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郁:《馬一浮:古調(diào)獨彈》
因了對于馬一浮的補課式的閱讀,我突然感到,研究新文化的人,如果不了解相對立的一些重要人物,那么對于現(xiàn)代中國的理解是片面的。
在文化轉(zhuǎn)型的現(xiàn)代,馬一浮面對滾滾潮流,巋然不動于江心孤島,看風云流散,帆影隱沒中,孤身回望遠祖遺緒,心系儒、釋遺風。潑墨為文時,其語也誠誠,其意也深深。在國學日漸衰微之時,自成曲調(diào),如幽林微火,給肅殺的時代以希望之光。如今閱讀他的遺文,更能夠感到在學術的層面,他的思想走在了許多人的前面。
經(jīng)歷了百年的風風雨雨,我們走了那么多彎路,猛然回首,發(fā)現(xiàn)那個獨自隱去的學人,早已說出了生活的某些讖語。脫離時代語境的人,可能更切中時代病脈。
一味喧嘩者,有時不知思想何為。默默獨行的人,卻有明辨歧途的眼光,雖然他也有滑入歧途的危險。國人曾經(jīng)那么鐘情于現(xiàn)代性的道路,而馬一浮逆向而行的非現(xiàn)代性的沉思,卻擰痛了現(xiàn)代性生長過程中病態(tài)的神經(jīng)。
——孫郁《馬一?。汗耪{(diào)獨彈》
馬一浮(1883—1967)
自從知道馬一浮的名字,便開始留意他的各種遺跡。最初是在南方一家博物館里看到他的手稿,古拙中幽思流傳,起伏的墨跡間拽出一片靈光。那字很是自然,看不到匠氣與俗氣,在靜穆里升起一股暖意。細看章法里透出的一切,仿佛也有佛音的繚繞,舊文脈悠然流動著。友人說沙孟海對他的書法評價很高,以“凝練高雅”視之,看得出來其修養(yǎng)之深。
江浙一帶的文人欣賞馬一浮的都是書齋氣濃厚者,豐子愷、葉圣陶、夏丏尊都寫過關于他的文章。但這些文章只在一個很小的圈子里閱讀,傳播的范圍有限。有一次遇見一位浙江老友,忽說起這個話題。他也覺得奇怪得很,雖有閱讀馬一浮的渴望,但卻沒有什么門徑。馬先生留下的一切,眾人都很陌生。在他生命的最后時刻,那些糾纏著生存隱秘的語言,已經(jīng)沒有誰能夠聽懂了。
那個時候我也是如此,在杭州西湖邊上,至今還流著他的某些故事。有一次造訪他的故居,所見不過幾道痕跡,遠去的人影,飄忽而朦朧。西湖邊上的人,和我一樣,很長時間未必懂得馬一浮的價值。我們這一代人覺得這個人物太舊,與自己沒有什么關系。在面臨他的文字的時候,仿佛有什么擋住了自己的視線。
也許有冥冥中的機緣,那次杭州之行后,我很快得到了一套馬一浮的著作。有一個在郵局工作的小友,因為取稿費而得以認識,交往的時間也有十幾年了。他懂得中醫(yī)、研習佛學,業(yè)余時間多在北京廣濟寺里讀書。他知道我從西湖歸來不久,就勸,讀讀馬一浮好,會讓自己靜下來。于是把自己珍藏的厚厚的三卷本《馬一浮集》贈給了我。
小友沒有讀過大學,但真的學識很深,他在雜覽中形成的學識,帶出了一股仙氣。比如對于新文化的認識,對于儒學和佛學的看法,都非流行的調(diào)子,好似也染有馬一浮的氣味。他不太看得起學院派的人們,以為真的學問不是操作出來的。我們聊天的時候,發(fā)現(xiàn)其思考的問題很深,談及一些話題時,完全是另一套話語。
我后來想起此事,覺得有趣得很。不是學界的朋友推薦馬一浮的書,竟是民間的讀書人暗自傳播馬一浮的思想。這與馬一浮本身的經(jīng)歷,似乎很是相似。章太炎說學在民間,真沒說錯。
