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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文學》2019年第2期|呂新:正月二十的一次午宴
來源:《上海文學》2019年第2期 | 呂新  2019年02月02日09:04

上午十點多,他就開始準備晌午的飯了,十二點還差一會兒的時候,已經(jīng)一鼓作氣地做好了四個菜。這中間,她躺在炕上,眼睛隨著他的兩只手也在活動,并且不時地提醒他,多放點肉,不要讓明娃笑話。他擼胳膊挽袖子地忙活著,兩條瘦得只剩下一層皮的手臂上能看見那些藍幽幽的青筋在不時地亂動、蹦跳,有時候跳著跳著就沒了,像是藏起來了,像是走遠了,過一會兒又出現(xiàn)了。他讓她盡管放心,滿村的老年人,把他們?nèi)祭υ谝黄鹨沧霾怀鏊@幾個菜來呢。說完,半天沒有聽見反應,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她不知什么時候又睡著了。好幾年了,她總是這樣,睡一會兒醒一會兒,有一年甚至連地都下不了了,只能在炕上躺著,碰上天氣好的時候,才去大門口的石頭上坐一會。他拿刀的手停住,看著她,說起來也不過才六十多一點,可看上去至少也有七十好幾了,唯一沒變的就是臉上的皮肉還算白,他想,除了原來的舊底子,那多半也和常年不出門有關。以往,她的被褥一直都在炕上鋪著,她就在那上面躺著,反正平時也沒人來,就很少疊起。這些年甚至連老鴉喜鵲也很少來了,早些年,墻頭上,樹上,還經(jīng)常能看到它們黑壓壓的身影。今天要請人,請明娃來家里吃飯,兩個人都一致覺得被褥還鋪在炕上不好看,所以早早地就疊了起來。她呢,也換上了一件新的罩衣,還用一把早已很少用的梳子梳了梳頭發(fā),又把兩三個枕頭墊在身后,靠一陣,躺一陣,醒一會兒,睡一會兒。等明娃來的時候,他們會把那幾個枕頭都摞好,她也會坐起來。

果然,就在他準備把剩下的一塊板油收起來的時候,覺得有一雙眼睛正在看著他。她睡著了幾分鐘,又醒了??匆娝蚜耍麑λf,放心吧,四個菜,每個里面都有肉。

她說,四個菜?

他說,對。接著又詳細地告訴她,四個菜分別是什么。

她側臉躺著,朝他搖了搖頭,她想說的顯然不是這個意思。她說,你咋能做四個菜?

他說,四個咋了?多還是少?

她說,人三鬼四,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還說你啥都懂。

他也明顯受到了沖擊,兩只手耷拉了下去。他說,四個不行?我倒忘了這茬。

她說,要么三個,要么就五個,反正四個不行。

他說,三個是不行了,已經(jīng)四個了,只能再增一個。

她看著他,沒說話,躺在那里,兩只眼睛像枯井。

他說,那就再加一個,五個吧,五個好,這會顯得更多,更豐盛。

她說,那再增加個啥?

他在地上枯樹一樣地站了一會兒,正在想不出第五個菜應該是什么的時候,忽然看見了放在門口的一個小缸,立刻就有了主意。他說,有了,再來一個炒綠豆芽。你覺得呢?

她說,不是已經(jīng)有了一個炒豆芽了么?

他的嘴里像自行車撒氣一樣哧哧了幾聲。他說,那是黃豆芽,這是綠豆芽,你覺得黃豆芽和綠豆芽能是一回事,一個菜么?

她沒說話。黃豆芽和綠豆芽都是他們自己生的,年前就已經(jīng)生好了。他當然不會生,整個過程,每一步,都是她躺在炕上說,指揮,他在地上干。以后,每天的淘洗也是這樣。

這以后,他就去那個小缸里取綠豆芽,拿出來,漂洗,接著就開始炒。不到十二點,五個炒好的菜都已經(jīng)擺到了他們那張用了很多年的小方桌上。還有一瓶沒打開的酒,兩個酒盅。

這以后,他也半坐在炕沿上,看看桌子上的菜,又朝外面望望。他對她說,明娃就快要來了。

又說,到時候你可得起來了,不能再躺著了。你今天得堅持一下,堅持到等明娃吃完飯走了以后你再躺。

聽他這么一說,她翻身就要起來。她說,還用你說。

他說,你再躺著哇,這會兒先不要起來,等他進了院里,你再起來也不遲。

她問他,明娃說幾點來?

