎn)生間隙和隔閡。有時是他認識到自己錯了，主動到張金陽那里檢討。事實證明是張金陽錯了，張金陽也會主動向他認錯。在他和張金陽的帶動和影響下，北州官場這幾年風氣日漸好轉(zhuǎn)。今天上午，他向省環(huán)保督察組匯報完工作，就趕到了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接待日現(xiàn)場。
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接待日制度過去也有，但用北州市民的話形容“是掛在墻上好看的畫，給人看的”。叢琳曾寫過一份“內(nèi)參”，反映市民對接待日的意見，上任市委書記看后大發(fā)雷霆，說叢琳是在歪曲事實，污蔑市委領導。李蘇來北州后，主持市委常委會對這個制度進行了修訂和完善，同時制訂了考核細則。他和張金陽率先垂范，帶頭執(zhí)行，只要是他倆的接待日都不落下，有時因公差在外推遲了，回來也盡快補上。聽說今天來的人多，他建議把接待放在院里。一位工作人員給他搬來把椅子，想讓他坐著。他看見湖西五區(qū)的老韓頭在人群中，搬著椅子走到老韓頭面前。老韓頭說，李書記，這是你的位子，我怎么敢坐?李蘇笑了笑說，您是長者，在這里只有長幼之分。說著，他扶著老韓頭落了座。
老韓頭覺得坐著不舒服，又站起來，平靜地對周圍的人說，各位，咱們有話好好說。誰也不許來歪的邪的。
李蘇滿面微笑，陽光般的目光是親切的、真誠的、謙恭的，讓面對他的目光的人不能不對他產(chǎn)生一種信任感。
一位穿著中式絲綢旗袍、脖子上佩戴著珍珠、手腕上戴著和田玉手環(huán)、臉上像抹了一層粉的中年婦女走到李蘇面前，兩手上下擺動，一張口唾沫星子亂飛。李書記，我們幾代人都住在大龍湖邊上，前年天大置業(yè)集團在我們那兒搞開發(fā)，征了我家的地，拆了我家的房，一畝地才賠償四萬元，房子一平方米也才補償一平方米半。這才兩年，聽說下一步大龍湖周邊開發(fā)，一畝地賠償費已經(jīng)漲到二十萬，房子一平方米補償二十平方米，那我們不就虧大了嗎？我們要求重新給我們賠償和補償！
不賠不補就把我們的地和房子退給我們！一位中年男人跟著那個中年婦女后邊喊，我們支持馬二嫂子。
人群中有些騷動。
老韓頭瞪了馬二嫂子一眼，欲言又止。
李蘇說，大家都說說，有什么意見和要求盡管提出來。
馬二嫂子有人支持，好像信心更強了，沒等別人說話又開了口，李書記，聽說大龍湖四周要蓋許多新樓盤。我們也不過分要求，給我們每戶補一套房子，我們出租出去，掙點房租錢，這樣虧得少一點。
住都不夠，還出租呢，你們家房子多吧？人群中有人譏諷馬二嫂子，誰不知道你們家上次就要了底商房子開了藥鋪。
馬二嫂子回頭惱怒地朝人群中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老韓頭，低聲叫了句：舅老爺。她的意思是請老韓頭替她說話，幫她助助陣。老韓頭猶豫片刻，扶著椅子緩緩地站起來，指著馬二嫂子，不緊不慢地說，李書記，我們村和她的要求不一樣。我們是想聽聽市委、市政府對大龍湖沿邊開發(fā)怎么規(guī)劃的？是不是會征求我們老百姓的意見？
李蘇正要開口，已經(jīng)擠進來的張金陽搶先回答道，老韓大叔請放心，大龍湖周邊的開發(fā)規(guī)劃一定會聽取你們的意見和建議。我們這幾年的所有城市規(guī)劃都是通過各種方式廣泛征求市民意見的。比如大龍湖整治，就在你們周邊村貼過告示征求意見，鎮(zhèn)上和居委會還開過會征求意見，對吧老韓大叔？
老韓頭見一個是市委書記、一個是市長，都這么尊重自己，這么平等待人，心里既高興又激動。對，對，這幾年老百姓對北州的發(fā)展變化很肯定，都說市委的決策越來越民主越來越科學，辦事都以人民為中心……
馬二嫂子對老韓頭的話顯然不滿意，手指著老韓頭發(fā)難，韓村長你不要倚老賣老。你是三十多年前的湖西村長，現(xiàn)在湖西村已經(jīng)沒有了，你也代表不了任何人。你們湖西村欺負我們湖北村的日子早已過去了。
馬二嫂子的話立即引起在場的原湖西村、現(xiàn)在的湖西社區(qū)居民的不滿，針鋒相對地和她吵起來。有的說，你馬二嫂子也是湖西嫁到湖北村的，連湖西的人話也不會說了嗎？長者為大，老韓大爺還是你舅老爺，就是你爹你媽在他面前也得規(guī)規(guī)矩矩。有的說，前年拆遷時就你領頭湖北村的人鬧，拆遷困難戶、釘子戶都出在你們村，大龍湖周邊十幾個村誰不知道你鬧到最后得到的補償最多。你給我們說今天是市委領導接待日，來找市委、市政府領導說大龍湖下一步開發(fā)規(guī)劃，沒想到來鬧補償?，F(xiàn)在講法治，講規(guī)矩，你還以為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呀？！有的說，你只說當年的補償費比現(xiàn)在的低，要二次補償，咋不說當年的各種成本也低，你們上房時費用也低……
湖西社區(qū)一些人針對馬二嫂子說的這些話，讓在場的湖北社區(qū)的大多數(shù)人心服，連馬二嫂子也一時啞口無言?？墒牵灿袔讉€跟著馬二嫂子、坐著馬二嫂子的寶馬車來的湖北社區(qū)人反駁湖西社區(qū)的人。兩邊互相指責，甚至翻出了多年不和的老賬。李蘇和張金陽眼看著兩個社區(qū)的人爭執(zhí)在升級，矛盾在加劇，趕忙低聲交換了一下意見。張金陽說，李書記，我和湖北社區(qū)的一起回去，有些問題到現(xiàn)場再說。李蘇想了想，點點頭，好吧，我再聽聽湖西社區(qū)的意見。
征得李蘇同意后，張金陽對馬二嫂子和湖北的人說了去社區(qū)調(diào)研的意見，湖北社區(qū)的人一聽市長要去社區(qū)都很高興，噼噼啪啪給張金陽鼓掌。馬二嫂子的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眉頭皺了皺，一時找不到再堅持下去的理由，也勉強答應了。不過，馬二嫂子臨走撂下句話：市委、市政府不能給湖西的吃“小灶”，給他們什么政策，也得給我們什么政策。
張金陽他們走后，李蘇又和老韓頭聊了一會。臨走，老韓頭邀請李蘇到湖西社區(qū)他的家里坐坐。李蘇說，我一定去。老韓叔，聽說您那個院子瓜桃李棗樣樣盡有，整個一個小果園。老韓頭哈哈大笑，這事您也知道呀？！停了一下，又看了看李蘇，猶猶豫豫，好像有話要說。李蘇拉著他的手，懇切地說，老韓叔，還有什么話盡管說。原本在一旁接上說，李書記，老韓頭怕你笑話他。他是想說，能不能把他那個村、他家那個小院完整地留下……
叁
大龍湖周邊下一步開發(fā)的規(guī)劃擺到了市委、市政府的議事日程。
張金陽受市委和李蘇的委托，連續(xù)召開幾個不同部門、不同人員參加的座談會，就大龍湖下一步開發(fā)規(guī)劃征求意見。
其實，大龍湖周邊的開發(fā)早在張金陽還沒來北州上任時就開始了。那些年，北州和全國一些地方的城市一樣搞“土地財政”，大舉開發(fā)房地產(chǎn)，上一屆市委書記甚至提出，讓北州的土地資源由死變活，由長莊稼變?yōu)殚L錢，不僅北州一些企業(yè)轉(zhuǎn)型做房地產(chǎn)，外地的一些開發(fā)商也紛至沓來，曾有一年北州賣地的收入高過省會城市，受到省委的批評，上一屆市委書記也因收受開發(fā)商的巨額賄賂落馬。當時，大龍湖雖然還沒整治，但因其地處北州東郊上風上水地區(qū)，而且拆遷成本低，除了湖東集中連片豐產(chǎn)農(nóng)田被上級明令不得出讓，湖西被煤礦開采時破壞較重開發(fā)成本高以外，湖北、湖南基本上都被用于房地產(chǎn)開發(fā)了，全市最大的擁有十萬人口的經(jīng)濟適用房小區(qū)就在湖北，眼下的大龍湖實際上就剩下湖西大部和湖北一小塊，用孫家祥的話說是最后一塊堪稱黃金之地，寸土寸金。因而，北州市委、市政府對這一片的開發(fā)相當重視。
這些年干部交流的力度加大，市一級的干部尤其是主要領導干部大多來于外地，有來自省直機關(guān)的，有來自兄弟市的，還有中央機關(guān)來掛職的。這些市級領導大多住在同一個賓館，同一餐廳吃飯，但是能碰到一起吃飯的機會相對較少，因為大家的工作都很忙，有的一早起來就出去了，有的則是到省里開會或?qū)W習，晚上下班的時間也不一樣，有的在辦公室加班，有的在分管的部門開會，有的下鄉(xiāng)。張金陽已經(jīng)兩天沒和李蘇碰上面，今天早上早早來到餐廳，果然在餐廳里等到了李蘇。
有個好消息！張金陽開口就報喜，全國排前幾名的房地產(chǎn)大佬東方欲曉看上了咱們北州大龍湖，要來投資！
李蘇點點頭，聽說了。你見過他們了？
張金陽和李蘇端著盤子在自助餐桌前打飯，兩人的對話不時被一些吃早餐的機關(guān)干部打斷。于是，張金陽找了張沒人坐的桌子先坐下等著李蘇。
李蘇落座后，兩人的對話才繼續(xù)。那些機關(guān)干部包括夏天看到書記和市長像在私下溝通，都沒有過來打擾。
張金陽：東方欲曉管市場的副總和市場部老總在咱們北州已經(jīng)考察一周了，方案出來了才和我見面。他們還是打品牌，想用他們在全國開發(fā)地產(chǎn)項目的統(tǒng)一模式。
李蘇笑了笑，東方欲曉的總裁我見過幾次，都是在會上，很能講，也有思想。
張金陽：胃口也很大。張口就是1000畝。
李蘇剛剛?cè)阶炖锏囊恍K饅頭，一下卡在喉嚨里，嗡嗡嗡發(fā)不出聲。張金陽起身給他倒了杯白水，他把饅頭咽下才重又開口，張市長，整個湖西才有多大地兒?。?/p>
張金陽：他們就是想把整個湖西全包了，包括湖西的大龍山。他們還建議把市委、市政府從城里遷到大龍湖來，建個新的北州行政區(qū)。
李蘇沉默了一會，問：還有別的房地產(chǎn)公司有意向嗎？
張金陽笑著點點頭，多了。全國排名靠前的十幾家都來了。咱北州更不用說，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我昨天還和夏天開玩笑，一個變得美麗的大龍湖讓北州成了房地產(chǎn)投資的熱土！
李蘇面前掉落了幾粒饅頭渣，他用右手食指蘸起來。餐廳服務趕忙端著盤子過來想清掃。李蘇笑著說，小時候吃飯，不小心把饅頭掉地上，撿起來拍拍土嚼巴嚼巴就咽了，這餐桌上有臺布，不比地上干凈呀？說著，把饅頭渣放進嘴里。然后又問張金陽：到湖北走一趟有什么收獲？
張金陽說，社區(qū)黨工委開了個座談會，大多數(shù)群眾不支持馬二嫂子的意見，認為此一時彼一時，現(xiàn)在的地價、房價和五年前怎么能比呢，這明顯不合理。但是有一個意見比較一致，就是當年建了那么大一個社區(qū)，承建的開發(fā)商只顧賺錢，恨不得把每一寸土地都蓋上房子，社區(qū)綠地面積小、公共活動面積小，幾萬人的大社區(qū)連個文化活動室也沒有，停車車位更是少得可憐，天天都發(fā)生車輛剮蹭、碰撞、擁堵的情況，交警支隊的同志開玩笑說，湖北社區(qū)可以單獨成立一個交通事故處理辦了……
