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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青年作家》2018年第12期|鄢然:東非坦國
來源:《青年作家》2018年第12期 | 鄢然  2018年12月28日09:00

作家簡介

鄢然 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戲劇文學學會會員;在《中國作家》《北京文學》《鐘山》《紅巖》《西南軍事文學》等刊發(fā)表作品若干,已出版有長篇小說《昨天的太陽是月亮》《Baby,就是想要》《角色無界》《殘龍筆記》、中短篇小說集《靈魂出竅》、戲劇文集《左右開弓》、散文隨筆集《半是藏雪,半是川土》等,作品曾獲第六屆金芙蓉文學獎、第二屆四川散文獎、第四屆中國戲劇文學獎大型劇本金獎、四川省第五屆巴蜀文藝獎等。

到達達累斯薩拉姆

到達坦國舊首都達累斯薩拉姆,正值中午時分,當?shù)貢r間13 時15 分,與北京時間時差五個小時。

達累斯薩拉姆位于非洲印度洋岸中段,是東非的重要港口,也是“海上絲綢之路”的沿線城市之一,明代時,鄭河下西洋曾到達過這里的沿海地區(qū)。它曾經(jīng)是坦國的首都,上世紀七十年代,坦國首都遷往多多馬(dodoma)。張總告訴我們,因多多馬環(huán)境交通都不如達累斯薩拉姆,加之地下水和房源緊張,人們更喜歡達市。達市是坦國經(jīng)濟文化的中心,多多馬是坦國的行政中心。但實際上,坦國歷屆總統(tǒng)并沒有把真正的政治中心移到多多馬,連總統(tǒng)府也仍在達市,離他家不遠。

張總一邊開車,一邊介紹途中具有標志性的建筑。行駛到一個地方,只見一座立交橋的形狀初具規(guī)模,但未完工。張總說:“你們看,這是坦桑尼亞的第一座立交橋,日本幫建的。”桃桃說:“真是太落后了,僅咱們成都的立交橋,就不知有多少了。這個立交橋,看起來也不怎樣嘛。”我卻冷不丁地插上一句:“上個世紀,咱們中國在坦國修建了這個國家的第一條鐵路,這個世紀,日本人幫坦國建第一座立交橋。你們說,是不是有些意味深長?!睆埧傂Φ溃骸拔覀凂R上就要路過火車站,你們很快會看到這條鐵路了?!?/p>

只見一個有著長長圍墻和房屋的地方,聚集著一些人,張總指著它:“里面就是坦贊鐵路的源頭。坦贊鐵路,是東非與中南非相連的交通大干線,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行了,維修差,運力不足,客車晚點嚴重,人們現(xiàn)在更愿意坐大巴出行?!北M管如此,還是很想下車瞧瞧這條讓我在少女時代知道有個叫坦桑尼亞國家的鐵路,張總卻沒有停車,加大油門朝他家所在的方向駛?cè)ァ?/p>

與總統(tǒng)為鄰

張總家所在的樓盤,位于達市的一片使館區(qū)地帶,離海邊很近。這里綠樹成蔭,行人稀少。沿著一條被當?shù)厝朔Q之為“奧巴馬路”的柏油路,我們進入了一幢18 層高的大樓里。

張總家在11 樓,坐在陽臺上,可一覽風光如畫的海景。海面上,除了盤旋飛翔的海鳥,還有不時過往的船只。海岸上,綠樹叢中,坐落著不同形狀的房屋, 在茂密的樹林中,可清晰將一座如歐洲城堡式的建筑盡收眼底,這就是坦國的總統(tǒng)府了。陽臺上的目測距離,大概500 米左右。也即說,現(xiàn)在我們與坦國總統(tǒng)成為鄰居了。