他說,也沒有準確地說幾點,就說是十二點左右??炝恕?/p>

她朝墻上的那個鐘表瞟了一眼,說,已經(jīng)十二點了。

他有些吃驚地說,已經(jīng)十二點了?我出去看看,去迎接他一下。

她說,等人來了,菜也都涼了。

他說,不怕,到時候再熱一熱。

說著,已經(jīng)撩起門上的布簾走了出去,又出了院子,來到街門口。

正是吃晌午飯的時候,街上一個人也沒有。今天已經(jīng)是正月二十了,年也快要過完了,實際上十五一過,人們就覺得年已經(jīng)完了。不過畢竟還是在正月里,請明娃吃飯的事盡管遲了一些,可總算也讓他輪上了,沒有出了正月,跑到下一個月去。要是真的跑到了下個月去,那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別人都是趁過年在正月里請,你要是跑到二月里請,那就沒意思了。明娃現(xiàn)在是村里的主事,正月里,家家戶戶都要請他吃飯,不管有事的沒事的。不是明娃一個人有這樣的待遇,以前趙瘋子、郭四、陳敏、王八萬、牛興隆他們主事的時候也是一樣的,早就是一種多年的習慣了,誰主事誰就會在正月里被各家輪流請。明娃就曾經(jīng)對人們說過,說他小的時候,家里請當時村里主事的趙瘋子吃飯,他親眼看見趙瘋子一個人能把一大盤肥肉風卷殘云地吃個精光,兩個臉蛋子上沾著油,眼里放著光,讓他們那些小孩子都羨慕死了。這會兒,當年那個小孩子明娃也終于熬成了曾經(jīng)的趙瘋子,況且比趙瘋子有出息多了。

請明娃吃飯,一直拖到今天,并不是他行動得遲,他其實早就開始行動了,從正月初五第一次去明娃家,一直到昨天,這中間他一共去過明娃家六次,但直到昨天才終于誤打誤撞地把明娃逮住,明娃也總算答應了。前幾次去,從來沒有碰見過明娃。明娃的女人翠梅對他說,從大年初一開始,明娃就幾乎沒有在家里吃過一頓飯,有時候黑夜也不回來,連她都見不上面。聽見翠梅這樣說,他也沒辦法了,人家自己的媳婦都見不上面,你隨便來一下就能見上?只能一趟一趟地跑,一趟一趟地去碰運氣了。功夫不負苦心人,昨天,懷著一種黯然的根本不抱任何希望的心情又去明娃家里的時候,竟然意外地就碰到了明娃,他好像剛洗完頭發(fā),正在換衣裳。換好衣裳以后,是不是又要出去?他當時真是又激動又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和眼前的情景,以至于好一陣都一直黑乎乎地堵在門口,好像怕明娃又跑了。明娃一邊用梳子梳頭發(fā),一邊對他說,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都在一個村里住著,有啥可請的,不請也沒事。又說,這些天可真是吃怕了,忙得連老丈人家也沒顧上去。他話很少,一直都在門口站著,讓坐也不坐,只是向明娃表達一個意思,請明娃無論如何都要去他家里吃一頓飯。

明娃遞給他一支煙,他接過來,說,好煙?

明娃說,好煙,這一根就十塊錢呢。

聽明娃這樣說,他頓時有些失控地啊呀了一聲,好像身上什么地方被夾住了,又覺得像是握了一塊燒得赤紅的炭,手心里火燒火燎地被燙了一下。煙也一直沒點著,就在手里拿著。

后來,明娃總算答應了。明娃說,今天是不行了,明天吧,明天晌午,十二點左右。

又看了一會兒,街上還是沒有人,只有幾只雞在一片房后慢慢地走著,不時地低下頭朝地上啄一下。一只狗從他的眼前跑過,到鐵匠巷巷口的時候一溜煙地就進去了。

隔著一段墻頭,他看見馬志明家過年時新貼的對聯(lián)因為沒粘牢已經(jīng)有一條耷拉下來了,沒風的時候是朝下耷拉著的,現(xiàn)出紅紙背面的黢白,一有風就開始嘩啦嘩啦地亂飄亂舞。

遠處有一個女的,從背影上看,很有點像他們的海海,不過,那當然不是他們的海海。海海和她的那個獨眼女婿初三回來,住了兩天,初六就又走了。再往下看,看那兩條腿,就更不是海海了,人家的兩條腿基本是直的,而海海的那兩條腿永遠都是彎曲的。太小的那時候還沒看出來,等到海海長到七八歲十來歲的時候,就漸漸地看出來了,兩條腿又彎又軟,走路就像正常人在半蹲著走。另外走得也慢,別人走十分鐘的路,她至少也得四五十分鐘??匆娝菢樱瑒e的孩子就會經(jīng)常欺負她,有的把腳伸到她的前面把她絆倒,還有的跑著跑著,突然使勁地把一只手往海海的肩膀上一摁,很快又跑走了,這邊的海海被猛然一按,就軟軟地倒下了,好半天才能挪動著站起來。長到快二十歲的一個大姑娘的時候,手里端一個空盆沒有問題,可要是在里面再放上東西,那就端不