李蘇沉思片刻，點點頭說，這在北州的社區(qū)中恐怕不是個別現(xiàn)象。前些年的開發(fā)，在這方面欠賬太多。所以，下一步的規(guī)劃非常重要。
他看了看表，我今天到幾個鄉(xiāng)村小學去看看，明天下午市委常委會上先議議。
張金陽也吃完了，跟著李蘇一起往外走。到了餐廳門口，李蘇又叮囑一句，所有項目打包上會吧。
張金陽點點頭，好的，我今天就開個各部門的協(xié)調(diào)會調(diào)度一下。
李蘇上車走后，夏天才從餐廳出來。張金陽把召開調(diào)度會的事給他說了，讓他安排一下。兩人一邊向市政府辦公大樓走一邊說著工作上的事。不過基本上是夏天匯報，張金陽聽。當夏天說到天大置業(yè)集團的孫家祥想在大龍湖湖中心島上投資建個六星級賓館時，張金陽突然停下了腳步。
張金陽直截了當?shù)卣f，湖心島那可是寸土寸金，他孫家祥的眼光倒挺賊！他在那建個賓館，游人還能去嗎？當初擴建湖心島的初衷是建個供市民游玩的花園。
夏天說，是！
夏天接著把話題轉(zhuǎn)到其他工作上，有關(guān)于環(huán)保的，關(guān)于社保的，關(guān)于財政的……張金陽偶爾停下腳步，打斷夏天的話，表達一下自己的意見。一直到了張金陽的辦公室，夏天的匯報才停下，說要安排調(diào)度會的事就出去了。張金陽看了看表，時間剛到七點十分，離八點上班還有將近一小時，于是拿著文件夾坐到沙發(fā)上，想利用這個機會看看文件。剛打開文件夾看了一眼，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這是一封用省委的信箋紙寫給他個人的信函，落款是省委常委、省委秘書長趙剛。全部內(nèi)容加上抬頭和落款只有四行字，推薦的是讓他看網(wǎng)上的一篇短評。他打開電腦，按照趙剛信上的提示，很快就找到了那篇短評。說是短評，其實不是短評，充其量是一個帖子。全部內(nèi)容約200字，說聽大龍湖周邊百姓議論說，北州市委、市政府之所以整治開發(fā)大龍湖，目的是把現(xiàn)在位于市中心交通擁堵、沒有發(fā)展空間的市委、市政府搬到大龍湖，而且在大龍湖整治之初規(guī)劃就出來了。市委、市政府的大院就建在湖畔，湖西依山建一個公務員公寓，現(xiàn)在公務員不分房了，但要把北州最好的地方建供公務員優(yōu)先的經(jīng)濟適用房，算是給公務員的福利，因為湖西要建商品房，價格一定是北州最高的。市有關(guān)部門把方案都做好了，不少公務員已經(jīng)拿到了房號……張金陽看到這里拍案而起，罵了句：卑鄙！
夏天這個時候突然進來了。他看到張金陽站在電腦前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好像馬上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勸慰說，張市長，這個短評我昨天就看到了，之所以沒給您和李書記說，一是怕影響您的心情，您現(xiàn)在工作那么忙，哪有閑心生這氣；二是我看了直想笑，連我都不知道的事情，大龍湖周邊的村就已經(jīng)知道而且還議論紛紛？一看就是造謠惑眾。我原想讓公安局網(wǎng)絡中心查一查發(fā)帖的是什么人，后來一想算了，愛怎么說怎么說去，他能把白說成黑，但不能把白變成黑。
張金陽的火氣也消了。他指著椅子讓夏天在自己對面坐下，問：你覺得發(fā)這帖子的人什么目的？
夏天很坦誠，喲，我還真沒想發(fā)帖子人的目的。現(xiàn)在網(wǎng)絡那么發(fā)達，每天帖子看都看不過來。我也就把它當作一般的帖子，看了就翻過去了。說完，他撓了撓頭皮，皺著眉頭，好像真的響應張金陽，在動腦子想問題。張金陽隨手收拾著桌子上的東西，看上去不想給夏天什么壓力，其實他眼角的余光一直沒離開夏天的神情。夏天想了想，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道聽途說，發(fā)個帖子發(fā)泄一下；一種是蓄謀已久，達到個人或一個利益集團的目的。張金陽問：什么目的呢？夏天笑了笑，市長，您心中肯定早有答案了，故意考我吧？張金陽沒笑，而是嚴肅地說，我認為目的很明確，一個字：地！
張金陽說著，拿起筆記本往外走。夏天搶先一步上前開了門。他沒想到張金陽一腳門里一腳門外時突然轉(zhuǎn)過頭來，用詢問的目光看著他，意思等著他表態(tài)。他毫不遲疑地說，張市長您說得對，我完全贊成！如果李書記看了，也一定會和您的意見不謀而合。
李蘇聽到這個信息時的第一反應的確和夏天所說的一樣。當時，他正和住建局長、教育局長、扶貧辦主任一行在湖西最大的社區(qū)小學調(diào)研。在同師生座談時，一位女教師當面提到了這個問題。她說，按照市委、市政府這個規(guī)劃，恐怕我們的學校也要搬遷了。我想問問李書記，打算把我們搬到哪兒去呢？大龍湖整治開發(fā)完成了，難道我的學生連一張放課桌的地方也沒有了嗎？在場的人包括李蘇，當時就鬧了個大紅臉。原本作為退休老教師代表也參加了這次座談會，他一聽這話也按捺不住著急，話里帶著火藥味，李書記，這不是真的吧？您能不能給我們師生一個如實的回答？
如果在其他場合、其他會議上，在座的局長都會嚴格遵守官場不成文的規(guī)矩，即市委一把手不說話或者不發(fā)話不指名道姓，誰也不會輕易搶話說?？纱丝滩煌瑤讉€局長都清楚看見李蘇手中的茶杯已被他轉(zhuǎn)了幾圈，眉宇間也隱約透露出一股怒氣。教育局長挺身而出給李蘇解圍，搶先解釋說，這絕對是造謠！請師生們不要輕信。他指著原本問：原老師，您老人家的孫子就在市委機關(guān)工作，是公務員，他領到房號了嗎？
原本被問得張口結(jié)舌，臉一下子紅了。
教育局長搶了先，住建局長、扶貧辦主任等一行人個個不甘落后，都想在李蘇面前表現(xiàn)一下。李蘇沒給他們機會，向他們做了個停止的手勢，然后站起身，心平氣和地對在場的師生說，請各位老師和同學們相信，大龍湖是北州寸土寸金的地方，市委、市政府一定尊重廣大市民的意見，拿出一個科學合理的規(guī)劃。只要不符合廣大市民的愿望，我們寸土不讓！
座談會現(xiàn)場出現(xiàn)了短暫的沉寂，接著響起一陣暴雨般的掌聲。
這次座談會被《北州日報》記者叢琳用半版的篇幅作了報道，標題就是《寸土不讓——市委書記李蘇與市民談大龍湖開發(fā)》。張金陽看后在市政府辦公會上深有感觸地說，李書記的話代表了市委市政府的意見，生態(tài)文明建設就要有寸土不讓這種擔當！
肆
市委常委會議是在吃罷晚飯，看完中央電視臺《新聞聯(lián)播》之后召開的。
位于南北交界的北州，初夏的夜晚夏天的特色并不明顯，加上下午突降一場小雨，氣溫有所下降，會議室里有點涼意。有幾個與會的年齡偏大的列席人員穿上了外套。
按照會議議程，張金陽首先發(fā)言。他匯報了大龍湖周邊開發(fā)規(guī)劃征求意見的情況。市機關(guān)各部委辦局、各縣市（縣級市）區(qū)、企事業(yè)單位、基層社區(qū)共征求上來意見18000多條，市報社、電視臺、電臺等新聞媒體以“我為大龍湖開發(fā)獻一策”有獎征稿活動收到來信、微信、郵件等3萬多件。他興致勃勃地說，全市上下對大龍湖的開發(fā)投入了極高的熱情，為我們科學決策奠定了基礎。據(jù)市委、市政府辦公室分類統(tǒng)計，意見大致分為五大類，分別是高檔商品房，市委、市政府行政中心，湖山園林一體的市民文化公園，新大學校區(qū)、市中心醫(yī)院。五大類中，高檔商品房票數(shù)最高，有的甚至給出了兩萬一平方米的房價……
會議室里響起一片笑聲。只有李蘇鎮(zhèn)靜地聽著，不時在筆記本上記著。
張金陽也笑了笑，接著往下說，湖北、湖西的萬戶居民聯(lián)名，強烈要求多開發(fā)高檔商品房。湖北社區(qū)工委書記說得很干脆，有些居民意識到馬二嫂子代表的要求市里不可能滿足，改為支持建高檔商品房，希望高檔商品房房價能帶動自己的房價上漲。
剛改任常務副市長的夏天分管城市建設，兼任大龍湖開發(fā)總指揮。他征得張金陽同意后插話說，馬二嫂子在社區(qū)里對居民說，咱現(xiàn)在房價七八千一平，如果新開發(fā)的高檔商品房賣到兩萬，咱怎么說也能超過一萬二三。這話很有鼓動作用，有的家有兩套三套房的居民，已經(jīng)在做盤算了。
不過，我聽到一個信息，有個別房地產(chǎn)商在社區(qū)居民中做工作，還用了非常手段。市委吳常委說，我是會前聽到的，還沒來得及調(diào)查。
李蘇驚愕地盯著吳常委，臉上掠過一絲不快。
張金陽也停下匯報，問：你的信息來源可靠嗎？
吳常委打開手機，讀了條短信，接著又說，這條短信是機關(guān)一個青年干部發(fā)給我的。他是原本老先生的孫子。
會場出現(xiàn)了短暫的沉默。
張金陽首先打破沉默，直言不諱地表達了自己的意見。我個人認為，大龍湖適當開發(fā)幾個高檔商品房項目應當是可行的。第一，大龍湖整治竣工后，這一片水而且是好水自然成了房地產(chǎn)開發(fā)的優(yōu)勢資源；像我們這樣的二線城市，城中有這么一片水的不多。第二，我們北州這幾年的房價比起周邊的城市略顯低了些，主要是缺少高檔的、高品質(zhì)的小區(qū)拉動和帶動，如果有這么幾個支撐性的項目，北州的房價起碼可以做到穩(wěn)中有升。第三，房價與地價始終是連在一起的，大龍湖整治開始后，周邊的地價就開始出現(xiàn)提升，有的在建的樓盤價格一平方米漲了20%～30%?，F(xiàn)在大龍湖西岸、大龍山腳下更是寸土寸金，有的地產(chǎn)商估價……他看見李蘇皺眉頭，就止住了話頭。
夏天接上說，有的地產(chǎn)商故意漫天出價。
李蘇從張金陽的話里聽出他對大龍湖開發(fā)規(guī)劃的基本傾向。他沒有馬上發(fā)表意見，而是請與會的常委和列席的部門負責人討論。與會人員都是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的，了解官場不成文的規(guī)矩，像這樣的大事，市委書記和市長一般都事前交換過意見，達成了共識才會上會，以免會上因意見分歧影響雙方的威望，影響班子團結(jié)。北州市市委書記、市長人稱“黃金搭檔”，工作配合默契，他們身處北州官場感受深刻。所以，列席的部門負責人幾乎都對張金陽的意見投了贊成票，市委常委中大多數(shù)對張金陽的意見也表示支持，只有吳常委和夏天提出不同意見。