而我身邊的朋友,與我一樣都是新文學的研究者,對于國學領域的一切知之甚少。馬一浮一生所思所寫,都不是時代流行的,與新文化不在一個層面上。說他是一個舊式人物也是不對的,因為他又是懂得西學的人。只是其目光不在今天的熱鬧的世界,在他那里,有著另一種夢想。
張中行對于馬一浮的學識佩服得很。他在一篇文章里,大致勾勒其學問的特點,稱其在詩文方面也有人所不及的地方。他認為馬先生才高,學識過人,又言行一致,走的與古人為伍的路子。這在當代是一個奇跡,在新文化席卷天下的時候,實在是特立獨行的人。
我開始搜集相關資料后,發(fā)現(xiàn)了解馬一浮的困難。在我們被歷史慣性驅(qū)使下前行的時候,他卻反轉(zhuǎn)著身子,走到清冷之地。那是鮮為人知的所在,問津者寥寥無幾??墒邱R一浮堅定地認為,要療救國人之病,自己的選擇或許有些用處。
因了對于馬一浮的補課式的閱讀,我突然感到,研究新文化的人,如果不了解相對立的一些重要人物,那么對于現(xiàn)代中國的理解是片面的。當與其文字相遇的時候,完全是一個別樣的世界。在古奧的詞語間,歷史空白深處的一片被忘卻的綠地漸漸顯現(xiàn)。我很快覺得,我們這一代人對他的隔膜,恰是對古老文明的源頭的無知所致。馬一浮對于我們而言,是打通古今的一座橋梁。
晚年馬一浮
可惜他留下的資料太少,有時只能從有限的手稿與圖書里猜測他的形影。他個子不高,身上有著南方人的特有的氣質(zhì)。因為留著美髯,言行中便有古風流轉(zhuǎn)。面對他所留下的不多的著述,如果玩味起來,則非今人的哲學語言可以說清。
馬一浮1883年生于四川成都,祖籍紹興上虞,逝于1967年。他很小回到紹興,在那里受到了良好的教育。1898年在紹興縣應縣試,他得了第一名,而魯迅、周作人則名排其后較遠的地方。他少時讀書甚多,有許多知識是無師自通,后來漸漸有了大名??聪嚓P的材料會發(fā)現(xiàn),許多讀書人見到他,都被那氣質(zhì)所吸引。李叔同、謝無量、宗白華對其頗為尊敬,且受到了他不小的影響。在杭州一帶,他像是一個傳奇,以逆時風的方式,拽人們反身自望,在遠世風的地方深味世風,留下不少的趣談。
從年譜中知道,他在1899年赴上海,接觸法文、英文、拉丁文。后來與謝無量、馬君武等編輯《二十世紀翻譯世界》,也算是睜開眼睛瞭望世界的人。1903年,他得到清政府駐美國使館的信任,去圣路易斯留學生監(jiān)督公署任中文文牘。此后去過英國、德國、日本,閱讀西洋圖書時的快慰,從字里行間均可感到。他的文字古樸有韻味,非細心留查者不能解之。而一旦會心一二,便發(fā)現(xiàn)其間不可言說的妙處。
但域外的生活經(jīng)驗并沒有引其到西學的路上,反而對于國故有了更為親切的感覺。與魯迅完全不同,他不是急于從譯介中輸入學理,促進國人的進化,反而意識到中國社會的問題在于古代文明的迷失,而重新喚回儒學與佛學的精神,對于現(xiàn)代國人而言,其重要意義并不亞于西化的選擇……
他雖翻譯過一些域外的文學作品,但并沒有模仿這些篇什去從事寫作,也未沉浸在西洋藝術的美意之中,而是越發(fā)體味到傳統(tǒng)詩文的好來。這從其諸多詩文可見一二。他并不想置換審美的元素,反而愈加感到遠古的表達有純?nèi)坏拿蕾|(zhì)。就那些文字的修養(yǎng)而言,非常人可及,精神越發(fā)帶有六朝前的意味。在面對西學東漸的大潮的時候,他的選擇也有很大的挑戰(zhàn)性。