動了,哪怕只是半盆水。就在他們發(fā)愁海海可能會找不到對象的時候,一個叫四猴的出現(xiàn)了。四猴本來也有兩只眼睛,因為拿著炸藥去水庫里炸魚,魚沒炸上來,先把自己的一個眼睛炸瞎了,整天捂著那個黑暗的窟窿干嚎。這時,一個媒人出現(xiàn)了,媒人像丈量土地一樣兩頭來回跑。媒人對四猴說,除了走路慢,力氣小點,那個叫海海的姑娘啥都好。又說,一個女人,要那么大力氣做啥,將來吵架的時候吹口氣就把你掀翻,一只手就把你撂倒?你都這樣兒了,還想要啥?四猴早就動心了,四猴用他唯一的一道目光注視著媒人,說我肯定沒問題,就不知道人家愿意不愿意,能不能看對我。作為一個人,咱們已經(jīng)缺了一件,不完整了,首先就輸了。媒人說,沒關系,有的人倒是一件也不缺,可是還不如你呢。媒人就又來到他們家,當著海海的面,說四猴只是少了一個眼睛,剩下別的都沒問題。又說,其實就看人看東西的實際效果來說,一個眼睛和兩個眼睛并沒有多大的區(qū)別,鬧不好一個眼睛注意力更集中呢。一塊錢,誰看都是一塊,一個眼睛的人看是一塊,兩個眼睛的人看還是一塊,總不能因為你有兩個眼睛就把一塊看成兩塊吧?媒人吧啦吧啦地說著,說得他們老兩口也直點頭。一來二去,又丈量了幾次,事情就成了。

他決定先回去一會兒。走進院子里,看見她正趴在窗前往外面看??吹剿貋?,后面也沒有人跟著,就問他,明娃還沒來?

他說沒來。

她說,菜好像都涼了。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那幾盤菜,果然都涼了,有的盤子的四周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圈暗白的冷凝了的油脂。

他說,我把這幾盤菜都再熱一下,等熱好了,說不定明娃就來了。

把灶里的火重新捅旺,開始一盤一盤地把菜又熱了一遍。再重新都擺到桌子上以后,明娃還是沒有來。這時,枕著一個枕頭躺在一邊的她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

她說,那盤黃豆芽好像已經(jīng)生了銹了。

他一看,果然是鍋里的鐵銹把一盤黃豆芽已經(jīng)染得不那么黃了,他記得剛炒出來的時候很黃呢,金黃金黃的,現(xiàn)在好像蒙上了一層黑烏烏的東西。再一看,何止是這盤黃豆芽,另外那三盤也都變黑了不少。他站在桌子前想了一會兒,然后拿了一雙筷子,試著看能不能把那些黑烏烏的東西去掉。扒拉了半天,看見筷子上并沒有什么,才明白那是一種去不掉的黑,不是說想拿走就能拿走的,他覺得那更像是一種整體的顏色或氣氛,一種陰天那樣的黑。

他對她說,菜是吃的,主要是吃,不是為了看。你要是硬盯著一個東西,都能看出毛病。

她說,銹了就是銹了,還能假裝沒銹。

他說,你就會挑毛病。

她說,咱們自己吃不怕,我就是怕讓人家明娃笑話咱們。

他站起來,一撩簾子又出去了,院子里傳來他噗噗的腳步聲。

她閉上眼睛躺著。過了不久,就聽見他又回來了,從走路的聲音里判斷,感覺還是他一個人。睜開眼一看,果然是。一回來就站在桌子前,仔細地研究那幾盤菜,好半天沒有出聲。

她說,又冷了吧?

他嗯了一聲。然后就又把菜一盤一盤地倒進鍋里,分別又熱了一遍。

她看著墻上的那個鐘表。一點多的時候,他又出去了一趟,再回來的時候,有些害羞地不好意思地對她說,還是沒影兒。

她忽然說,明娃是不是擔心咱們有啥事要讓他辦,要難為他?

他說,咱們有事情要讓他辦么?

她說,咱們沒有事情要讓他辦,無非就是想請他來吃一頓飯。都這個歲數(shù)的人了,還能有啥事,啥也沒了,房也不蓋了,戶口也更是不動了。

他說,這話我也和他說過,說啥事也沒有,就是想請他去吃一頓飯。人家倒是大度,不在意,說有事也不怕,我就是替大家辦事的。

在她的印象里,這個晌午以來,那幾盤菜最少回鍋了四五次,也說不定有六七次呢,因為她有時候會睡著了。在她睡著以后的那個時候,他悄悄地給那幾盤菜回鍋加熱,她是看不見的,也不一定能聽見??傊且豢匆姏隽耍偷够劐伬餆嵋淮?。不過,這中間,有一次是她提醒他的,看見他坐在一個小板凳上發(fā)愣,她看了一下時間,對他說,應該快來了呀,你再把那幾個菜熱一熱。他像是被從夢中叫醒一樣,趕快去熱。這中間,只有那一碗丸子始終沒有動過,因為人沒來,就一直沒有拿出來過,一直都在另一個灶上的籠屜里用小火溫著。