吳常委說，我先不對張市長的意見發(fā)表評論，而是說兩組數(shù)字請在座的考慮。第一組數(shù)字是關(guān)于老人的?，F(xiàn)在全國老齡化趨勢明顯，北州也不例外，據(jù)市老齡辦統(tǒng)計，全市60歲以上的老人已占到全市人口的20%；第二組數(shù)字是關(guān)于孩子的，全市少年兒童占全市人口比例也接近20%，這兩組數(shù)字加起來就是40%。但是，全市供老年人休閑健身、供少年兒童娛樂活動的場所相當貧乏。前些年的市委主要負責人熱衷于房地產(chǎn)開發(fā)，還名正言順、理直氣壯地說，衣食住行，老百姓住房問題還沒解決，要那么多綠地草木干什么?不少房地產(chǎn)項目擠占了綠地，甚至迎合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的需求，把大街兩邊的樹都砍了，弄得市民怨聲載道。現(xiàn)在再說說我個人的意見。我認為，應當沿大龍湖多建一些綠地、公園，可以考慮在湖西建一個大公園，既保護綠水青山，也造福廣大百姓。
會議室里出現(xiàn)了短暫的沉默，很多人的目光聚焦在李蘇和張金陽臉上。李蘇從容鎮(zhèn)定，張金陽面帶微笑，僅從神情上看不出兩個人各自的心思。
夏天說，老吳，規(guī)劃建議里把湖心島建成市民公園。那個公園建成了，是咱北州目前最大的公園。
吳常委說，夏副市長說得對，建成了是目前北州最大的公園?？墒沁@個最大也就1萬多平方米呀！又是在湖中心……他下邊的話沒說出口，但在座的都知道什么意思。
夏天說，我個人覺得老吳的意見有道理。他看了張金陽一眼，發(fā)現(xiàn)張金陽的表情有些不悅，停頓了一下才接著說，咱北州前幾年房地產(chǎn)發(fā)展太快，造成空置率比周邊城市高，房價卻比周邊城市低。固然，商品房品質(zhì)、檔次是一個因素，但與生態(tài)環(huán)境、生活環(huán)境也密不可分。目前，大龍湖開發(fā)之所以成熱點，一是地產(chǎn)商炒地，二是部分人炒房，都突出表現(xiàn)在一個炒字上。這與房子是用來住的，不是用來炒的新發(fā)展理念背道而馳。再者，北州幾百萬百姓、這么大個城市就一個大龍湖，如果房地產(chǎn)開發(fā)一擁而上，后果不堪設想。
張金陽問：夏天同志，怎么不堪設想呀？
夏天說，湖西水下和山下當年也開采過煤炭，這一片的水面是當年的煤炭塌陷形成的，龍山的植被也被破壞嚴重，我認為首先要恢復生態(tài)……
會議再次出現(xiàn)短暫的沉默。李蘇環(huán)顧了一下會場，問：還有沒有其他意見？
一位常委說，李蘇同志，我個人有個不成熟的意見。
李蘇微笑著說，今天就是先議一議，大家都是不成熟的意見，成熟了就不用再議了。
那個常委說，我還有一年就退休了，所以我不擔心別人說我為個人著想。我們現(xiàn)在市委、市政府辦公的地方，是20世紀50年代末建起來的，可以說已年過半百，像人過半百一樣，身體各個零部件都不同程度出現(xiàn)損傷，每年維修費用很高。加上這些年城市建設發(fā)展，周邊不斷蓋新房子，交通擁堵，部委辦局來辦事的同志多有抱怨停個車要花半小時。市委、市政府的辦事機構(gòu)也增加了不少，有的在附近租房子辦公。這幾十年來尤其是近十幾年來，幾屆市委、市政府都有過搬遷行政中心的考慮，我個人認為在湖西劃出一塊地方建設新行政中心很有必要。
張金陽說，這個就不議了吧。本屆政府換屆后就明確表示過不考慮搬遷行政中心。李蘇同志來北州工作后也鮮明地給予支持。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別有用心的人在網(wǎng)上發(fā)帖說這件事了。
那個常委說，張市長，我們不能被一兩個帖子左右決策。這確實是工作需要嘛！不知在座的同志注意到?jīng)]有，那樓梯的木板踩上去都格格響，讓人心里發(fā)慌。
會場上有人笑出聲。
那個常委說，在座的都到兄弟城市學習考察參觀過，還有幾個像北州這樣老古董的市委、市政府辦公樓、行政區(qū)？就咱們西邊鄰省那個比北州財政收入差了快一倍的市，也早在八年前就建了新行政區(qū)搬進新辦公樓。機關(guān)干部中有人說了，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現(xiàn)在的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都是外來的，干個三五年，升的升走的走，誰還管你營盤是鐵打的還是紙糊的。
這話聽起來有些刺耳，也有點嘲諷的味道，所以會議里一下子又沉默了。張金陽看了一眼李蘇，意思是他要說話。李蘇輕輕搖下頭表示不同意。接著，李蘇說話了。這也是一個方面的意見，應該提到會上議一議。我說一下我個人的意見，不影響同志們暢所欲言。我在省里工作時多次到過北州，實事求是地說，我對北州市委、市政府辦公環(huán)境也有過微詞。來到北州以后，想沒想過建一個新的行政中心呢？想過?？墒?，看到咱北州還有那么多群眾住在棚戶區(qū)里，看到有的群眾一家三代擠在三四十平方米，過去多年建設的所謂兩室一廳里，這個想法很快就打消了。我和金陽同志交換過意見，只要北州棚戶區(qū)改造不完成，決不搬遷新的行政中心……
會場里響起一陣掌聲。
李蘇禮貌地站起來向大家鞠了個躬，擺擺手示意不要鼓掌，然后接著說，今天所議的六個方面的意見，我個人傾向于多建綠地、公園，沿大龍湖大堤200米不安排房地產(chǎn)項目，湖西那片地方建一個北州文化主題公園。我們要向黨中央看齊，一切以人民為中心，把人民的利益放在首位，把北州的生態(tài)文明建設好！看到有人想鼓掌，他沒給機會，當即宣布：今天的會議就到這里，希望同志們再進一步征求各方面的意見，下次會議再討論。
會議室里的人們開始向外走，李蘇對板著臉的張金陽說，金陽同志，請你留步。
伍
大千世界，蕓蕓眾生。每個城市、每個社區(qū)、每個單位甚至到每個家庭，都有利欲熏心的人夢里都在盼望個人的目的實現(xiàn)。馬二嫂子這些天一直在社區(qū)內(nèi)外忙碌奔波，呼喚和聯(lián)絡一些和她一樣有著炒房夢的人。內(nèi)，是指她住的湖北一個社區(qū)；外，則是她的娘家湖西社區(qū)，還有她認識的同學、朋友。她的目的只有一個，大龍湖周邊建幾個高檔社區(qū)，房價上去了，她手里幾套房子的價格也會水漲船高，先掙上一筆錢，再換個新房子。
馬二嫂子八年前就在北州出了名。當時，天大置業(yè)公司在湖北搞房地產(chǎn)開發(fā)。馬二嫂子憑著過人的精明，聽到風聲后第一件事就讓全家上陣，僅用了兩天兩夜時間就在原來的二層小樓上臨時搭建了一層。天大的老板孫家祥自然不會認賬，于是發(fā)生了對峙。馬二嫂子在樓上堆了幾個汽油桶，放上幾堆干柴，揚言誰要是敢拆她家，她就帶全家老少十幾口人自焚。為此，她上過報紙、上過電視，成了北州有名的“釘子戶”、難纏頭。孫家祥原來想改規(guī)劃，把她家甩下不管了，一來改規(guī)劃就要增加投資成本，二來馬二嫂子揚言你孫家祥房子建成當日，就是我馬家告別這個世界之時，孫家祥在全村拆完后還是讓了步，多給了馬二嫂子家兩個兩居室的房子。等到合同簽完，動工拆遷時才發(fā)現(xiàn)，馬二嫂子放在二樓上是兩桶水。孫家祥走到哪里罵馬二嫂子到哪里。馬二嫂子得意地說，罵唄，你能把我罵矮了不成？她把那兩套兩居室的房子出租，其中一套是一層，被她改造成底商出租，每月坐收房租幾千元。村里人說，會哭會鬧的孩子有奶吃，馬二嫂子就是例證。
馬二嫂子娘家在湖西，如果湖西搞房地產(chǎn)開發(fā)，她又攤上拆遷。所以，她不會舍得這最后一次機會。開始，她攛掇當過村領導的舅老爺老韓在湖西居民中做工作，沒想到老韓在市政府上訪時突然變了主意不再支持她。她和老韓大吵大鬧一頓后，左思右想又盯上了孫家祥。她找到孫家祥，寒暄兩句后直奔主題。孫老板，咱倆過去當過冤家。這俗話說冤家路窄，我看得改改了。咱倆現(xiàn)在碰上了，還要合作，這不叫冤家路寬嗎？孫家祥抽了一口雪茄，瞇著眼上下打量了她一會，諷刺地說，看看這身材養(yǎng)的，哪姓馬呀，該改姓熊了吧？馬二嫂子平時最討厭別人說她胖，就連她親兒子說她胖勸她少吃也被她打了一耳光。此刻在孫家祥面前她好像沒了脾氣，扯著衣襟撒嬌說，是呀孫老板，看你妹子連替換衣服都買不起了。孫家祥有點厭惡她，說話也不客氣，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別在我面前掀衣服露肚皮的撩騷！我沒淪落到那一步。孫家祥的話雖然很難聽，馬二嫂子不惱。她說你不是琢磨著湖西那片地方嗎？你知道我娘家是湖西的嗎？孫家祥這才重視起眼前這個老冤家來。怎么，你又想汽油桶里裝水訛人？馬二嫂子說你想歪了，妹子這回是想幫你！孫家祥警惕性很高，一邊咄咄逼人地審視著馬二嫂子的眼神，一邊大模大樣地抽著雪茄，沒有馬上表態(tài)。馬二嫂子半推半拉地把孫家祥弄到自己的寶馬車上，和盤托出了自己的想法。
孫家祥耐心地聽馬二嫂子說完，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就是想占便宜。不過，這次她不是想占他孫家祥的便宜，是想搭他的順風車占房價的便宜。他壓根兒不想和馬二嫂子這樣的人沾上，一旦沾上了就像螞蟥吸進肉里很難拔掉。但是，他的天大置業(yè)要想順利地把湖西那片風水寶地拿到手，馬二嫂子倒是可以利用的對象。他掐滅了雪茄煙，推開車門跳下車，還拍了拍落在馬二嫂子車座上的煙灰。馬二嫂子也跟著下了車。二人湊到一起時，孫家祥還裝出一副親熱的樣子拍了拍馬二嫂子的屁股。二嫂，你聽說了嗎？市委常委會上對大龍湖下一步開發(fā)有爭議。李書記和張市長兩人針尖對麥芒，意見不統(tǒng)一。馬二嫂子翻了翻眼珠，唏，都想好處唄，這不明擺著。前邊那個書記怎么進去的，不就是收了幾百萬還有兩套房子！這些當官的……她突然盯著孫家祥看著，哎孫老板，聽說你給那個貪官也送了？孫家祥臉紅了，擺著手說，沒那事沒那事。咱不說前任，就說眼前。二嫂子你有多大把握？馬二嫂子神氣活現(xiàn)，捋了捋頭發(fā)，萬民信聽說了嗎？那就是你妹子的杰作。我就不信他們現(xiàn)在還敢違背民意？孫家祥說你那萬民信是湖北社區(qū)的居民，湖西這邊的呢？馬二嫂子說，你不知道吧？湖西那個最老的村主任是我舅老爺。孫家祥一下子振奮起來，你是說老韓頭？見馬二嫂子點頭，他伸長脖子在馬二嫂子的脖子上吻了一下。我的好大姐來，我正想找老韓頭呢。你牽頭請他吃飯，我買單。馬二嫂子身子朝車上一靠，兩腿交叉，伸出一只手。孫老板，我登門請我那個舅老爺，總不能空著手吧？孫家祥二話沒說，到了自己的車上取來一盒茶葉，一盒冬蟲夏草，又放了個紅包，遞給馬二嫂子。說定了，就這兩天，我等你信！