我們這一代對于他的轉(zhuǎn)化很難理解。他由西學反觀國故,回到傳統(tǒng)文化的路徑去,是不同于那些遺老遺少的。人格上,他非趨時之人;學識上,南學、北學盡在胸中。就文章氣韻與格局看,馬一浮的世界里其文也悠悠,其思也漫漫。多年過后,那些即使西學成就很大的人,面對他也不得不持禮以待。
然而,能夠在心靈層面與之交流的人還是太少了。
1948年攝于杭州復性書院,前排中間者為馬一浮
在馬一浮眼里,現(xiàn)代教育不太容易造就心性完美的人格,反而是傳統(tǒng)書院的方式可能通往圣人之路。1930年代,浙江大學多次遞去橄欖枝,希望他能夠到該校任教。起初他并沒有答應??墒呛髞砣毡救饲致灾袊?,山河破碎,他的濟世之情開始萌動起來。1938年,他終于接受竺可楨的邀請,出任浙江大學教職。
但這個選擇是有一些條件的,即試圖從事另類的教育嘗試。戰(zhàn)亂時期,浙大輾轉(zhuǎn)外省,生活很苦。這些并沒有影響他的教學熱情。起初他隨學校遷移到江西泰和,不久,又與師生們到了廣西宜山。此間為學生講述古代經(jīng)典,所用方式不同于那些新式學人,帶有書院的某些遺風。而能夠像傳統(tǒng)學人那樣授課,是他的一個夢想。這期間書院教育的念頭便強化起來。1939年,教育部邀請他赴四川講學,他關于書院辦學的理念被官方接受。不久,復性書院正式創(chuàng)辦,地址選在樂山縣烏尤山的烏尤寺。
書院在風景如此美麗的地方出現(xiàn),看得出創(chuàng)辦人的浪漫之思。這個地方“方志以為漢楗為舍人注《爾雅》處”。與新式學堂不同的地方在于,一切都與古風接近,課程設計和授課方式,不求功利,乃純粹的精神冥思之所。我看到所邀請的學者名單與授課內(nèi)容,暗自覺得這是逆時風的一種選擇。隨著熊十力、錢穆等人的到來,書院有了活力。西學所漠視的,被其所重。對于蔡元培式的教學理念而言,馬一浮做了一次痛快的反動。
那個時候他的許多思想,都表現(xiàn)在《泰和宜山會語》《爾雅臺答問》里。了解這兩本小冊子,其基本的精神都盡在眼中。不過要吃透他的思想,并非易事,他的學識與考辨,我們需細細體味方可悟明。
他認為要治國學,需先明四點:
一、此學不是零碎斷片的知識,是有體系的,不可當成雜貨;
二、此學不是陳舊呆板的物事,是活潑潑的,不可目為骨董;
三、此學不是勉強安排出來的道理,是自然流出的,不可同于機械;
四、此學不是憑借外緣的產(chǎn)物,是自心本具的,不可視為分外。
由明于第一點,應知道本一貫,故當見其全體,不可守于一曲;
由明于第二點,應知妙用無方,故當溫故知新,不可食古不化;
由明于第三點,應知法象本然,故當如量而說,不可私意造作,穿鑿附會;
由明于第四點,應知性德具足,故當向內(nèi)體究,不可徇物忘己,向外馳求。
(《馬一浮集》第一冊,4—5頁)
開篇的幾句話,乃治學態(tài)度的表述,當可窺見其走進國學的內(nèi)在心境。遠古的一切,不都是沉睡的什物,與今人也是息息相關的遺存。人類進化,總要失去一些人性的光澤,而國學里保留了先民的諸多美好情思與詩意,倘能一一勾勒,變陳為新,深嵌于人性內(nèi)部,則國民精神當能保持溫潤之色,不再枯槁干癟。
