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霧中的上萼坪
闖入上萼坪,純屬意外。還沒等我回過神,從山腳和山頭飄飛過來的云霧就入骨、入心,洗去塵俗的雜念,把我托舉到另外一個美妙的世界,如夢如幻。
闖入上萼坪,也非意外。在滇西北高原的這片土地上,生活著一群像蜜蜂一樣勤勞而富有智慧的人。他們叫白依人,屬于彝族的一個支系。之所以把他們比作蜜蜂,是因為他們安居在這里跟蜜蜂有關。據(jù)說,他們的祖先是在一只蜜蜂的引領下,才來到夸萼山繁衍生息,延續(xù)血脈,過著一種與世無爭的安樂生活。另外,白依女子頭上戴的頭巾,身上穿的服飾,猶如蜜蜂,特別是那用長長的腰帶繃出來的細細的蜂腰,看一眼就會讓人迷醉。對白依人,以及其所居之地,我早有所關注,早有所傾情,早有所神往。
我老家的村子前面有一條河,名為南壩河,河水往北流,匯入漾弓江,江水轉彎繼續(xù)往東流,最后匯入金沙江。而上萼坪則地處金沙江畔的山腰上,江面上的霧氣往上升騰,就把白依人的村寨擁入懷中。我身處上萼坪,沒有一點生疏感,反而有一種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仿佛是我在南壩河邊流失的時光來到了這里。由此,我斷定,來上萼坪是一次早已被安排好的生命之旅、心靈之旅。
車子跟著從云層間投射下來的一束陽光蜿蜒而上。透過車窗,往上望,上萼坪的白依人住戶就像長在陡峭山坡上的一朵朵靈芝。驚奇之余,我在心里想,白依人的祖先怎么會選擇如此偏遠而險峻的地方生存,難道就不怕遭受貧困的折磨?可漸漸地靠近上萼坪,才發(fā)覺自己的擔憂是沒有任何必要的。正所謂,靠山吃山,白依人以超高的智慧找到了一種適合本民族生存的法則,以超強的勇氣劈開了一條使本民族走向富裕的途徑。
在上萼坪,城里能吃到用到的東西,這里一樣不缺。村民們騎著摩托,開著車子,不用多長時間,就能下山,把江邊街上的貨物拉回來。倒是這里的有些東西,城里人永遠只能是羨慕的份兒,比如清新空氣、原生態(tài)瓜果蔬菜以及純樸厚實的民風。上萼坪,就像隱身于塵世之外的處子,靜如秋水,凈如冰雪,靠近前,得先把身上的俗氣拍打掉,否則難以走進她的心里。
我們住在村支書的家中,感覺無比愜意和自在。他家在一個山坳里,周圍只有兩戶人家,一點都不擁擠,想怎么擴展都可以。整個院子掩映于一片綠浪之中,抬頭即可望見山頭的崖壁,眨眼的功夫,崖壁上的云霧就飄到院子里,飄進飯桌上的碗里和杯里。村支書的小孫女一點都不怕生,眼睛水靈靈的,挺逗人喜愛。上萼坪的小伙子都長得帥氣,姑娘們都長得俊俏,想必與所處環(huán)境有很大的關系,因為有青山、綠水、清風、白云的滋養(yǎng)。
朋友是攝影家,來上萼坪,就是為了獵取美景。他帶著長槍短炮般的鏡頭而來,我?guī)е活w在塵世漂泊得有點疲憊的心而來;他想把大美呈現(xiàn)給觀眾們,我想把那些負重的東西消融在山水之間。第二天早晨,我們匆匆吃過早點,不顧山路的濕滑,來到能一覽金沙江流水形成的太極八卦圖的一個山坡上。
云霧似乎很眷顧我們,瞬息間,給我們描繪出各種迷醉的景象。遠處的云霧彌漫在金沙江的太極八卦圖上,若隱若現(xiàn),似乎真有高人在那里修道,不禁讓我產(chǎn)生幾分癡想,也為自己之前的很多俗念感到慚愧。我還陷于癡想中,云霧就從江中、從山頂飄過來,把我們完全籠罩在里面,眼睛只能看見四五米之內的松樹和草地,而且還是朦朦朧朧的。叮當叮當?shù)你~鈴聲從云霧中傳來,悅耳動聽,打破山間的寧靜。雖然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但憑自己在山村成長的經(jīng)驗,可以斷定是上萼坪的村民們趕著牛羊上山放牧。隨著銅鈴聲而來的是白依調子,猶如天籟,把心徹底灌醉。早就聽聞,白依人是一個能歌善舞的民族,他們的歌如清泉般清亮,他們的舞如白云般飄逸。如今親耳所聞,親眼所見,果然名不虛傳。云霧散去,又聚攏,我們被反復洗禮,覺得身子越來越輕,一時分不清楚是在天上,還是人間。
白依人的火草衣獨具特色,格外吸引眼球。火草衣出自白依女子之手,從采火草,到搓線、織布,再到縫制衣服,都是自己完成,可見她們雙手之靈巧。要縫制一件火草衣,需要到山坡上采無數(shù)片火草葉,需要搓無數(shù)根火草線,需要熬好幾個夜晚,但他們樂此不疲,可見他們對生活的熱愛和對艱苦生存環(huán)境的無畏精神?,F(xiàn)在日子好過了,他們不用再去采火草、搓線、織布、縫制火草衣,拿錢就能買到用機器縫制的火草衣,他們的傳統(tǒng)工藝面臨著失傳的危機,這是讓人欣喜之余的無奈嘆息。
朋友就是為了拍攝白依人用傳統(tǒng)工藝縫制火草衣而來到上萼坪,幸好沒白來。村支書的女兒約來村里的一個小姑娘,圍坐在火塘邊,拉起褲腳,為我們再現(xiàn)了白依人用手在大腿上搓火草線的情景。盡管這種演繹有些不完整,可看著一根根火草線在他們的手腳之間不斷地拉長,我的心不禁為之感動。黑夜在火塘里被燒得噼里啪啦地響,我緊緊地拽著火草線的一頭,手心直冒汗,沒有一點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