馬二嫂子帶上東西開車走了，孫家祥沖著她的車背影狠狠地呸了一口。他上車后打的第一個電話，喜氣沖沖，強子你抓緊給老爺子說，北州已經(jīng)有兩份萬民書。對方問，不是一份萬民書，怎么冒出兩份了呢？孫家祥一下子火了，媽的，又出了份萬民書，一加一等于二，還要我教你嗎！
孫家祥以為他和馬二嫂子在一起謀劃很私密，沒有人發(fā)現(xiàn)，萬萬沒想到有一個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們倆在一起密謀，同時也看到他給馬二嫂子禮品和紅包。這個人就是老教師原本。
原本雖然干了一輩子中學教師，但一個知識分子骨子里的正直和正義，讓他始終關(guān)注著社會熱點和社會治理。他認為社會治理是一篇大文章，這篇文章要寫好，必須一遍遍修改。退休以后，他大多數(shù)時間用在社會調(diào)查和社會治理的研究上，先后給市委、市政府和有關(guān)部門寫過上百篇調(diào)研報告、民間信息、百姓意見，也在報刊上發(fā)表過一些針砭時弊、抨擊腐敗、批評社會不良現(xiàn)象的文章。前任市委書記曾懷疑原本一篇文章影射自己，在全市宣傳干部會上大罵原本是“害群之馬”，是影響北州安定團結(jié)的禍根，私下還命令公安機關(guān)對原本采取“非常措施”。公安機關(guān)認為市委書記的命令不符合法律程序，沒有按他的命令辦事，為此他還到省里申請撤換公安局長。李蘇來北州上任后，仔細研究了原本的文章，認為原本是出于一個知識分子的良知說了些真話，不是幫倒忙，而是幫正忙；不是傳播負能量，而是傳播正能量。他登門拜望原本，與他促膝談心兩個多小時，耐心聽取他對城市管理和社會治理的意見……從此二人成了好朋友。這次，市委、市政府就大龍湖開發(fā)征求廣大市民意見，原本一方面積極參與，一方面在社區(qū)和民眾中廣泛聽取意見。湖北社區(qū)第一個“萬民書”出現(xiàn)后，原本敏銳地認識到有人暗中操縱。他經(jīng)過幾天的了解，初步掌握了一些證據(jù)，準備繼續(xù)深入了解，沒想到在去湖北的路上碰見了孫家祥和馬二嫂子躲在兩輛汽車的夾縫里鬼鬼祟祟的場面。他知道馬二嫂子和孫家祥過去因拆遷鬧得不愉快，現(xiàn)在突然混在一起必定有隱情。他在大龍湖大堤上坐了一會，讓湖面掠過地帶著溫度的風吹著，清理了一下前前后后的思路。他意識到馬二嫂子下一步的目標是湖西社區(qū)，采用的無怪乎還是鼓動居民寫聯(lián)名信或者上訪的老一套辦法。這次不能讓他們再得逞！他想著想著，馬上騎上自行車趕往湖西社區(qū)。
湖西村老主任老韓頭和原本是多年的老朋友。原本知道他在原來的村里、現(xiàn)在的社區(qū)威信很高，有一定的影響力和號召力。所以，他直接去了老韓頭家。
老韓頭住在一座具有北方特色的四合院里。四合院坐北朝南，有一排堂屋，東廂房是客房和庫房，西廂房是廚房、衛(wèi)生間和存放雜物的小庫房，院子里有兩棵上了年紀的銀杏樹，高大魁偉、枝繁葉茂，仿佛天然的遮陽傘。院子另一隅種的是桃樹、梨樹，還有一片菜園，整個院子里仿佛一片綠洲，生機勃勃。原本到時，老韓頭正坐在銀杏樹下邊喝茶邊聽著收音機里播放的地方戲。
原本說，老哥你真有福呀，快活像神仙。
老韓頭等原本坐下，邊給他倒茶邊叨嘮：我勸過你多少次，讓你和我一樣過快活的日子，你呢，老是覺得天降大任，一會也不愿停歇。你活該！
活該活該我活該。原本呵呵笑著說，老哥，人的體質(zhì)不一樣，你呢是靜養(yǎng)型的，我呢是活動型的，要是讓我和你一樣，我肯定活得不舒服！
老韓頭說，好好，我過去說不過你，現(xiàn)在說不過你，這輩子恐怕沒有說過你的機會了。說吧，你這個大忙人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來找我什么事？
原本把凳子朝老韓頭身邊挪了挪，正準備和他說正經(jīng)事，門口汽車喇叭響了兩聲，接著馬二嫂子粗大嗓門的聲音響起，舅老爺，我就猜著您在家?？纯?，還是孫女了解您吧。
馬二嫂子看見原本和老韓頭并肩坐著，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說話也有點結(jié)巴：原老師也在呀！說著，她把一個西瓜放在石桌上。然后進了衛(wèi)生間。原本盯著那個西瓜心里想，這馬二嫂子對她舅老爺真夠意思，半路上把孫家祥的禮品調(diào)了包。又想，假如馬二嫂子半路上不去買西瓜，可能會在自己之前見到老韓頭。她來老韓頭家，十有八九和孫家祥見面所談之事有關(guān)。
馬二嫂子好像是在衛(wèi)生間里打電話。這個電話一打就是十幾分鐘。她出來后大大方方搬了把椅子坐在老韓頭和原本對面，手機放在面前的石桌上。不等老韓頭和原本開口，她就開門見山地說明了來意。舅老爺，您老人家聽說市里邊的規(guī)劃了嗎？老韓頭不太高興地搖搖頭，你這孩子說話從來是顛三倒四。市里的規(guī)劃多了，你說的是什么規(guī)劃？再說，我這退休多年的老頭子怎么能知道市里的規(guī)劃。馬二嫂子被老韓頭劈頭蓋臉一頓訓，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眼睛忽閃忽閃地好像要掉淚?？墒牵哪抗獠桓艺曉?，原本看她時，她就轉(zhuǎn)過臉，不想讓原本從她的眼睛里看出什么秘密。原本很鎮(zhèn)靜，慢騰騰地喝著茶，仿佛對這爺兒倆的話不感興趣。老韓頭的話說完，馬二嫂子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對原本說，原老師，您今天怎么得閑了？您要是有事先忙去吧，我和舅老爺說點家里的事。原本對馬二嫂子的逐客令正愁沒法回答，老韓頭卻搶先發(fā)了火。你這孩子怎么越大越?jīng)]規(guī)矩，越大越不懂禮貌？原老師是我多年的老朋友老哥們，他來找我聊天陪我喝酒關(guān)你什么事？你找我能有什么私事？有事明兒再說，我今天陪原老師，沒空！眼看馬二嫂子下不了臺，原本趕忙接過老韓頭的話，老韓哥，你親外孫女來看你找你說事，你何必對她發(fā)火呢。咱哥倆聊天的時間還多著呢，改天我再來找你。他說著慢慢起身，擺出一副要告辭的架勢。老韓頭發(fā)了脾氣，用手杖擋住了原本。你要走，咱哥倆的交情就此一刀兩斷，你以后別再來找我，我也不想再見到你。然后揮著手杖對馬二嫂子說，你先回去吧，回去吧，別攪了我們老哥倆的雅興！
馬二嫂子的手機恰在這時響了。她拿起手機就向外走，到了門口又回過頭狠狠地瞪了原本一眼。
又想拉我和她一起折騰事！老韓頭等馬二嫂子出門后，親自去關(guān)上大門，回到石桌前就抱怨開了。就她那點出息，還想讓我上當，哼，老子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都多。
原本問：老哥你知道她來的目的？
老韓頭說，她一開口我就猜到她想說什么話想做什么事。規(guī)劃規(guī)劃，不就是大龍湖開發(fā)的事嗎？市領導尊重咱老百姓的意見，咱們也得出于公心，提出合理化建議。她呢，就是為自己想得多，只要自己得好處。上次去市政府上訪就是她給我裝的藥，回來我后悔死了。咱是幾十年的老黨員，怎么到了關(guān)鍵時刻就立場不穩(wěn)了呢？唉……老韓頭擦了擦眼睛。
原本聽了老韓頭的一席話，心里既感動又慚愧。見到老韓頭之前，自己還曾懷疑他會站在馬二嫂子和開發(fā)商一邊呢！他反客為主，主動給老韓頭倒了杯茶。老哥，這兩天有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在湖西轉(zhuǎn)悠嗎？老韓頭搖頭，沒有，最起碼我沒見到。你聽到什么了嗎？原本如實相告：我今天看到你外孫女和那個孫家祥在一起嘀咕了半天。這個姓孫的，從大龍湖整治一開始就盯上了湖西這塊地，據(jù)說私下里連蓋房子的規(guī)劃都做好了。
老韓頭正要說話，門外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老韓叔在家嗎？
老韓頭和原本幾乎同時站起身，異口同聲地說，李書記！
老韓頭慌慌張張去迎李蘇，李蘇卻大大方方地推門進來了。
李蘇：老韓叔，我來赴約了！他看見站在石桌旁的原本，又上前一步和原本握手。然后四下環(huán)顧一眼，聞了聞，贊嘆道：花香鳥語，方寸江南！
老韓頭聽了十分高興，一一指點著院子里的樹向李蘇介紹?？赡苁撬室獍才?，最后才介紹銀杏樹。他動情地說，我們這祖上就有種銀杏的習俗，家家戶戶院前或院后或院里都有，我這兩棵樹的樹齡50年，最多能排個兒子輩。龍山的山前山后，銀杏古樹少說兩百棵。
原本插話說，這幾年成了北州一景，不說游客，就來照相的都源源不斷。
李蘇問：老韓叔，這么多年別的村新房子換了好幾茬，草房變瓦房，瓦房變小樓，你們村卻沒有多少家換新房，聽說就是舍不得和古銀杏分開是不是？
老韓頭擦了擦眼睛，連連點頭，不好意思地說，李書記不怕您笑話，我的老輩子就說過，銀杏，銀杏，杏……
李蘇和原本跟著笑了。
落座后，李蘇看了一眼馬二嫂子臨走留在石桌上的半瓶礦泉水，漫不經(jīng)心地問了一句，老韓叔，還有客人呀？
老韓頭哼了一聲，我那個外孫女！讓我罵跑了。老韓頭說著，把馬二嫂子留在石桌上的半瓶礦泉水扔到垃圾桶里。
沒等李蘇開口問，老韓頭就和原本你一句我一句地說開了。
原本說，那個孫家祥的心思就是想蓋龍湖花園高檔別墅。
李蘇問：老韓叔你們五區(qū)的居民什么想法？
老韓頭端起茶杯從石桌邊站起來，邊轉(zhuǎn)著圈子邊說，我支持建個大公園。大龍湖周邊的房地產(chǎn)項目太多了。又說，過去我主政時開煤礦、水上養(yǎng)殖、辦小化工廠，對大龍湖要得太多，把生態(tài)環(huán)境搞得太差，現(xiàn)在想想，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這話說得太好了，咱得留下一塊綠地給老百姓和子孫后代。
原本高興地撲騰站起來，由于起身急，膝蓋碰到了石桌邊沿，疼得直咧嘴。他上前一步緊緊握著老韓頭的手，喊了聲老哥，就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李蘇微笑著點點頭。
陸
馬二嫂子出門剛上車，看見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姑娘帶著一群小學生在村子里參觀，正在一棵古銀樹前向小學生們講解什么。她想了，噢，這不是那個和張金陽關(guān)系特好的《北州日報》記者嗎？
馬二嫂子摁了幾下汽車喇叭。叢琳扭頭看了她一眼，有點不高興，這是些孩子，別嚇著他們！