可以說,在文化轉(zhuǎn)型的現(xiàn)代,馬一浮面對滾滾潮流,巋然不動于江心孤島,看風云流散,帆影隱沒中,孤身回望遠祖遺緒,心系儒、釋遺風。潑墨為文時,其語也誠誠,其意也深深。在國學日漸衰微之時,自成曲調(diào),如幽林微火,給肅殺的時代以希望之光。如今閱讀他的遺文,更能夠感到在學術的層面,他的思想走在了許多人的前面。
近幾年國內(nèi)許多學校開辦古典學專業(yè),西方古典學與中國古典學并行,有些思路就是馬一浮思想的延伸。他提倡的學問,如今被許多人所認同。據(jù)說浙江大學已經(jīng)成立了馬一浮研究院,那也是學術生長的必然。在面對傳統(tǒng)的時候,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找不到這樣的人物了。
遙想胡適、魯迅、傅斯年、江紹原當年的國故研究,走的是逆?zhèn)鹘y(tǒng)的路徑。他們多做社會學與民俗學的思考,或者引進考古學的思路,搜尋的是非正宗文化里的因子,以彌補舊文明之不足。那些學人在“旁門左道”里亦有心得,填補了文化研究的空白。但馬一浮以為正音失之,旁門不通,需要的是雅音的建立。新文人的癲狂與詼諧之言,其實也是褻瀆假正經(jīng)的文化流脈,要恢復的也是古人的真音。彼此道路不同,內(nèi)心有交叉之處。我們過于看到彼此的對立,而不知“道通于一”的道理,也不能不說是認知上的偏差。我愛魯迅,但不拒絕馬一浮?;パa的精神,才可能避免獨斷主義。馬一浮的精神所具有的“糾錯”隱喻,今人其實已經(jīng)看到了。
用一個不恰當?shù)谋扔鱽碚f,他在許多地方像是恪守經(jīng)典的猶太人,內(nèi)心有不變的經(jīng)文。我的這種感受來自一次以色列之行。大約七年前,因事造訪了耶路撒冷。到哭墻下參觀的時候,天色已晚。朦朧的燈光下,戴著小帽的猶太教徒在那里默默誦經(jīng),有的熱淚盈眶,不時見到目光虔誠的青年閉目沉思,好像在與遠去的靈魂對話。這時候,我想起中國的儒學大師們,那些稍有一點原教旨意味的人,也是如此吧。馬一浮的形影也在那一瞬間浮現(xiàn)出來。每個民族,都有為古代經(jīng)典殉道的人,只是我們中國,現(xiàn)代以來少了許多。
大凡希望以古典學資源激活人類現(xiàn)代生活的人,多少是個烏托邦之人。傳教士是這一類型,書齋里的一些學人也是這類人物。不過有人從雅正的方面出發(fā)為之,有的則從非正宗的路徑里,壯大思想的道路。但其間不免流血、受難,或者遭遇難忍之苦。走在這條路上的人少,原因也可想而知。
恪守元典者的可愛與悲壯是并行的時候居多。他們有時看對了目標,卻走錯了道路;或者顛簸在苦路之上。韓愈于平庸之世期冀儒家道統(tǒng)的再生,柳宗元在妥協(xié)里也不忘古訓的吟哦。他們能夠于流放、受難里保持心性的自然之態(tài),實在是內(nèi)心有著古代圣者的精神的召喚在。為之而不失儒者的本態(tài),乃中國脊梁們的偉岸之處。
我有時候想,馬一浮一生隱居于世,不與他人為伍,抗戰(zhàn)時的那次出山,卻以失敗告終,那是一種宿命么?李叔同先生說,失敗與不圓滿,才有自新的動力,以便更好地改過遷善。馬一浮不因挫折而氣餒,由此而更為精進,頗多遠思,眼光在云霧之外,可謂定慧之人。但他的缺失,也帶了一些啟示,比如:為什么儒學無法在今天復興起來?