第二天張總帶我們?nèi)ナ煜ぶ苓叚h(huán)境時,才發(fā)現(xiàn),要想見到這位總統(tǒng)鄰居,其實是很困難的。總統(tǒng)府很大,被低矮的白墻環(huán)抱著,墻頭上有攝像頭。圍墻到海邊的距離很寬,空蕩蕩的,樹林中,不時可看到拿槍的士兵,兩人一組。我用手機朝圍墻拍照,如此舉動,引起衛(wèi)兵的注意,一個士兵持槍走來,張總用英語解釋我們只是想拍照留影。士兵對我們微笑,開口道:“chinese ?”我們點頭,自己是中國人。他便伸出右手大拇指,這下我的膽更大了,竟然道:“photo,please?”請求能夠與衛(wèi)兵合影,但他搖頭拒絕了我。

海岸邊的樹林中,除了持槍的衛(wèi)兵,還可見到當?shù)氐囊恍┖谌耍蛱稍跇湎滦蓍e,或在海中游泳,一派靜謐祥和的氛圍。這種氛圍與總統(tǒng)府旁邊的海鮮市場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兩重天地。

海鮮市場竟挨著總統(tǒng)府,里面人很多,攤位上大多賣的是死魚和油炸好的魚蝦。這些海產(chǎn)品,比成都的價格便宜了許多,四五百元人民帀,可買到一公斤上乘干海參。海鮮市場彌漫著濃濃的海腥味和油炸魚蝦的氣味,這些氣味,不知伴著海風會否飄入總統(tǒng)府?我想極有這種可能。

在后來的幾天里,一天傍晚,我在陽臺上聽到了警車的鳴叫聲,低頭一看,兩輛摩托在前開道,后面跟著幾輛黑色轎車,威風凜凜,沿著那條奧巴馬路朝總統(tǒng)府駛?cè)?。想必,是總統(tǒng)的車隊了,坦國總統(tǒng),就在其中的一輛車里吧。這可能是我在達市,與我們這位鄰居總統(tǒng)的未面之見了。

達市的“中國城”

達累斯薩拉姆以前有三萬多華人華僑,做著各種生意。達市的“中國城”也應運而生。“中國城”里,有咱們巴蜀的川菜,還有粵菜、淮揚菜、東北菜、湘菜等,達三十多家,分布在達市不同方位、大小不一的“中國城”中。

我們?nèi)サ氖且患乙?guī)模不大的“中國城”,夜色中,院落式的“中國城”一家挨一家坐落在一條小街上,招待我們的是張總的朋友王總。閑談中,得知王總來達市不過兩三年,他十一二歲的兒子便已會一口流利的黑人英語和斯瓦希里語了,后者是當?shù)厝说恼Z言,相當于我們的漢語。如今,與當?shù)厝舜蚪坏?,兒子便成了他的翻譯。

我問王總為何舉家來此,回答聽說坦國好掙錢,便來了,來后才發(fā)現(xiàn),錢也不是那么好掙的,以前在達市做生意的三萬多名中國人,如今只剩一萬多人便是證明。

張總插話,七八年前,達市的生意比現(xiàn)在好做。我還是有些不明白,一直以來,咱們中國政府以不同形式對坦國進行援助,援建了公路、道橋、水利等許多基礎(chǔ)性設施項目,而且還通過埃塞俄比亞航空公司經(jīng)營的航線,建立起了達累斯薩拉姆與中國大城市進行經(jīng)濟和文化交流的紐帶,國人到坦國旅游的將越來越多,生意怎么比從前難做了呢。

席桌上,談話扯到瘧疾上,王總說坦國的蚊子很利害,其中一種帶瘧原蟲的蚊子會致人死命,聽得我心里發(fā)怵,一問,在座的人中,除了張總幸運,其余幾人,都被這種蚊子虰咬過,多虧了咱們中國屠呦呦的功勞,不知用青蒿素救治了多少患上瘧疾的黑人兄弟和國人。

然后閑話到坦國公務員中存在的腐敗問題。王總說,坦國的交警得給上司好處費,才能得到在好路段執(zhí)勤的崗位。政府的一些腐壞分子,也找各種機會撈錢,比如辦事、簽證什么的,只要塞錢,事情就好辦得多。還說,坦國的監(jiān)獄不管犯人的吃喝,要報案人管。