換在平時，馬二嫂子哪能接受叢琳這樣小姑娘家的批評?？墒墙裉焖套×?，從車上跳下來，走上前張開雙臂做出一副要擁抱叢琳的姿態(tài)。大記者妹子，我是你馬姐。怎么，不認識了？叢琳嘲諷地說，認識，北州的大名人豈能不認識。馬二嫂子哈哈大笑。我還以為你把姐姐忘了呢。我可沒忘，那年第一個稱我為釘子戶的就是你和你那個《北州日報》！你知道嗎，當時還有不愿拆遷的人到村里來找我，見面叫我釘大姐，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叢琳知道被馬二嫂子這種人纏上，就像螞蟥叮咬在身上，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脫身。同時，她也想了解一下馬二嫂子現(xiàn)在的心態(tài)，從這個嘴無遮攔的女人那里得到點新聞線索。所以，她對那些小學生的班長叮囑了幾句，讓他們先自由活動，然后才和馬二嫂子坐在車上聊了起來。馬二嫂子說，我今天不在這碰見你，這兩天也會去單位找你。叢琳一驚，二嫂，找我有事？馬二嫂子說，又是拆遷的事。你聽說了嗎妹子？咱市的市委書記和市長吹胡子瞪眼、拍桌子摔板凳地干起來了！叢琳故作驚訝，眼睛瞪成小燈籠，問：為啥？馬二嫂子瞪著叢琳看了一會，一拍叢琳的大腿，妹子你給我裝是不？北州的啥新聞你不是搶在姐前邊知道。叢琳說，你說的這事我就不知道。馬二嫂子可不想和叢琳耽誤時間，就直言不諱地說，還不是為大龍湖開發(fā)那點事嘛！張市長支持開發(fā)高檔商品房，李書記卻要建綠地建公園。叢琳說，這都為工作，不至于像你說的那樣干起來。馬二嫂子十分精明，馬上改口說，這就形容，形容你還不懂嗎妹子？叢琳裝作不明白，看著馬二嫂子的眼睛，問：馬二嫂子，這和你找我有啥關(guān)系？馬二嫂子說，這太有關(guān)系了妹子！我知道你和張市長很熟，和張市長能說上話。叢琳嘿嘿笑了，馬二嫂子，誰說我能和市長說上話。說上的都是工作上的話。馬二嫂子又使勁拍了下叢琳的大腿興奮地說，我想讓你給張市長捎的話也是工作，而且是支持張市長的工作。他聽了一定很高興。叢琳好像沒聽明白，又好像來了興趣，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馬二嫂子。馬二嫂子說，你轉(zhuǎn)告張市長，我們大龍湖周邊的居民都支持他。公園再好那叫公園，姓公；綠地再大那上邊長的是樹，不是房子。妹子，姐給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就想讓咱北州，準確點說讓我家那房子的房價像火箭一樣呼呼地往上躥……
叢琳說，我聽明白了。問一句馬二嫂子，你這是大龍湖周邊居民的意見嗎？
馬二嫂子愣了一下，點點頭說，是，是。我過兩天把居民簽字的東西給你送去。
叢琳已經(jīng)弄清了馬二嫂子的心思，不想再和她談下去，借口孩子們等得太久了，就和馬二嫂子告辭了。
馬二嫂子等叢琳帶著孩子們走遠了才從包里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又急又氣地差點兒跳起來。她的手機屏幕上排列著沒接的來電20多個，沒看的信息10多條，而且全是孫家祥一個人的。她低聲罵了一句，該死的手機招呼不打就靜音了！接著，她趕忙給孫家祥回電話。孫家祥的手機傳來的聲音是“你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后再撥”。她等不了稍后又撥了過去，接連撥了20多次，孫家祥的手機一直占線，氣得她跳下車，對著汽車輪胎踢了兩腳。半小時過去，馬二嫂子終于打通了孫家祥的電話，說出的話火辣辣的，給哪個女人電話呢？我還以為你一口氣上不來，正打算幫你叫救護車呢！孫家祥說，馬二媳婦你少給我說話帶刺。我干啥還輪不到你來管。馬二嫂子聽出孫家祥真生氣了，忙嘿嘿笑著賠禮，孫老板你來真的了？我不是覺得咱倆近給你開玩笑嘛！要是換了外人，就是市長請我給他開玩笑，我也不搭理。孫家祥停頓了一下，我就是想給你說市長的事，半天找不著你。馬二嫂子的神經(jīng)興奮起來，一腳蹦到車上，一邊發(fā)動車一邊問孫家祥：孫老板孫兄弟你在哪，我現(xiàn)在就去找你。孫家祥有點不耐煩，你到哪找我？我正往大龍湖趕呢。給你說吧，絕對可靠消息，張市長和李書記兩個領導現(xiàn)在都在那兒。馬二嫂子剛喝了一口可樂還沒咽下去，噗地一下子全吐在方向盤上。她用袖子隨便擦了擦，又喝了口可樂才問：孫老板你說吧，你讓我現(xiàn)在咋辦，你讓我咋辦我都聽你的。孫家祥火了，你是三歲孩子，啥都叫人教??？你動腦子想想書記市長怎么同時去那，就知道自己該做啥了。馬二嫂子還想再問什么，孫家祥的電話里傳來嘟嘟嘟的聲音。她氣得把手機往副駕駛座位上一扔，罵罵咧咧地開著車調(diào)頭往湖西社區(qū)走。
張金陽確實來了湖西社區(qū)。他是和市住建局、環(huán)保局等部門的領導和幾個專家來現(xiàn)場辦公的。他們從龍山上來到湖西大堤上，渾身上下像被雨淋過一樣，頭發(fā)上往下流著汗滴，衣服前后都濕透了。一行人就地坐在大堤上休息，不熟悉的人看上去還以為是一群維修大堤的工人。張金陽招呼大伙往一起湊了湊，把一張規(guī)劃圖放在地上，怕風吹跑了，就用石頭塊把四個角壓上。張金陽說，來，來，咱們一起給這個規(guī)劃品頭論足，都說說。
規(guī)劃局長說，張市長，從這個規(guī)劃看得出東方欲曉房地產(chǎn)開發(fā)集團的老板的目光早盯著這地了。
住建局長說，市長，我要說的話可能得挨你批評。要是這個規(guī)劃能實施，你明年的《政府工作報告》肯定會多幾次掌聲！
張金陽笑笑：暢所欲言，想說啥說啥。
突然，兩輛奧迪轎車在不遠處停下。前后車上下來五個人。他們好像沒看見張金陽一行，下車后就在那指指點點。住建局長悄悄對張金陽說，那個胖胖的中年人就是東方欲曉房地產(chǎn)集團的副總。張金陽點點頭，認識。規(guī)劃局長有點不高興，我去叫他過來?？床灰姳敝菔虚L在這？！張金陽拉了他一把，算了，人家忙人家的咱忙咱的。話剛落音，那邊又過來兩輛車。前邊車上下來的是孫家祥，后邊車上下來的是馬二嫂子。他倆和東方欲曉房地產(chǎn)開發(fā)集團的副總握手后，挨著站在了一起。張金陽瞇著眼看了看，覺得有點稀奇，心想：這幾個人怎么混到一起了？規(guī)劃局長心直口快，感嘆地說，競爭對手握手言歡了！是不是想聯(lián)合開發(fā)呀？不對吧，東方欲曉不缺資金。住建局長說，強龍壓不住地頭蛇，一個孫家祥，再加上一個馬二嫂子……
幾個專家也在猜測、議論著。
張金陽突然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好像已經(jīng)胸有成竹，走吧，過去會會他們！
看到張金陽一行人說說笑笑著朝自己這邊走過來，孫家祥不知為什么突然緊張起來。他一邊往后退一邊對東方欲曉的副總說，你們正面談，我在后邊輔助，先走了，先走了。他向馬二嫂子招招手，示意她也趕快走。馬二嫂子走到車跟前，不解地問：你不是想找市長當面談嗎，怎么見了市長像老鼠見了貓？孫家祥說，你不懂你不懂。上車，車上通電話說。
孫家祥在電話里開門見山告訴馬二嫂子，這個張金陽和東方欲曉的老總關(guān)系不一般你不知道吧？趙強那小子讓我不要和東方欲曉的爭，而是要與他們和，這樣才能從他們那里分一杯。這張市長眼光多尖，讓他看穿了就不好辦了。馬二嫂子說，都知道張市長不是那種貪官。我聽說咱北州有個房地產(chǎn)商給他送過一幅名畫，他怒氣沖沖地說，你要不拿走，我就把你送檢察院去，行賄是犯罪你懂嗎？孫家祥聽了掛斷了電話。因為馬二嫂子說的那個給張金陽送畫的地產(chǎn)商就是他。他不想讓馬二嫂子這樣的女人嘲諷他，嘲弄他。
孫家祥掛斷馬二嫂子的電話不一會，東方欲曉房地產(chǎn)集團副總的電話就打了過來。他對孫家祥說，老孫呢，你不是告訴我說，張市長對我們的規(guī)劃很感興趣嗎？可張市長閉口不提我們的那個規(guī)劃。是不是還有實力比我們更強的競爭對手呢？孫家祥說，不會不會，我說的一點也不錯。你就放心吧?，F(xiàn)在不是市委市政府關(guān)于大龍湖開發(fā)的方案還沒定嘛！那個副總噢了一聲，沉吟了片刻說，好吧，咱們隨時保持聯(lián)系。孫家祥說，喂，喂，媽的話還沒說完呢！他想了想，又撥通了馬二嫂子的電話。
柒
李蘇和張金陽在大龍湖開發(fā)規(guī)劃問題上意見產(chǎn)生了分歧。上次市委常委會結(jié)束時，兩人交換意見，誰也沒有說服誰。
張金陽認為，房地產(chǎn)不是污染行業(yè)，對大龍湖未來的生態(tài)保護不會產(chǎn)生影響，如果增加綠地可以要求開發(fā)商在容積率上考慮。北州缺少標志性建筑，對招商、吸引高科技人才都有影響。再說，高檔別墅區(qū)在北州也是剛性需求，不僅北州市，周邊城市也有不少人想過來買房。李蘇則堅持大龍湖山水園林一體的生態(tài)文明規(guī)劃。將大龍湖和沿邊尤其是湖西的大龍山總體建成北州最大的園林，將全市綠化率從目前的不到百分之三十提高到百分之四十以上。兩人爭得面紅耳赤，激動時還拍了桌子，但雙方心中并沒有因此產(chǎn)生隔閡。張金陽最后表示，只要市委定了，我保證堅決執(zhí)行。
市委書記和市長工作上正常的意見分歧，到了下邊卻一下子變成激烈的矛盾，被擴大到幾倍甚至幾十倍，有的干部開始琢磨如何站隊。這種官場上的詬病在黨中央全面從嚴治黨的情況下雖然有了較大改變，但畢竟根深蒂固，或者說陰魂不散，在某種程度上影響那些想干事創(chuàng)業(yè)的干部的積極性。夏天就是一個典型。上次市委常委會后的第二天，他就因病住進了醫(yī)院，市委常委會、市政府常務會、市長辦公會都請了假，更不用說其他一些部門的會議了。張金陽琢磨著不對勁，在一天晚上突然一個人到醫(yī)院登門看望。他想和夏天開個玩笑，借了醫(yī)生的白大褂、白帽子，又戴上一只白口罩，完全像個醫(yī)生打扮。
夏天正躺在床上看電視，見醫(yī)生進來，微微一笑，啥時給我做手術(shù)呀大夫？
張金陽假裝沒聽見，拿起桌上的病歷仔細看著。
夏天突然哈哈大笑，我的市長呀，別再演了，你又沒學過表演，怎么看都不像。張金陽摘下帽子和口罩，轉(zhuǎn)了個圓圈，是嘛，我剛才對著鏡子可沒認出自己是冒牌貨。
