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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過勞時代,誰為我想要的生活節(jié)奏埋單
來源:中國青年報  | 蔣肖斌  2019年02月12日08:26

吉瑪是一名負責市場營銷的女性管理人員,每天下午5點離開辦公室,卻并不能享受5點后的下班時光。在乘車回家的路上,她要用手機一個一個地回電話;回到家吃完飯,在孩子寫作業(yè)的時候,她要查看郵件,再回很多個電話。同樣的,在投資銀行工作的丈夫此時也坐在家里的電腦前,在睡覺前還要工作好幾個小時。

這是吉爾·弗雷澤《令人窒息的辦公室,被迫工作的美國人》一書的開場,被日本著作《過勞時代》引用,當然,如果把吉瑪換成中國人的名字,讀者也不會對這個場景感到陌生。

《過勞時代》日文版出版于2005年,至今再版12次,中文版于2019年1月首度面世。作者森岡孝二卻在2018年8月心臟病發(fā)作去世,7月,他剛剛寫完這本書的中文版自序。

關西大學經濟學家森岡孝二是日本過勞死協(xié)會的會長,也是推動日本過勞死相關法律建立的著名學者,本人卻因過勞而死——他給楊河清的電子郵件基本都是半夜兩三點發(fā)來的,白天也依然在工作。

“為什么研究過勞死的人會過勞死?為什么這么多人過勞?為什么他們不考慮過勞會帶來的后果?這也是我們研究會正在探索的問題?!笔锥冀涃Q大學教授、中國適度勞動研究會會長楊河清表示,中國的過度勞動問題也已經比較嚴重,甚至在一些行業(yè),過勞死頻發(fā)。

《過勞時代》在日本出版時,年輕一代開始用“黑心企業(yè)”一詞來指代“不想就職的公司”。許多“黑心企業(yè)”要求員工沒日沒夜地加班,然而加班費要么少得可憐,要么干脆沒有。同時,長時間勞動和工作壓力導致的“過勞自殺”,也成為日本年輕一代的多發(fā)病癥。畢業(yè)于東京大學24歲的新員工高橋茉莉,入職大型廣告公司電通僅8個月,便于2015年12月過勞自殺,經確認,高橋在出現癥狀前的一個月內,加班長達105個小時。

在全世界范圍內,日本也是長時間勞動問題最突出的國家。調查顯示,日本男性正式員工與英美兩國男性相比,每周要多工作約10個小時(每年500個小時),比德法兩國男性多大約12小時(每年600個小時)。

《牛津英語詞典》在線版2002年增加了1萬多個新詞匯,其中之一就是來自日語的“karoshi”(過勞死)。可見,過勞死已經成為象征日本人生活方式的一個典型;或者從另一個角度,過勞死這一現象已非日本獨有,而是蔓延到全世界。

中國,也不例外。

楊河清介紹,過勞可以分為輕度、中度、嚴重等不同程度,“在一些職業(yè)和行業(yè),嚴重過勞是比較多的,比如醫(yī)生、警察、高校教師、媒體從業(yè)者、演藝人員、IT研發(fā)人員、企業(yè)高管等”。媒體報道的過勞死是過勞的極端狀態(tài),近年來的案例,最年輕的23歲,年長的也不過60多歲,大量集中在30~50歲。

有這樣幾項調查:2012年8月,《小康》雜志社聯(lián)合清華大學媒介調查實驗室,在全國范圍開展“中國休閑小康指數”調查,結果顯示,2011~2012年度,69.4%的受訪者存在不同程度的超時工作問題;楊河清的課題組在2007年、2009年、2010年、2015年,對政府機關、科研院校、醫(yī)院、媒體、企業(yè)等單位的工作人員做了調查,各項結果均表明,每周工作超過50個小時的人超過30%,甚至有近10%的人超過了60個小時。

“我國還沒有關于過勞死的醫(yī)學的、法律的判定標準,但客觀上過勞死是存在的,嚴重的過勞有可能導致過勞死,包括過勞自殺?!睏詈忧逭f,“而且從經濟上看,過度勞動也會造成因為健康損害消費萎縮效應、人力資本回報收益下降效應等后果?!?/p>

楊河清說:“中國過去一直關注怎樣發(fā)展的問題,對過勞的關注只不過是近10年的事情,目前法律層面還幾乎是空白?!备鶕F行《勞動法》,只有在工作時間、工作崗位突發(fā)疾病死亡或48小時內搶救無效死亡的情形才被視為工傷,而這一規(guī)定顯然不能適應目前的社會需求。

楊河清表示,過勞人群主要有兩類,一類是主動過勞,一類是被動過勞。流水線上的藍領工人,屬于被動過勞;而在白領身上,有被動——環(huán)境壓力造成的和老板要求的,但相當一部分人是主動過勞——為了獲得更大的發(fā)展空間。

在北京大學臨床心理學博士李松蔚的從業(yè)經歷中,最常見的并非因為勞動本身造成的傷害,而是勞動所附帶的壓力。曾經有一個人對李松蔚說,自己每天晚上下班時都特別有壓力,因為當他穿過其他人的辦公桌,看到同事們都在加班,就很不好意思先走。于是,他的奮斗目標是有一天可以成為領導,有獨立的辦公室,可以自己決定幾點下班。

后來,他如愿以償當上了領導,卻發(fā)現當領導更累。的確可以在一個正常的點下班——他把這個點定為晚上8點半,“但當我從辦公室走出來,看到我的下屬還坐在電腦前,我從他們面前走過,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好領導”。于是,他默默出去抽了口煙,回辦公室繼續(xù)加班……

這就像一個循環(huán),你想結束工作了,卻發(fā)現其他人還在工作,你就會想,是不是我有問題?是不是我錯了?于是,所有人都在一種無形的壓力下要求自己加班。

森岡孝二指出,過勞時代的出現有四個原因:全球資本主義使得國際競爭愈發(fā)激烈;信息資本主義的發(fā)展,普及了手機、網絡等通訊手段,同時也模糊了私人時間和工作時間的界限;以消費為目的的浪費型生活方式成為大眾化現象,讓人們不得不通過延長工作時間、加大勞動強度,以獲得更高的收入,來滿足自己的攀比心理;自由職業(yè)帶來了雇傭形式的多樣化,也客觀上導致了收入的兩極分化。

從心理咨詢師的角度,李松蔚不考慮造成過勞的時代原因,而是考慮個體的解決方式。“來找我咨詢,我顯然不能告訴他這個事情主要看你的老板有沒有良心發(fā)現,或者我國有沒有相關法律。我只能告訴他,你能做什么——一個很小的建議是,拒絕”。

然而,又有很多人說:“我也想拒絕,可是這個話你得跟我丈母娘說,她說我必須有車有房才能把女兒嫁給我?!彼?,談“拒絕”,我們一定會面臨另外一個層面的問題:我到底是不是一個合格的社會人?我能不能在主流社會中體面地生活下去;我能不能為我想要的生活節(jié)奏埋單?

那么,如何與自我和解?森岡孝二在《過勞時代》中的一句話或許是一個不錯的回答:“犧牲教育、娛樂、運動和參加社會活動的時間,削減吃飯、睡覺和過家庭生活的時間——以這種方式工作或者讓別人以這種方式工作,才是最大的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