這頓飯花了二十萬先令,即六百多元人民帀,相當于當?shù)仄胀ê谌艘粋€月的工資,所以,“中國城”里的中餐館,食客大都是中國人。王總說,當?shù)仄胀ò傩?,每天一頓飯大約在兩到三元人民帀。由此可見,這個國家民眾的生活水平,顯然比中國差遠了。離開“中國城”的時候,看到餐館平臺上,七八個黑人女孩子在跳一種很性感的舞蹈,王總說是翹臀舞。女孩子們躬著腰,屁股抬得高高的,臀部隨音樂節(jié)奏或急或緩、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地晃動著,與我們在電視電影上看到過的那些非洲黑人舞蹈很不一樣,有一種挑逗感。

兩只蚊子與買藥

入住張總家的頭天夜里,我被嗡嗡的蚊鳴驚醒,雖困得要命,還是睡眼惺忪地開燈在蚊帳內(nèi)察看,卻不見蚊子蹤影。

清晨從霞光中醒來,目光越過陽臺,紅彤彤的太陽正在大海上升騰,我一躍而起,坐在床上伸了個懶腰,欣賞著海景。刺目的陽光逼迫我轉(zhuǎn)移了視線,在透明的紗帳內(nèi)竟發(fā)現(xiàn)兩只蚊子貼在紗壁上,一動不動。

伸出雙手拍死它們,手心上便有了紅紅的血跡,我尖叫起來:“我被蚊子咬了!我被蚊子咬了!”跳下床沖進客廳,就好像咬我的是五步蛇。

才發(fā)現(xiàn),除了小妹,大家都起來了。我伸出手掌,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兩只,兩只蚊子吸了我的血!”盡管知道屠呦呦率領(lǐng)她的科研團隊發(fā)明制造了青蒿素,心里還是一陣陰云密布。張總安慰我:“沒事,去藥店買點青蒿素就行了?!眽焊鶅翰挥X得這是值得一談的事。

買青蒿素,成為被咬的我和桃桃一家的頭等大事,張總太忙了,派黑人羅巴提帶我們上街買藥。

張總在達市做機械方面的生意,開了一家公司,有十多名黑人員工,羅巴提是公司的銷售經(jīng)理,能講一口流利的英語,卻不會中文。他高高的個兒,人很瘦,皮膚黝黑,兩只眼睛炯炯有神。開著張總的車來接我們,到了一處熱鬧的街區(qū),手指一家商鋪,說那就是藥店,示意我們下車。

藥店里有幾個黑人店員,桃桃遞上手機,讓他們看上面顯示的青蒿素的英文名字,一個黑人叫出了一位阿拉伯模樣的漂亮女子,桃桃用蹩腳的英語同她交談,她拿出三種不同的青蒿素,手指它們說著什么,我們一頭霧水。羅巴提停好車進到藥店,用他的手機翻譯了女子的話,我們總算弄明白了,三種青蒿素的不同作用,一種是針劑;一種是預防性的,得提前吃;一種是被蚊蟲虰后吃的,吃這種藥,要查血確診后才行。我們選擇買最后一種。桃桃指著我對女子說:“她被蚊子咬了,買藥預防著,以備回國之需?!绷_巴提用他的手機翻譯了這些話,女子有些吃驚地看著我們,想必不理解——你們中國人發(fā)明了這種藥,怎么不回國買呢?

有意思的是,我們想多買幾盒青蒿素,女子不解地“Why,Why?”, 并認真解釋起來,通過羅巴提,我們得知,女子說你們?nèi)绻娴昧睡懠?,一盒三粒,足夠醫(yī)好病了,為何多買?堅持只賣給我們每人一盒。后來上網(wǎng),看到中國人在當?shù)刭I東西,也在市場上遇到過類似的事情??磥?,坦國雖然落后,但人心尚古,純樸著呢。