坐下后，張金陽指著病歷嚴肅地說，我的副市長同志，你的病不輕??！夏天知道一頓嚴厲的批評躲不過了，于是主動檢討說，張市長，我這膽結(jié)石手術(shù)一年前醫(yī)生就建議我做了，我都給拖了下來。我承認手術(shù)并非最近必須做，可是，可是我考慮規(guī)劃還沒定下來，正好這段時間……他的話沒說完就被張金陽打斷了。張金陽說，你是想躲是非、躲清閑，說嚴重點你這就叫沒有擔當！夏天呀夏天，你這個級別的干部對我和李書記之間意見分歧都看得如此嚴重，怎么去教育、說服其他干部呢？夏天說，市長我錯了。我的確怕支持你的意見得罪李書記，支持李書記的意見得罪你這個市長。我是想等你們意見統(tǒng)一了，規(guī)劃定了，拼命干，交一份合格、完美的答卷，而不是自己也去當出題的。張金陽手指著夏天，氣得正要往下說，突然門被推開了，首先沁人心脾的一陣香氣。接著進來兩個人，前邊的那人捧著一束鮮花，后邊的那個一手拎著一盒禮品。前邊那個人看見穿著白大褂的張金陽驚得目瞪口呆。張、張市長您也在??？這么巧。夏天問，孫家祥你怎么找到這里的？孫家祥哼哧哼哧沒說出話，只是把身子朝墻邊靠了靠。后邊那個見躲不回去了，硬著頭皮走到病床前。夏叔，我爸聽說您病了，讓我來看看您。然后又向張金陽點了點頭，張叔好！夏天指著他對張金陽說，這個是……張金陽擺擺手，不用介紹了，我認識，趙強嘛，幾年前就打過交道。接著指了指孫家祥，開門見山問趙強，你們認識？沒等趙強回答，孫家祥搶著說，張市長，我和強哥認識好多年了，他是天大駐省城辦事處經(jīng)理，負責我們公司在整個省城的業(yè)務。趙強瞪了孫家祥一眼補充說，就一辦事的。
張金陽不愿和孫家祥、趙強多聊，轉(zhuǎn)過臉對夏天說，夏天同志，明天上午要開市委常委會，一會辦公室會通知你。我先給你說一聲，別誤了參會。張金陽脫下白大褂搭在胳膊上，起身向外走。夏天趕忙從床上跳下來，一直追到走廊上，向張金陽解釋說，張市長，這兩個人平時和我沒交往，我也不知他們今天為什么突然來看我。張金陽回頭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
張金陽走后，夏天在走廊里徘徊了很長時間，不想回到病房去。其實他心里十分清楚孫家祥和趙強一起來看他，目的就是為了大龍湖的地。這是件讓他為難的事。一方面他多年來堅守一條規(guī)則，就是不和民營老板特別是民營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交往過深，前任市委書記、再往前任的副市長，還有經(jīng)常曝光的腐敗分子，都是在他們面前中槍倒下的。別看他求你時哥長哥短，信誓旦旦，有什么事他擔著絕不會牽連你，而一旦接受調(diào)查，第一個就把你咬出來。另一方面他有自知之明，大龍湖開發(fā)那么大的事，市委書記、市長都不敢一個人說了算，你一個剛上任的分管副市長不過是抓落實、干活的，說難聽點，你一寸土地的家也不當。你如若答應了人家，那和騙子有多大區(qū)別？可是，不回病房也不是辦法，總不能半夜三更辦出院手續(xù)出院吧？眼看半個小時過去了，他心生一計，到醫(yī)生值班室向值班醫(yī)生作了交代，然后才回到了病房。
孫家祥和趙強不知因為什么事鬧得不愉快，兩個人都紅了臉，眼光里透著怒氣，趙強上衣的扣子好像被扯掉了一個，漏出一個洞。孫家祥的頭發(fā)有點像剛用過的蓬亂的掃帚。夏天回到病房后，兩人雖然都笑臉相迎，但目光里仍互帶怨氣。夏天出于禮貌先問了趙強父親身體狀況，扯了幾句與他父親趙剛交往的事，接著又問了趙強現(xiàn)在的工作，沒等趙強說話，值班醫(yī)生和護士進來了。值班醫(yī)生二話沒說就給夏天做檢查，護士也不留情面地沖著孫家祥和趙強嚷嚷：都幾點了，病人需要休息，你們快點走吧！夏天順勢對他二人說，謝謝你們來看我，既然醫(yī)院有規(guī)定，你們就先回吧。
孫家祥和趙強對視一眼，無奈地告辭了。夏天指著他倆帶來的禮品，對護士說，護士，麻煩你幫我登記一下，我出院后上交。
護士提起禮品盒，突然一封信掉在地上。護士彎腰撿起交給了夏天。夏天一看，信封是省委辦公廳的，上邊是他熟悉的省委常委、秘書長趙剛的字體。他沒有馬上拆開看，而是順手放在床頭柜上。他能想得出趙剛信上所說的內(nèi)容，至多是幾句問候的話。在當前中央全面從嚴治黨的形勢下，哪個身居高位的高官敢給自己的子女謀私利而且留下痕跡呢？所以，看與不看一樣。不過夏天也清楚，這封信話雖不多但分量不輕。他想了想，撥通了李蘇辦公室的電話。
李蘇正在辦公室里和張金陽交換意見。張金陽告訴李蘇在醫(yī)院遇見趙剛的兒子趙強和天大置業(yè)老板孫家祥去看夏天，感嘆地說，這個趙強不是省油的燈，總打著他老子的旗號在外邊做事，交友也不慎重不謹慎。
夏天的電話就是這個時候到的。他在電話里向李蘇匯報了張金陽走后的情況，最后對李蘇說，這個孫家祥上躥下跳沒有閑著。湖北那個“萬民書”與他有關(guān)系，趙強肯定也是他拉來的。看來他對湖西那塊地是志在必得！
李蘇嘿嘿笑了，夏天啊，我看他連你這一關(guān)也過不去。
放下夏天的電話，李蘇思考了片刻，問埋頭看材料的張金陽：金陽同志，你對湖北社區(qū)那封“萬民書”怎么看？張金陽抬頭看了李蘇一眼，笑了笑，哪有什么萬民，分明就是一些人打著萬民的旗號?！侗敝萑請蟆酚浾邊擦找呀?jīng)在幾個社區(qū)和部分居民那里做過深入調(diào)查，“萬民書”上的名字里有相當多的是小學生，甚至有相當多的幼兒園的孩子，更荒唐的是還有已經(jīng)死亡幾年，戶口都已經(jīng)注銷了的。天大置業(yè)開發(fā)公司的員工拿著簽名用的空白紙在社區(qū)轉(zhuǎn)悠，誰簽個名字當場就給二十元錢。即使這樣，大多數(shù)居民表示都很反感，不愿簽……
李蘇走到窗口，伸了個懶腰，活動了幾下胳膊腿腳，回到椅子上坐下后認真地說，金陽同志，東方欲曉最近有什么消息嗎？張金陽也很認真地回答，據(jù)我了解，東方欲曉開發(fā)集團沒有做小動作，很本分也很規(guī)矩。他們就等著咱們規(guī)劃定下，如果是搞房地產(chǎn)項目，他們就投標參與競爭。李蘇遞給張金陽一份材料，在手里掂了掂說，他們公司的股票這幾天漲得很快。張金陽接過來看了看，眉頭一皺，這算不算披露虛假信息？李蘇笑了，人家只說下一步投資計劃，又沒說在北州拿了多少地，怎么虛假呢？張金陽沒吭聲。
北州地處南北方交界，整個城市既有南方的秀雅，又具北方的雄健，氣候也兼具南北方融合的特點，初夏夜晚的風中已經(jīng)有了輕微的熱浪。張金陽看著看著，起身把外套脫了。李蘇問：熱了，要不要打開空調(diào)。張金陽搖頭，你感冒還沒好透，可別傳染給了我。兩人都笑了。笑罷，李蘇把話題又轉(zhuǎn)到大龍湖開發(fā)上。他說，我來北州工作的第二天，你在給我介紹北州市情時說過，北州前些年沒有生態(tài)紅線，大量的無序開發(fā)，建設上隨意性大，人口資源環(huán)境嚴重失衡，與黨中央新發(fā)展理念有很大差距。此后，我一直在調(diào)研、在觀察、在思考。咱倆也多次交換過意見。我想利用大龍湖竣工后開發(fā)規(guī)劃，徹底改變一下這種狀況，用實際行動貫徹落實黨中央新發(fā)展理念。所以，請你再認真考慮考慮。
張金陽見李蘇的話雖然說得很輕松，很平淡，好像在拉家常，但話中的分量很重，道理很深，直入他的心靈深處。他莊重地點了點頭，邊收拾材料邊說，走吧，到大龍湖邊透透氣，回去好好睡一覺。李蘇說，好吧，咱倆打一輛出租車就夠了。
雖然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多鐘，大龍湖湖畔依然是人潮如涌，停車場連個空車位也沒有，這讓市委書記和市長的他倆感到驚訝。出租司機一邊找零錢，一邊高興地說，從大龍湖竣工到現(xiàn)在快一個月了，一直是這樣。仁者愛山，智者愛水，大龍湖有山有水，老百姓都愛來這里。最多一個晚上我從城西和城北來回送了七八趟客人。李蘇和張金陽下車后，他又故意補充一句，這么一個有山有水的風水寶地，要是給了一些有錢人蓋別墅，老百姓心里多難受呀！
李蘇和張金陽對視了一眼。
大龍湖大堤的幾個觀景臺上站滿了人，兩邊的人行道上隔幾步就是人，湖邊的沙灘上更是人流稠密。李蘇和張金陽仔細觀察了一下，這些人中多以家庭為主，有老少三代，有夫妻帶著孩子，青年戀人、青年朋友也是主體之一。大堤上下的燈都亮著，映著一張張歡快的笑臉，與倒映在湖面上猶如繁星點點的燈光相映生輝；大龍山挺拔雄健的身姿在湖面上映出的暗影，仿佛一幅仿古的山水畫；沿湖四周的各種花卉散發(fā)的香氣隨風飄落在湖面上，又被風吹散彌漫開來，空氣中的味道濕潤而又清香，讓人神清氣爽，心情愉悅。遠處，有人吹著笛子，悠揚、動人的樂聲讓人的情思更加悠長……夜晚的大龍湖，仿佛歡樂的海洋。李蘇情不自禁，脫口而出地說了一句，都說蘇杭是仙境，誰知龍湖別有情。張金陽好像也感慨萬端，但沒有說出口。大堤上遛彎的人有的看見市委書記和市長，親熱地和他們打招呼。
有的膽子大點兒的，還主動上前說上一兩句話。老韓頭和閨女女婿外孫一起來的。他告訴李蘇和張金陽，看完中央電視臺的《新聞聯(lián)播》節(jié)目就過來了，現(xiàn)在準備回家休息。他說，這兒空氣好，視野好，又干凈衛(wèi)生，讓人心里舒坦。這些天幾乎天天晚上過來待一會，睡覺踏實多了。李書記、張市長，感謝市委、市政府為老百姓辦了件大好事！
韓大叔，您多提意見啊！張金陽說。
老韓頭猶豫了片刻，嘿嘿笑了幾聲，我的意見給李書記都當面說了。我覺得吧，是不是還得多種點花草，多建幾個公園。又說，老夫的一己之見，書記市長別見怪。
張金陽一愣，問：老韓大叔，假如拆遷把您安置到湖北或者湖東，您同不同意？
老韓頭好像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如果是在湖西建個大公園，把我安置回一百公里的老家農(nóng)村，我都沒意見。
李蘇和張金陽一人握著他的一只手，異口同聲地說，謝謝，謝謝！
人最多的地方是露天浴場，用人山人海形容一點也不過分。李蘇的腳步突然遲疑不決，情緒也有些昂揚，好像躍躍欲試。張金陽笑了，怎么著，游一圈？李蘇說，游一圈。李蘇比張金陽麻利，下了水一個猛子鉆出去二百米。張金陽習慣地先在水里適應一下，正要游的時候，一個穿著泳裝的姑娘游到張金陽跟前，張市長你想游泳??？張金陽認出是《北州日報》記者叢琳，開玩笑地說，怎么著，比一比嗎？叢琳說，比就比，保證你第一。張金陽說，你要故意讓我那可不行，我贏了不光彩。叢琳說，看你美的，我說的是倒數(shù)第一。
上岸后，叢琳堅持用自家車送李蘇和張金陽。路上，她把馬二嫂子給她說的話原原本本給李蘇和張金陽說了一遍，最后懇切地說，書記市長都在，我提個建議，大龍湖開發(fā)的規(guī)劃早點定下來。
李蘇和張金陽都聽明白了叢琳話中的含義。
捌
吃早餐的時候，李蘇陪著一位客人共同進餐。張金陽本來就晚了一會，見李蘇有客人，就和夏天坐到同一桌上。夏天說，市長，東方欲曉的湖西開發(fā)規(guī)劃圖你看了嗎？張金陽打開手機微信，翻到一個頁面上，收到了，紙質(zhì)的、郵件的，還有微信和立體的。