不到兩點的時候,他又出去了一趟。

兩點多的時候,他又出去了一趟。

快三點的時候又要出去,她對他說,不來了,肯定不來了,你別再一趟一趟地出去看了。

他看了一眼墻上的鐘表,也終于決定不再出去了。她說的是對的,都這個時候了,不會再來了,誰三點多還沒吃晌午飯呢,尤其還是在正月里,尤其又還是明娃這樣的人。他覺得明娃不是忘了,就是又被誰臨時截走了,這樣的情況是完全有可能的。翠梅那次就說過,說有時候明明看見旁邊沒人,可才一出門,就被某一個甚至兩三個人前呼后擁地架走了,拉扯的,捉胳膊的,不知道情況的會以為是被綁架走了。天色暗下來,天色其實一直都很暗,只是他們沒有注意到。他出去把外屋的門關好,回到里屋后,他們幾乎同時都發(fā)現(xiàn),經(jīng)過了一晌午反反復復的回鍋以后,那幾盤菜都已經(jīng)被折騰得完全不像樣了,除了普遍變黑,變得灰蒙蒙黑烏烏,甚至好像連模樣也看不出來了。豆腐原本是切成一片一片的,現(xiàn)在很多都碎了。尤其是最后決定增加的那盤綠豆芽,已經(jīng)變得像一盤灰黑色的碎棉絮,完全看不出豆芽的形狀和樣子。有一陣,他想是不是天氣的緣故,是陰天讓菜變得不好看了?從被褥后面摸出手電筒,打著手電專門照那幾盤菜,在手電亮光的照耀下,發(fā)現(xiàn)還是不行,才知道并不是天氣的問題。他在桌子前站了一會兒,然后看著她,好像聽見她在說,你看看你把這幾個菜折騰成啥了?而實際上她并沒有這樣說,她不僅沒有說這種話,就連別的話也啥也沒說。

他說,明娃不來了,咱們吃點啥呢?

她說,我啥也不想吃,我再睡一會兒。你把兩個盤里的豆芽挑出來吃了吧。

他說,你已經(jīng)兩天沒吃飯了,只喝了一碗粥。

她說,今天不想吃,明天吃。

他把黃綠兩種豆芽往一個碗里挑的時候,她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他瞥了她一眼,看見她臉色蒼白地躺在那里,忽然又睜開眼對他說,你要是能吃了,把白菜和豆腐也挑出來吃了吧。趕黑的時候,明娃要是來了,再給他炒新的。

他說,我能把兩盤豆芽吃了已經(jīng)不少了。

她說,那也要挑出來,留著明天吃。用一碗熱水一泡,既當菜,又能當湯,好喝得很呢。

他看了她一眼,心里說,那也是以前的事了,這會兒你可不行了,兩天只喝了一碗粥,還是那種比水略濃了一點的粥。這以后,他開始把那些早已變得很不好看的菜挑出來,挑著挑著,發(fā)現(xiàn)她又睡著了。兩種豆芽混起來,有一大碗,他一邊吃一邊看著她。有一陣,看到她一動不動地睡著,一點兒聲音也沒有,不禁嚇了一跳,她那樣子很像是永遠地睡過去了,再也不會醒來。他推開碗,一個手里還拿著筷子,探過身去把另一個手伸到她的鼻子下面,一試,才放下了心,真的只是睡著了,出氣還算正常,均勻、平穩(wěn),只是略微有點細弱。

吃完飯,他來到院子里,發(fā)現(xiàn)外面已飄起了雪花,天陰得像一個晚上,難怪剛才吃飯的時候越吃覺得屋里越黑。他先去看老牛,老牛正在圈里臥著,看見他站在外面,也抬頭看他。又找到兩個裝過肥料的空袋子,苫到屋檐下的一堆木柴上。然后隔著窗戶對她說,下雪了。

整個院子里都沒有一點兒聲音,只有雪花落到他的臉上。

回到屋里,他又說,下雪了。

她忽然睜開眼,對他說,我是不是又睡著了?

他說,那還用說,你今天最少睡著了二十回。

她說,我們好像坐在一趟夜行的車上。

他看著外面越來越陰黑的天氣,說,你說得對,這會兒,正在過山洞。

紛紛揚揚的雪花在陰黑晦暗的天氣里飄著。

這一陣,她想起一件事。她說,你注意到?jīng)]有,這一趟回來,四猴好像對海海有些不耐煩呢。

半天沒有聽見回應,抬頭一看,看見他也睡著了,靠著墻,嘴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