住在五星級飯店的億萬富翁

周末,達累斯薩拉姆大街上許多店鋪都關(guān)了門,當?shù)厝藢幵阜艞墥赍X,也要享受雙休日的生活。張總帶我們?nèi)チ藨已戮频辍?/p>

懸崖酒店建在海邊的崖石上,坐在白色或黑色的桌椅旁,喝著飲料,透過明亮的玻璃窗,欣賞海景,不時見到?jīng)坝康牟陌抖鴣?,在懸崖上卷起陣陣白的浪花,藍的海水,實在是一種享受。顧客大都是歐美人,服務員則是當?shù)厝耍€有一個在一旁演奏的黑人樂隊。

張總說前些年他曾在這個酒店的停車場被打劫,嚇得他老婆說咱不在達市待了,打道回國吧,但他喜歡冒險。很是不解張總的話,直到第二天晚上在HyaH regencg 遇上了有著上億美元身家的一個加拿大富商時,才明白過來,冒險是男人的天性。

HyaH regencg 是達市的五星級飯店,也是來坦國訪問的一些國家領(lǐng)導人常住的酒店。

我們在飯店頂層的露天陽臺喝飲料,見到幾個老外,張總指著其中一個大胖子說他是加拿大上億美元的富翁,在坦國開金礦,有一個山東籍的中國女友,富翁開礦所用的機器和器材,就是他的公司提供的。離開時經(jīng)過他們的身邊,張總上前與富翁打招呼,并一一介紹我們,介紹到我時,胖子伸出右手,微笑著對我說了句中文:“漂亮。”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富翁瞪著眼不解地看著我,我說:

“您應該說你好?!彼泓c頭,連連“你好”起來。

與富翁道別后,我對張總說,都有了上億的美元,還跑到坦國開金礦,就不怕被搶,成為劫匪綁架的目標嗎?張總回答:“錢當然是越多越好了,照你說的,馬云他們不是可以收手休息了。男人嘛,總是喜歡冒險的,但再喜歡冒險,也怕被綁撕票啊。沒見他身邊總有兩個保鏢?他長期住在這個飯店,為的就是安全。”

石頭城里的斯通

石頭城位于桑給巴爾島的老城區(qū),以其悠久的歷史和別樣的阿拉伯式房屋建筑聞名于世。

桑給巴爾島曾先后被葡萄牙人、阿曼的阿拉伯人和英國人統(tǒng)治,因此留下不同時期、不同風格的建筑物。漫步于石頭城里曲里拐彎、藤蔓一般的小巷中,不時會遇上當?shù)厝送覀兇蛘泻?,很驚訝他們說的中文“你好”,這是否說明我國對坦國的援助——自然包含了桑島從中的受益而對中國人的好感呢?

已落日入海,桑島面朝大海的那個廣場上,三個黑人青年走近我們,搭訕著。其中一個著裝整潔的瘦小伙子,中文最好,話也最多。斯瓦西里語的名字叫斯通,想做個偉人。

他家就在石頭城外的石頭村,離廣場十多分鐘的距離,父親是漁民,母親在家干活,他呢,靠教當?shù)匦W生和打零工掙錢來補貼家用。

斯通說他的夢想不是當老師,是當導游,掙了錢去中國留學。說他還不能勝任導游工作,得練好了中文才行,每天只要有空,就會來到廣場,找中國人聊天,來提高中文水平。說村里一些想學中文的人,因為沒錢,他只能免費教他們。然后熱情地邀我們明天去石頭村,他要把我們介紹給村里的那些人。

我的天,想到咱們在微信上看到的廣州的“黑人街”, 暗思這些人學中文的目的,是如斯通一般去中國求學,或當導游掙中國人的錢,還是別的期望?不管何種想法,這無疑說明中國和中文對他們的誘惑力。不禁聯(lián)想到了桑島黑奴販賣市場的遺址,一個饒有意味的問題便浮出腦海:當初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因南美洲北美洲種植園需要大量的奴工,使桑島成為進入非洲內(nèi)陸擄走販賣黑人奴隸的重要驛站,有多少《根》那般的悲劇成為人類文明史上的恥辱,又有多少《根》那般通過個人奮斗在美國生根并開花的黑人過上了幸福自由的生活。如今,黑人難民偷渡的問題卻成為歐洲國家還有咱們中國頭痛的一件事。文明的殘酷和代價,難道就這樣荒謬與具有諷刺性?