夏天笑了，都一樣，我也是受到他們?nèi)孓Z炸。
張金陽說，昨天我和幾個同志議了一下，都覺得東方欲曉可能早就有戰(zhàn)略規(guī)劃了。
張金陽扭頭看了一眼李蘇，李蘇正在給客人看手機微信，還邊指指點點，不停地說著。張金陽會心一笑，對夏天說，北州市領導可能都享受一樣的“待遇”。夏副市長，還有什么信息？夏天悄聲說，有一條沒經(jīng)證實的信息，東方欲曉和孫家祥的天大置業(yè)聯(lián)手了。中間牽線搭橋的是趙強。張金陽大吃一驚，手中的筷子竟然不知不覺地落在桌子上。我說呢，東方欲曉前些年在北州一直沒有投資，這次在很短的時間里竟然把北州的情況尤其是大龍湖周邊的情況摸得如此清楚，就連大龍湖的水文地質(zhì)情況也了如指掌。昨天在湖西大堤上，我看見孫家祥和他們在一起，原來是這樣。孫家祥為什么要這樣做？
夏天給張金陽說了兩件事。
馬二嫂子是晚上偷偷摸摸到的湖西社區(qū)。她手里拿著孫家祥精心設計的聯(lián)名信。信的標題就很有鼓動性：堅決支持一心為民的市長的英明決策。
張金陽說，這是經(jīng)過策劃的?，F(xiàn)在寫人民來信和發(fā)帖子的人智商越來越高了。
她先找了幾個她的發(fā)小簽名。其中一個發(fā)小在她剛出門就追上她，死活把簽了名的信要回，當著她的面把名字涂了。那個發(fā)小對她說，馬姐你別怪我。你前腳出門，我爸我媽就罵我上你的當。他們說得很簡單，好事咋不讓你舅老爺先簽名？到時候好事都讓你落了，我們連口湯也喝不上。馬二嫂子氣得踢了那個發(fā)小兩腳，轉(zhuǎn)身去了老韓頭家。老韓頭剛從大龍湖遛彎回到家，準備洗洗睡覺。馬二嫂子拎著禮品往老韓頭面前一放，直言不諱地說，舅老爺您當村干部的時候我年紀還小，您沒幫過我們家。我記得我爸晚上弄了一麻袋煤炭回家，讓人發(fā)現(xiàn)告訴了您，您把我爸從煤礦給開了。我爸到死都沒原諒您。我從沒求過您，這回得求您幫幫我。您要是還認我這個外孫女的話您就答應，如果不幫我，那咱從此就是路人。老韓頭那是經(jīng)過風雨見過世面的，一邊泡著腳，一邊不動聲色地聽她說完，冷淡地說，說吧，讓我?guī)湍阕錾妒?？馬二嫂子撲通一下跪在老韓頭面前，舅老爺外孫女求求您救我。老韓頭這下子慌了，你犯了什么事？馬二嫂子邊抹著眼淚邊說，人家開發(fā)商送給我兩套房子，都是一百四十平方米的，其中有一套是讓我轉(zhuǎn)送給您老人家，我沒經(jīng)您同意就幫您收下了。老韓頭急了，順手揀起拖鞋朝馬二嫂子砸過去，罵道，我一世英名都讓你給我毀了！他踢翻了洗腳盆，連腳也沒擦就拉著馬二嫂子往外走。你帶我去找那個開發(fā)商，把房子給我退了。馬二嫂子解釋說，房子還沒蓋呢，現(xiàn)在只是開發(fā)商的設想。他們想在咱湖西這地蓋高檔別墅區(qū)，再蓋些高檔商品房，您和我媽我姐就地安置。張市長替咱老百姓著想很支持，省委有個秘書長也全力支持，可那個姓李的書記太霸道……老韓頭沒等她說完，順手摸起桌子上的電視遙控器朝馬二嫂子砸去，滾，你給我滾，從今往后我不想再見你！……
老韓頭的電視遙控器也摔壞了吧？張金陽問。
夏天：是呀，第二天他孫子幫他買了個新的。
第二件事呢？張金陽又問。
夏天看見李蘇向他招手，就停下話頭走了過去。
李蘇說，夏副市長，你的飯卡借我刷一下。我請客人吃飯，卡里沒錢了。
夏天幫著李蘇刷了卡，想送李蘇和客人出門。李蘇攔住他，你和張市長說話吧，我先走一步。
夏天回到餐桌前，看了看表對張金陽說，市長，飯都涼了。你看李書記也早走了，咱們吃完也走吧。
張金陽猜出夏天要說的第二件事可能與自己有關(guān)，心里更沉不住氣。他也看了看表，開會的時間還早，說完再走。
夏天無奈，只好又給張金陽說了第二件事。
趙強回到省城，在家里的飯桌上，把他知道的李蘇與張金陽在大龍湖開發(fā)規(guī)劃上的意見分歧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趙剛。趙剛邊聽邊思考，搞房地產(chǎn)項目也沒錯，畢竟大龍湖整治竣工后的地價提高了。再說，北州也的確需要標志性的地產(chǎn)項目，不然房價會一直低于周邊城市。趙強說，那個李蘇太專橫跋扈，會上不讓張市長講話。趙剛瞪了他一眼說，胡說八道，李蘇就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張金陽插話說，趙秘書長是了解李蘇和我的。
夏天接著說，趙強接著就提出讓趙剛幫孫家祥。爸，天大置業(yè)在北州房地產(chǎn)商里排名第一，那個孫老板想?yún)⑴c大龍湖開發(fā)。趙剛很警覺，擺擺手說，那他就憑實力投標吧！趙強說，可是張市長早已內(nèi)定了東方欲曉那家房地產(chǎn)商。趙剛哼了一聲，嚇得趙強低著頭不敢說話。過了好大會兒，趙強見趙剛的臉色好了些才又壯著膽子說，北州人說，張市長平時對李書記言聽計從，兩人是“黃金搭檔”，為什么這次在大龍湖開發(fā)問題上敢和李蘇叫板，就是他收了東方欲曉的一大筆好處……趙剛問：你見到了？趙強聽出父親話里不是好意，嚇得不敢再往下說。趙剛嚴厲地訓斥了他一頓，警告他不要再和孫家祥來往，不要插手本省任何工程。我要是聽說你打著我的旗號在外邊招攬生意，不等別人來查，我親自把你送到該去的地方。趙強一聽嚇壞了。
張金陽耐心地聽完，好像沒放在心上。他抹了抹嘴唇，擦了擦手，對夏天說，走吧，開會去。
根據(jù)李蘇的建議，這次市委常委會放在大龍湖大堤上召開。張金陽和夏天一上車，他的手機電話就響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說了聲：趙秘書長電話。接著，他就打開接聽。
趙剛：金陽同志，方便接電話嗎？
張金陽：方便，秘書長，請講吧。
趙剛：你們馬上要開會了吧？我想請你說說你現(xiàn)在對大龍湖開發(fā)的意見。
張金陽非常明白，話是趙剛問的，但絕非趙剛的意思，肯定是省委主要負責同志委托趙剛打的這個電話。他略一沉吟，實事求是地說，秘書長，我現(xiàn)在還沒有改變觀點。今天的市委常委會上，我還要堅持我的意見。趙剛在電話那邊停頓了一下，平淡地說，金陽同志，作為老同事老朋友，我送你也是送李蘇同志一句話，一定要保持生態(tài)空間山清水秀的紅線意識。
放下趙剛的電話，張金陽感到非常氣憤。他從趙剛最后一句話中分明聽出是在給他敲警鐘。盡管趙剛說得很藝術(shù)，把李蘇也捎上了。聽話聽音，鑼鼓聽聲，明擺著有人在省委告了他張金陽的狀。有話為什么不當面鑼對面鼓？就因為我張金陽支持在大龍湖開發(fā)高檔房地產(chǎn)項目，生態(tài)紅線意識就不夠強嗎？我來北州這幾年，關(guān)閉了多少個小化工小煤礦等有污染的企業(yè)，停建了多少個環(huán)評不合格的項目，大龍湖東的萬畝園林化農(nóng)田就是我張金陽推動的，北州城中的景觀大道也是我張金陽來后建起來的。短短幾年時間，北州的綠化率提高了近10個百分點……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在我張金陽心里也是千斤重。沒想到有人拿生態(tài)告了我一狀！張金陽快速地在心里瀏覽了一遍可能告狀之人，有一個人被他堅定不移地第一個排除，這人就是市委書記李蘇。
夏天看出張金陽的情緒變化，也猜出他的心思，一時不知說啥好，只好假裝翻看材料。
夏副市長，你今天又是有備而來吧？張金陽突然問了一句。
夏天沖張金陽笑了笑，張市長，咱們彼此彼此。
張金陽還沒來得及說話，車已停在大堤上。
李蘇和吳常委等幾個常委已經(jīng)到了。他們站在大龍湖西的大堤上，面對大龍湖，背對大龍山，一邊指指點點一邊交談。張金陽和夏天到后，李蘇宣布會議開始。
李蘇首先介紹了這兩周在湖北和湖西社區(qū)的調(diào)查情況。根據(jù)在民間的調(diào)查，絕大多數(shù)居民尤其是大龍湖周邊社區(qū)的居民支持將湖西和大龍山建設北州文化公園。這些調(diào)查數(shù)字中，有來自市有關(guān)部門的，有來自大龍湖周邊社區(qū)的，有來自原本等民間之士的，也有市新聞媒體公開征集來的。接著，夏天也介紹了幾個專家座談會、論證會、研討會的意見，專家學者們建議北州下一步要遵循人口資源環(huán)境相均衡、經(jīng)濟社會生態(tài)效益相統(tǒng)一的原則，劃定生態(tài)紅線，控制開發(fā)強度，調(diào)整空間結(jié)構(gòu)圖，促進生產(chǎn)空間集約高效、生活空間宜居適度、生態(tài)空間山清水秀。
李蘇說，金陽同志，談談你的意見。說著，把手里的一瓶礦泉水遞給了張金陽。張金陽喝了一口礦泉水，清了清嗓子，淡然地說，我和各位一樣，聽廣大人民群眾的。又補充說，市委一旦決定了，我和夏天同志一定抓好貫徹落實。
李蘇和張金陽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當天晚上，北州電視臺就播出了市委市政府決定在大龍湖西龍山腳下建設文化公園的開發(fā)規(guī)劃。
玖
省委巡視組組長、省委常委、省委秘書長趙剛與張金陽的談話是在張金陽的辦公室進行的。
趙剛開門見山地問：金陽同志，大龍湖文化公園作為大龍湖開發(fā)的一部分，請你給我們介紹一下招標的過程和中標單位的情況。
張金陽一聽，心里咯噔一下。不過，他馬上就平靜下來，將大龍湖文化公園的決策過程、招標過程作了介紹。最后，他坦誠地表示，我作為總指揮，參與了整個過程。我認為沒有什么問題。如果說問題，就是我個人在決策形成之前，不舍得丟了這塊房地產(chǎn)的黃金之地，曾力主開發(fā)高檔房地產(chǎn)項目。
趙剛說，金陽同志，中標文化公園建設項目的園林公司情況你了解嗎？
大龍湖文化公園建設中標單位，是李蘇曾經(jīng)工作過的江南某市的一家民營園林公司。趙剛開門見山地提到這個問題，讓張金陽感到有些不平。他說，趙剛同志，這個公司的情況我當然了解，因為整個招標過程都是我在主持，市紀委、市監(jiān)察局也全程參加監(jiān)督。
趙剛說，有人反映，李蘇同志一直關(guān)心招標工作，曾經(jīng)引見那家公司老板和負責招標的同志見過面。這個情況你知道嗎？
張金陽一聽就激動起來。趙秘書長、趙組長，你看看，這是造謠中傷，誣蔑陷害！
趙剛神情很嚴肅，但沒有馬上表態(tài)。一位副組長有點不高興，張市長，請你不要激動，把你了解的情況如實說出來。群眾有反映問題的權(quán)力。我們也必須了解清楚。張金陽確實有點不冷靜，接著那位副組長的話說，黨中央再三要求保護干部改革的積極性，支持干部擔當作為，對那些故意誣蔑陷害干部的要嚴厲打擊。趙剛說，金陽同志，請你和北州的廣大干部放心，如果調(diào)查是誣蔑陷害，我們對當事者一定會嚴肅處理。