先生對于儒學的態(tài)度,與孔教的維護者不同,不肯用后世的詞語描述孔學,而是看到思想的本源。但他沒有料到,每個時代的表述都有自己的特點,模仿古人,未必得到真純之意,反倒影響了傳播。他與胡適、陳獨秀、魯迅比,精神未必沒有暗區(qū)在的。這從反面證明了中國文化為何與猶太文化不同。我們一直在失去過去的錯位中延伸自己的歷史。
胡適、陳獨秀、魯迅對于傳統(tǒng)的態(tài)度固然有偏激的地方,但他們在面對儒教時,與馬一浮的看法很近。只是不是回到孔子那里去,而是走出儒家的語境,創(chuàng)造出一個新的天地。在面對傳統(tǒng)的時候,許多新學人的研究值得關注。比如魯迅以佛經(jīng)語言與尼采辭章重塑漢語,對于華夏文明的表述亦有內(nèi)力,發(fā)展了孔學的表達。徐梵澄的《孔學古微》,在基督教、佛教、印度教和德國哲學的維度里重新審視,就多了渾厚氣,儒家的美質(zhì)也飄然而至。馬一浮的恪守家法,因與時代過于隔膜,不被青年接受,自然是一大損失。而“五四”新文化人在思想上的古今銜接、中外悉通,其要義他沒有看到。
每每想到此點,都不能不為之感嘆再三。不過,馬一浮的目光,往往落在時代之外,的確也映出時代的暗影。由于戰(zhàn)亂而衍生的思想意識,在他看來可能都偏離了心性的中道,滑落于深谷之中。今天越來越多的人喜談馬一浮、熊十力、梁漱溟,可能是他們身上那不變的儒者的氣質(zhì),恰是今人缺少的存在。學者劉夢溪在《馬一浮與國學》一書里稱贊這位思想家,是一個“儒之圣者”,其一是有超越性的光澤,其二有“內(nèi)在精神的凈化”。這兩點十分重要,可說談到了其精神的根本。
經(jīng)歷了百年的風風雨雨,我們走了那么多彎路,猛然回首,發(fā)現(xiàn)那個獨自隱去的學人,早已說出了生活的某些讖語。脫離時代語境的人,可能更切中時代病脈。如此說來,他也是先知先覺的思想者吧。
我后來才覺得,一味喧嘩者,有時不知思想何為。默默獨行的人,卻有明辨歧途的眼光,雖然他也有滑入歧途的危險。國人曾經(jīng)那么鐘情于現(xiàn)代性的道路,而馬一浮逆向而行的非現(xiàn)代性的沉思,卻擰痛了現(xiàn)代性生長過程中病態(tài)的神經(jīng)。他活著的時候,人們聽不懂他,尚可原諒,因為黎明前黑暗里的人們看不到己身。今天的我們,終于從其飄逝的影子里看到那些失去的光澤。歷史的前行,不免要遺漏珍貴的東西,馬一浮就是那歷史的拾遺者。他在趨同的時代,敢于大膽立異,即如《楞嚴經(jīng)》所云:“無同異中,熾然成異。異彼所異,因異立同?!痹诶斫馑臅r候,我將此語看成了其精神的一個注解。然而也深深知道,自己的諸多感慨,也未必不是一種空談,抵達他思想深處的,可能不太會是我們這一代人。
(節(jié)選)原發(fā)《天涯》2018年第5期
《中華文學選刊》2019年第1期“讀大家”欄目選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