Dolphin, 出來

Dolphinj 是海豚的英文名。

海豚灣在桑給巴爾島的南端,乘出租車,約一小時的路程。去海豚灣前,我們先去了龜島,龜島在當年擄賣奴工的歲月里,是關(guān)押擄來的黑人奴隸的監(jiān)獄。

這里的海水特別藍,風景怡人。遙想當年,如此美麗的小島,演繹著的卻是恐怖的奴工買賣的劫難。那些石砌的房子還在,有著高高的細小窗口,黃的墻、藍的門,不知是當年的顏色,還是現(xiàn)今為游人開放后成為休息場所涂上的色彩?除了進入這座封閉性很好的院落前用英文寫著的黑人監(jiān)獄之字,在這里,你再也難以見到它作為監(jiān)獄的血腥模樣了,有的,是讓人輕松的座椅與酒吧。

那些巨大的海龜,據(jù)說在達爾文時代曾遍布印度洋,后因人類的捕殺瀕臨滅絕,是英國動物保護者將它們?nèi)︷B(yǎng)在這個島上,才挽救了它們的滅頂之災。相信來這個島的人,主要不是看當年的黑人監(jiān)獄,而是看大海龜?shù)???磥?,龜們也習慣了人們的騷擾,并不怕人。

雖然這樣的圈養(yǎng)拯救了這些巨龜,但看著它們,我卻高興不起來,覺得這樣的生活,于它們并不完美,被隔離在一個封閉的院落里。而它們,應該屬于大海,屬于沒有遮攔的大自然,在海與岸之間自由游走。

而海豚,海豚灣的海豚,比大龜們幸運多了。

到達海豚灣時,游人稀少,七八個黑人小伙圍了上來,說要買票,把我們帶到一間光線很暗的屋子里。遭了,要被打劫了。我的心“噗噗”跳著,緊張極了。里面有張桌子,桌前坐著一個三十多歲的黑女人,示意我們掏錢。是劫匪頭目?大偉的臉上也顯出了慌張,問多少錢,回答一百美金。我暗想這是個騙局,只要一掏錢,就會悉數(shù)被搶,說不定挨個搜身!七八個黑人都瞪了眼圍在我們身邊,臉上帶著笑容。先禮后兵?桃桃說“等一下,我們在這里有人”,說的是英語,想必她也有了置身于黑屋的危機,故做一種暗示。她給他哥張總打電話,然后將手機遞給那女人。我悄悄走出黑屋,希望能看到警察。

屋外有五六個出海歸來的歐洲男女,吃著西瓜談笑著,一個男孩,神情專注地逗著一條黃色的貓,撓著它的背部和頭部。那種安詳?shù)呐e止,毫無落入黑店的驚恐,我一下放了心。再次返回黑屋時,得知張總已在電話中幫我們談好了價,三十五美金出海。

這里的海景美得一塌糊涂。海水的顏色在不斷變化中,先是白色的沙灘,透明的海水中,清晰可見長滿毛刺的黑色海膽,當我們上了小木船,船主開足馬力朝大海駛?cè)r,如翡翠般的綠色海水取代了透明的白色。再然后,當我們離岸邊越來越遠,朝深海駛?cè)r,蔚藍色的海水取代了翡翠的顏色。

不知不覺,岸的身影蕩然無存,所能目及的,是一片藍天般的海水和涌來的波浪,浪不大,但有時一個大浪打來,小船還是會隨波浪起伏顛簸,有一陣子,茫茫大海上,除卻我們,不見其他船只。我便想起了海明威的《老人與?!罚睦锞篃o怕意,對著大海叫開了:“海豚,出來!海豚,出來!”