張金陽漸漸平靜下來。我把我了解的真實情況向你們匯報一下。如果調(diào)查的事實與我所講的不符，證明我對組織隱瞞事實真相，或者故意包庇李蘇同志，我愿意接受組織的任何處分。
那家專業(yè)做園林的民營公司老板姓李，和李蘇同志同姓。李蘇同志在那座城市工作時和他認識，已經(jīng)有幾年了。這些都是李蘇同志告訴我的。在我和李蘇同志關(guān)于大龍湖開發(fā)規(guī)劃上意見分歧，常委會上發(fā)生過爭執(zhí)的第三天，李蘇同志去省委開會。散會后，他人還沒回到北州，夏天同志就告訴我說，有人在省城看見李蘇同志坐在那個李老板的車上，是李老板用車送李蘇同志回家的。我當時就批評說這是在造謠中傷李蘇同志……
你為什么會這樣肯定？副組長問。
張金陽說，憑我對李蘇同志的了解。我在省廳就和他一起工作，后來到北州又一起工作了兩年多。對他我還是比較了解的。
如果你看到的是表面現(xiàn)象呢？副組長毫不留情地問，不要忘了黨內(nèi)有些“兩面人”。
張金陽非常理解副組長的心情，對他笑了笑，搖搖頭說，李蘇同志是一位對黨忠誠老實、襟懷坦白的同志。這不是我張金陽一個人對他的評價。夏天同志對我說這件事時也表示，即使李蘇同志坐了李老板的車，也不會出賣原則和李老板搞權(quán)錢交易。李蘇同志回來后就給我說了與李老板見面的事。他絲毫沒有隱瞞，說是他主動聯(lián)系的李老板，問李老板愿意不愿意到北州投資。
趙剛問：這是不是說，李蘇同志在招標之前就認定了李老板的園林公司。
張金陽說，李蘇同志也給我談了他的想法。他主要考慮那家園林公司做了二十多年城市園林，全國一些城市標志性園林不少是他們規(guī)劃和建設的。而且這家公司不保守、不守舊，園林規(guī)劃和建設理念時刻創(chuàng)新，特別擅長結(jié)合建設所在城市的歷史文化、人文景觀、地理特點、生態(tài)空間創(chuàng)造性地規(guī)劃和建設。第二點是這家公司非常敬業(yè)，具有工匠精神，而且技術(shù)力量雄厚、資金雄厚，投資一個項目就會做好。最重要的一點是這家公司守法經(jīng)營，廉潔經(jīng)營，二十多年上百個項目招投標沒有一次行賄記錄，雖然是民營公司，但公司黨的建設搞得有聲有色，是省委多年表彰的先進黨組織。
張金陽這番話引起趙剛和那位副組長的重視。趙剛說，這一點我是了解的。那個李老板本人也多次被表彰為優(yōu)秀黨員。但即使這樣，李蘇同志和那個公司老板在招標之前來往也屬于不正常。那位副組長接著說，不符合組織原則。張金陽說，招標開始后，李蘇同志從來沒打過招呼。趙剛同志，我能不能談談我個人意見？趙剛點點頭。張金陽說，中央領導同志對勇于改革、敢于擔當?shù)母刹亢荜P(guān)心很支持。我覺得在李蘇同志邀請那家園林公司來北州投標的問題上，應當堅持實事求是，把正常的招商和以權(quán)謀私、權(quán)錢交易區(qū)分開來。我是大龍湖開發(fā)總指揮，我以黨性證明，李蘇同志在這次招標中沒有問題。你們可以調(diào)查，如果調(diào)查證明我說的與事實不符，我張金陽愿接受黨組織任何處分。
談話結(jié)束，送走趙剛一行，張金陽想給李蘇打個電話，約他到大龍湖遛彎，轉(zhuǎn)念一想又放棄了。他相信李蘇知道有人在大龍湖開發(fā)問題上告他的狀，更相信李蘇不會趴下。這時候給他安慰，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對他的不信任。
張金陽確實太了解李蘇。就在巡視組與張金陽談話的時候，李蘇正在大龍湖文化公園建設工地上，在中標的那家園林公司的李老板陪同下視察。李老板深懷歉意地說，李書記，給您添麻煩了。李蘇扭頭看著李老板，嚴肅地問：你是不是想打退堂鼓？李老板連連搖頭，不是不是，李書記您誤會了。我是說有人告黑狀。李蘇笑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然后抬頭看了看天空，意味深長地說，李老板，你看看這太陽多明亮，我們只要心中無愧，就可以盡情地享受陽光。李老板點點頭，李書記，請您和北州市委放心，我們一定把北州文化公園建設好，讓您和市委滿意！李蘇拍拍他的肩膀，不單是我和北州市委滿意，而是北州人民滿意。二十年甚至五十年后，希望北州的這片綠水青山能繼續(xù)為北州的百姓造福。
幾個頭戴紅色安全帽的人迎面走過來。李蘇一眼就認出走在前邊的是副市長、大龍湖開發(fā)副總指揮夏天。夏天大概已經(jīng)來了很久，上衣的前胸被汗水濕透了。李蘇和他握手時，感覺他的手有些燙，忍不住伸手摸了下他的額頭，吃驚地說，夏天呀，你發(fā)燒了自己還不知道呀？夏天抹了下額頭上的汗水，不在意地說，我來之前服過藥，很快就退燒了，不礙事。李書記，請你到老村子，不，是老社區(qū)看看。那邊快竣工了。
李蘇說，好。又對李老板說，一起去看看你的作品。
夏天說的老村子，又叫老社區(qū)就是老韓頭所在的湖西五區(qū)。這個湖西五區(qū)是大龍湖西最早的村子之一。據(jù)北州志記載，早在明末清初，大龍山還是荒山野嶺時，幾個從北方逃荒而來的人就在這里落戶了。一開始是兩三戶，后來越來越多，到20世紀50年代后期已形成一個上百戶人家、四五百人口的大村莊。按照當時的建制叫生產(chǎn)大隊，下邊分了五個生產(chǎn)隊，改革開放后改為村民小組，再后來改為社區(qū)。五個社區(qū)中，五區(qū)是歷史最老的，房子也是最老的。這些最老的房子又是最有特色的。家家有院子，只是大小不同；家家院里種樹，且都是銀杏樹；房子的結(jié)構(gòu)也大體相當，下半部分是條石，上半部分是青磚，屋頂是灰瓦。由于村子順山勢而建，一排排錯落有致，自然而然地又形成了排與排之間的大街小巷。到了夏秋兩季，古老的銀杏樹枝繁葉茂，從綠到黃，讓這個社區(qū)激情四射，充滿了魅力。最近幾年，每逢周末和節(jié)假日，來這個小小社區(qū)旅游的人流不斷。大龍湖開發(fā)規(guī)劃一出來，李蘇就提出這個村子保留在文化公園里，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也不動，只是對公共基礎設施進行改造。老韓頭等五社區(qū)的居民都非常擁護。中標的園林公司根據(jù)北州市的大龍湖開發(fā)整體規(guī)劃，結(jié)合五區(qū)的歷史沿革、風俗習慣、民風民情進行了綜合設計，更加突出了北州一帶傳統(tǒng)村落的特色。李蘇一行人一進村，迎面碰上老韓頭和原本。
李蘇說，老韓大叔好，原老師好！
原本和老韓頭也熱情地與李蘇、夏天打招呼。
沒等李蘇開口問，原本主動說，我是應老韓大哥和五社區(qū)居民之邀，來幫著他們整理村志的。
李蘇高興地說，好啊，這是件大好事。這個村子歷史悠久，出過狀元、將軍、教授、書法家，最近這些年又出了十幾名博士、碩士。村風好、民風好、家風好，是北州多年的文明村。如果編一本村志既可以教育當代人，又可以留給后人。
聽到市委書記夸獎，老韓頭有些得意，對李蘇說，李書記，我已經(jīng)在居民會上說過了，村志的紙張費、印制費，包括原本老師的稿費全由我個人承擔，不要居民掏一分。
原本對老韓頭說，我也說過了，一分稿費不要你的。你要給稿費，那就另請高明。
老韓頭說，別，別呀老弟兄。沒誰比你更了解我們村的歷史了。我答應你，不給你稿費，請你喝酒。
他倆的對話，引得李蘇、夏天一行人哈哈大笑。
與老韓頭和原本分別后，李蘇一行繼續(xù)往社區(qū)里走。迎面是一座拱形石橋，橋下左右是單向人行道。夏天告訴李蘇，這是園林公司精心設計的。石橋是仿古建筑，也可以算作一處景觀。但它的價值不僅在于旅游，而且起到護村作用，向人們明示這里是生態(tài)保護地，到此下車。李蘇連說了兩聲：好，好！接著目光落在橋邊豎立的一塊石碑上。他走進一看，上邊只有兩行字。一行小字是：子孫后代銘記，一行大字是：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一種神圣的使命感在李蘇心中油然而生，同時也讓他覺得肩頭十分沉重。他指著石碑對夏天說，傳承綠色發(fā)展理念，這其實也是村風民風的體現(xiàn)啊！
夏天點點頭說，這是老韓頭建議立的。
在五區(qū)參觀了大約一個多小時后，李蘇一行人又到了正在拆遷的三、四社區(qū)。按照規(guī)劃，這里將建一座青少年圖書館。李老板告訴李蘇，圖書館的建設單位是東方欲曉公司。他說，這是他們的強項，我們比不上。
夏天稱贊說，這叫強強聯(lián)合，優(yōu)勢互補，符合市場經(jīng)濟規(guī)律。
李老板見李蘇充滿深情地朝大龍湖眺望，心里怦然一動，李書記，我同你和北州人民保證，大龍湖開發(fā)完成后，雖然在江北，但絕不遜于江南的園林景色。
李蘇和夏天與李老板告別后，上了同一輛車。夏天猶猶豫豫，好像有話要說又不敢說。李蘇拍拍他的手，夏副市長，我知道你要問張金陽同志工作調(diào)動的事，是吧？夏天點點頭，李書記，現(xiàn)在有人說張市長是因為在大龍湖開發(fā)規(guī)劃上和你意見不一致……下邊的話他沒有說，因為他相信李蘇也聽到了這些流言。他對張金陽的調(diào)動心里不痛快，又不好發(fā)牢騷，才故意在李蘇面前說了這么一句。
李蘇沉思了一會，認真地說，金陽同志調(diào)任省環(huán)保廳黨組書記、廳長，恰恰說明省委對他在北州抓生態(tài)文明建設工作的肯定！現(xiàn)在黨中央對生態(tài)文明建設越來越重視，環(huán)保廳的任務十分艱巨，相信金陽同志不會辜負組織的信任！
夏天聽了，心里一下子亮堂了許多，情不自禁地拍了拍李蘇的手。他發(fā)覺自己有點失態(tài)時，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李蘇，李蘇也在看他，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
拾
一個月后，省環(huán)保督察組進駐北州，對北州環(huán)保問題進行巡察。一時間，北州各種傳言紛起。孫家祥在電話中幸災樂禍地對馬二嫂子說，看看，張金陽一上任就殺了個回馬槍，找李蘇討債來了。督察組說北州的生態(tài)環(huán)保問題欠賬太多，空氣污染在全省倒數(shù)第一，要對市委主要負責人問責！
《北州日報》記者叢琳在采訪完李蘇后，用開玩笑的口吻把傳言告訴了他。李蘇聽后坦然地一笑。
叢琳在自己的微博上寫道：市委書記陽光般燦爛地一笑，讓我堅信北州的明天會天更藍、水更綠、山更青、地更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