開船的高個黑人不知我在叫啥,停了船,詢問我。大偉比劃著用英語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她是在叫海豚從大海里跳出來呢。高個黑人笑了,學著我的話叫嚷著“海豚,出來”。然后告訴我們,他們叫海豚“Dolphinj”,他邊開船邊低頭搜尋著海面,大聲叫著:“Dolphinj,出來!”于是,我們便跟著他,對著深不可測的大海,放開嗓子叫了起來。

任憑怎么叫,也不見海豚蹤跡。

終于出現(xiàn)了一只小漁船,我們朝它駛?cè)?,近前,高個黑人向打漁人詢問,打漁人朝遠處指著,我們的小船,便向著那遠處駛?cè)?。到了那片海域,見到另一條小船上,坐著三個印度游客,顯然也是在尋找海豚。海豚還是不見蹤影。我看了一下表,時間已是12 時30 分,距離我們上船出海,已過去半個多小時了,兩只船上的黑人交談著,待那條船離開后,高個黑人用手指著天空,又指著大海,一個勁地解釋,我們終于明白了,海豚不喜歡正午時的陽光,潛到海里休息去了。盡管如此,他還是覺得再走遠點,或許能見到海豚。桃桃害怕了,首先打退堂鼓,叫嚷著不看了,回去吧。她說的是英語,但兩個黑人小伙大概覺得沒讓我們看到海豚是一種失職,商量之后,繼續(xù)駕船朝海的深處駛?cè)ァ?/p>

又過了十來分鐘,除了海與天,和包圍著我們已經(jīng)變成深藍色的海水,海面上再也不見別的船只,連那條坐著印度游客的小船,也無影無蹤了。桃桃的臉上露出了焦躁不安的神情。

她的情緒感染了我,大海立馬變成深不可測的黑色,黑得猙獰,那涌動的浪濤,似箭般而來的鯊魚,包圍著我們。然后,在它們中間,我看到了一頭巨大的白鯨,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獠牙,一躍而起,朝小船撲來!“??!”我大叫一聲,嚇得閉了眼,只感到小船猛烈晃動著,又戛然而止,涼冰冰的海水撲面而來。睜開眼,卻見自己仍然坐在小船上,高個黑人正回頭笑嘻嘻地看著我,我意識到,剛才是幻覺,那白鯨,不過是迎頭打來的海浪。

直到海岸離我們越來越近,一顆懸著的心才落了下來。

移民局里的???/strong>

從桑島回到達市,張總高興地告訴我們,林子來了,有了他,可以帶我們在達市四處走走了。

林子是張總妻子的親戚,與桃桃一家很熟稔,曾在張總公司干過幾年,用英語與當?shù)厝私涣?,不在話下?/p>

張總告訴我們,達市有一個經(jīng)銷當?shù)厝巳沼闷返臒狒[街區(qū),很想去那里零距離感受一番。他卻說移民局的人常在那一帶活動,被他們抓去,就麻煩了。

我對此一頭霧水:我們是來旅游的,怕它移民局做啥?張總道,移民局那些人哪分得清這些呢,誤抓進去,徒添麻煩,還是不要去的好。桃桃和大偉很是贊同。

我卻耿耿于懷與無奈。這下好了,有了林子,可以解決問題了。

沒想到,林子也不想去那個街區(qū),理由同張總一樣,然后給我們講了他被移民局抓去的事。

幾年前,林子是持旅游簽證來坦桑尼亞,持旅游簽證,不能在坦國工作,除非打黑工。但是,像這樣持旅游簽證在達市打黑工的中國人還不少,他們自然成為移民局抓捕的對象。被抓的中國黑工,得交兩至五萬不等的人民帀才可保釋,沒錢交,一旦關(guān)進牢房,與當?shù)胤溉岁P(guān)在一起,其悲慘的命運就開始了。挨揍是家常便飯,最可怕的,是遭到性侵。

林子說,只要是關(guān)進牢房同那些黑人犯待過的人,都有心理陰影。移民局的人常在那個熱鬧的街區(qū)活動,把他們認為是打黑工的中國人抓到局子里。

難怪,張總和林子不想帶我們?nèi)ツ抢铩?/p>

林子說他幾次被移民局抓了去,進去后,是交罰款還是蒙混過關(guān),得看情況來定。有一次,他裝出不想活了,跑向窗口,要跳樓,移民局怕出人命,把他放了。還有一次,他裝病,在地上打滾,說肚子疼得不行,移民局怕他病死在里面,也把他放了。如果這些招數(shù)不靈,就只好交錢。這些招數(shù)用過了,成了移民局的??停匀灰膊混`了。所以,罰款他也是交過的,罰款保釋。

林子說,后來他辦了商務簽證,商務簽證三個月就得辦一次,多辦幾次,移民局不愿再簽,就得找關(guān)系通融,出錢來打點。為此,他還上了當。是一個他認識的當?shù)睾谌?,說能幫忙續(xù)簽,林子將自己的護照交給那個黑人,還給了他一筆不小的好處費。沒想到那黑人拿了錢和護照,未幫他續(xù)簽,還對他敲詐,過幾天就來要錢,說錢不夠。他發(fā)現(xiàn)上當了,去警察局告發(fā)那黑人,在警局的幫助下才要回了護照和錢。

去mikvmi,拋錨荒郊野外張總正在做一筆大單生意,盡管忙,還是在又一個雙休日抽出時間,陪我們?nèi)ikvmi( 密庫密自然保護區(qū)) 看野生動物。

mikvmi 自然保護區(qū)距達市四百多公里,出城時,見到當?shù)厝司幼〉姆课?,一片一片的,都是水泥墻身,鐵皮屋頂,只有一層,不像市內(nèi)的那些花園樓房。張總說,這種鐵皮房花一萬多元人民帀就可買到,富人是不會住在這里的。從這種房屋和破舊的公路足可以看出坦國經(jīng)濟的落后。因為缺錢,坦國的一些工程常停工。坦國搞預算,是把借貸的錢都計算在內(nèi),許多時候,借貸的錢到不了位,工程就沒法進行下去。

上午十點過,我們才走了兩百多公路,路過一個集鎮(zhèn),臟亂差,很熱鬧。張總說這個集鎮(zhèn)叫魯古巴,鎮(zhèn)上有條小路,可通到采石場,這個采石場,就是請我們?nèi)ァ爸袊恰背燥埖耐蹩傞_的。

集鎮(zhèn)已遠遠被甩在身后,又走了二十多公里,一陣噼啪聲,我們還未回過神,車身朝左傾斜起來,路邊一輛大貨車上的黑人司機大聲朝我們叫嚷著。“糟糕,爆胎了!”

張總減速,越野車還是半個身子沖到了路基下。下車后,只見左前胎爆裂,露出了鋼輪。黑人司機過來幫忙抬車,車卻紋絲不動。另一輛路過的大貨車也停下幫忙?!霸趺崔k?忘帶備胎了?!睆埧傕止局瑑蓚€黑人司機搬來幾塊大石頭墊在左前胎下,指揮張總將車倒停在路面上。

張總給魯古巴集鎮(zhèn)上的朋友打電話求援,希望能買到輪胎,結(jié)果沒這個型號的,無奈,同林子通話,讓他在達市買了輪胎送來。我們一行人,先是在路邊等著,引起過往車輛的注目。張總說:“這荒郊野外的,不安全,你們幾個女的,太惹眼招人了,還是去采石場等著吧。”

近一個小時,采石場王總派來的車才到,司機是黑人。桃桃?guī)е∶煤臀疑狭塑?,叮囑張總他們注意安全。司機掉轉(zhuǎn)車頭,朝采石場駛?cè)ァ?/p>

采石場里的中國人

從魯古巴集鎮(zhèn)的那條小路駛向采石場,不知是人生地不熟,還是荒郊野外生出的忐忑不安,感覺路程好遠呀,只有我們這一輛車在長滿荒草的野地里穿行。

王總不在采石場,接待我們的是劉經(jīng)理。他告訴我們,采石場有二十多名黑人工人,由他和另一個中國人岳經(jīng)理負責。

劉經(jīng)理他們的住所,在采石場的一個院子里,屋子的門窗是鐵的,窗子上了粗粗的防護欄??蛷d里擺著一臺電視機,劉經(jīng)理說:“停電半個多月了,電視也沒法看了?!薄盀楹瓮k姡俊碧姨覇?。劉經(jīng)理說:“沒錢買呀?!蔽艺f:“停電不影響工作嗎?”劉經(jīng)理答:“怎么不影響,都讓一半工人回家休息去了,現(xiàn)在工地上只留了幾個黑人在工作?!碧姨艺f:“這對王總的生意,不是不好嗎?”劉經(jīng)理笑道:“對生意有影響,總比對生命有危險好吧?!蔽液吞姨覍Υ耸植唤?,他便解釋,停電和讓部分工人回去,雖然會影響到采石的產(chǎn)量,但它透露出的卻是這樣一個信息:這個采石場的老板沒啥油水可撈,連電都買不起了?;丶胰サ暮谌藭堰@樣的窘?jīng)r傳導出去,這樣,劫匪便不會打這個采石場的主意了。

然后告訴我們,距他們不遠的另一個采石場,半個月前被劫匪搶了,老板被打傷,現(xiàn)在還躺在醫(yī)院里。搶劫一般是里外勾結(jié)的。

當?shù)厝撕芨F,大部分工人,都很珍惜得到的這份工作,但也有一些黑人,給劫匪提供信息、老板的行蹤,所以,采石場的工作,充滿了危險。

我忍不住說:“如此危險,為啥不回國呢?”結(jié)果,得到的答案還是在非洲掙的錢比國內(nèi)多。“那么,你們老板,王總呢?”

桃桃問。劉經(jīng)理說:“這個采石場是王總花一千萬從一個歐洲人手上接過來的,還不到一年,王總現(xiàn)在還虧著呢?!蔽彝蝗缓闷嫫疬@些只身漂泊在外的中國男人的性生活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問:“你們的老婆都不在身邊,你們有需求了,咋辦?”劉經(jīng)理倒不在意我的問題,直率地回答:“能咋辦,忍住唄。

忍不住了,就去找小姐,達市賭場,有的是小姐為我們這些單身男人解決問題。不過,黑人妓女,可不敢找,誰知道有沒有艾滋病?!?/p>

晚上九點多鐘,張總和大偉才駕車來到采石場,隨之而來的另一輛車上,是黑人羅巴提和林子。大偉告訴我們,傍晚時,他們拋錨的地方,來了一只狒狒,他們誤以為是豹子,嚇得爬到了樹上。我大笑:“那豹子最善長爬樹了,你們不是自找死路嗎?”

張總留在采石場,準備第二天解決賣給王總的機器所出現(xiàn)的問題,我們則坐上羅巴提開來的車,連夜趕路,回到達市,已是凌晨一點多鐘了。在一個拐角處,一個年輕的穿得十分暴露的黑女人突然從暗處冒出,站在路邊的燈光下,朝我們的車招手。羅巴提加大油門,從她面前駛過去。

就這樣與mikvmi( 密庫密自然保護區(qū))失之交臂,那只狒狒,是我們此行非洲大偉看到的唯一一只野生動物了。離開達市去機場時,又路過了中坦鐵路的源頭——在達市的火車站,看到一些旅客進進出出。雖然,這條鐵路已經(jīng)老舊了,作為中國送給非洲人民的一份厚禮,它還發(fā)揮著余熱。想當初,為修這條鐵路,中國付出了太多的代價,但中國無條件幫助非洲修建坦贊鐵路,此義舉在當時轟動了整個非洲大地,卻也得到了很大的回報,中國由此打通了非洲,建立了與非洲國家的良好關(guān)系。

當我的目光從這條鐵路的源頭掠過時,不由想起在網(wǎng)上看到的一篇文章,說如今,亞吉鐵路、蒙內(nèi)鐵路正在非洲大陸延伸,在中非友誼的畫卷上,繼續(xù)詮釋著“一帶一路”語境下的“坦贊鐵路精神”。因此,坦贊鐵路——這條我少女時代就令人神往的友誼之路,定然煥發(fā)新生機。

再見了,東非坦國!再見了,不朽的坦贊鐵路!

我在心底里呢喃著。然后,我們的車,從坦贊鐵路的源頭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