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摯情感是創(chuàng)作的生命 ——專訪中國共青團團歌曲作者雷雨聲
雷雨聲 田文生/攝
雷雨聲，1932年出生于重慶市長壽區(qū)，中國著名作曲家。團歌《光榮啊，中國共青團》的曲作者，代表作有歌曲《迎賓曲》、器樂曲《春天來了》等。
百年五四紀念日前夕，87歲的雷雨聲深夜披衣起床，即興寫下最新一部作品的歌詞草稿：
“暖融融的太陽溫暖著大地/綿綿河山盎然春意/習習的和風吹遍寰宇/萬物復蘇 萬象更新/親愛的故鄉(xiāng)啊，你好 你好/一年比一年更好”
作為中國共青團團歌《光榮啊，中國共青團》的曲作者，雷雨聲在母校巴蜀中學參加重慶市渝中區(qū)紀念五四運動100周年主題活動后，漫步在生機勃勃的校園里，他16歲時在這里念高二時創(chuàng)作的處女作《黃梅天》的旋律又一次在耳畔響起。當時，他在歌詞中寫道：
“黃梅天，雨綿綿/一滴滴到娘心田/低聲怨天不睜眼/為啥要把田地淹/收成不好，啷個有錢/曉得哪輩子喲，才有太平年”
回憶起自己在這71年里“最新”和“最老”的作品，雷雨聲在接受《中國青年作家報》專訪時發(fā)出爽朗的笑聲：“藝術創(chuàng)作，就是要表達內(nèi)心的真摯情感?！?/p>
他進一步解釋說，寫“最老作品”時，那時的自己是班上的文藝委員，血氣方剛地投身到反饑餓反內(nèi)戰(zhàn)的運動之中，看到白色恐怖籠罩著的山城重慶民不聊生，內(nèi)心激憤無法平復，就寫下了那部作品。雖然“現(xiàn)在看起來不夠成熟，但在當時，同學們都跟著自己唱”，老同學幾十年后和自己見面，還能一音不落地唱出這首歌曲，“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蘊含其中的情感讓他們找到了共鳴”。而“最近構思的這個作品”中，字里行間都洋溢著幸福感，這是自己看到祖國日新月異的飛速發(fā)展，看到人們越來越好的生活，想到中國“在扶貧的路上，不能落下一個貧困家庭，丟下一個貧困群眾”的莊嚴承諾，為這一切深感振奮，“有感而發(fā)，就想用歌曲來表達自己內(nèi)心的情感。”
“藝術家就是要充滿情感，充滿愛，”在幾個小時的專訪中，這位長者強調(diào)最多的就是，“沒有愛，沒有情感，就沒有藝術?！?/p>
團歌是怎么創(chuàng)作的？關鍵是初心
在雷雨聲看來，無論是音樂創(chuàng)作，還是其他門類的藝術創(chuàng)作，初心格外重要。
這種初心，曾經(jīng)在他創(chuàng)作團歌《光榮啊，中國共青團》的過程中展露無遺。
1987年5月，因創(chuàng)作《長江之歌》而聲名遠揚的胡宏偉在《中國青年報》上看到征集團歌的啟事后，熱血沸騰，一口氣拿出了五六個方案，經(jīng)過反復修改，將《光榮啊，中國共青團》的歌詞寄到了《中國青年報》。1987年10月31日，他的歌詞排在了《中國青年報》從全國5300首應征歌曲中選出的10首團歌候選作品的第一位。
當年55歲的雷雨聲擔任遼寧歌劇院副院長兼遼寧樂團團長。他對《光榮啊，中國共青團》的詞“一見鐘情”?！昂陚懴碌母柙~讓我看第一眼就喜歡上了。真是好詞??！大氣磅礴，看了讓人心潮澎湃?！彼攬鰶Q定為這首詞譜曲。
為了搞好創(chuàng)作，胡宏偉和雷雨聲等人帶著歌詞深入工廠車間、田間地頭，聽取一線青年群眾對相關詞作的意見?！斑@首歌不僅是個人創(chuàng)作的結果，也是從一線青年中感知青春氣息而獲得的靈感，帶有鮮明的時代印記。”
而團員青年的討論非常熱烈，“親歷這一場場的討論，讓我對歌詞的內(nèi)涵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更重要的是，感受到青年身上那種激昂向上的狀態(tài)，這讓我有了方向?！?/p>
有了這一系列座談的積累，很多音符在雷雨聲的頭腦里開始跳躍，“回來我就開始譜曲了”。
“我最開始抓的意象就是‘五月的花?！！崩子曷暬貞浾f，自己聯(lián)想到花朵延綿于原野之上的畫面，便試圖用音樂去抓住這個形象，“根據(jù)這個意象，我有了第一個框架和構思，總體上是按通俗歌曲的路子去寫?！?/p>
“但是，按這個框架，我剛寫下第一句，在反復琢磨‘用青春擁抱時代’這句歌詞時，就覺得原來的思路寫不下去了?！彼杏X，“這么寫下去，沒有‘根’?！?/p>
“歌詞有這么大的氣度，展現(xiàn)出了那么寬廣的胸懷，過于抒情柔美的小調(diào)不能充分表達出歌詞的氣度?！崩子曷暃Q定改弦更張。
“我反復研讀歌詞，很快就找到了感覺，決定將最初的‘五月的花?！庀笈c使命擔當感結合起來?！崩子曷暃Q定，這首歌“一定得是進行曲”，充滿蓬勃的朝氣、符合熱血青年的氣質(zhì)，同時也不能寫得太“重”，否則就沒法展現(xiàn)出青年的活力。
這首歌很快完成了，“真正動手寫曲子也就兩三天，加上此前的座談和構思，一共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
“我創(chuàng)作這首歌的初心，就是要契合歌詞的意境，更要表達出中國一代代青年追求進步、保衛(wèi)祖國的不屈意志，”他說，在“‘五四’的火炬，喚起了民族的覺醒”的部分，歌曲就是要體現(xiàn)出民族英雄們在斗爭年代的自我犧牲時的悲壯；而“壯麗的事業(yè)，激勵著我們繼往開來”的部分，則要展現(xiàn)出一代代青年秉承革命的傳統(tǒng)接力前進的昂揚面貌；“母親用共產(chǎn)主義為我們命名，我們開創(chuàng)新的世界”的部分，就要展現(xiàn)出青年的擔當，就是要復興中華、把祖國建設得更加強大。
“我希望，當代青年能從團歌中得到激勵，尤其是‘開創(chuàng)新的世界’的擔當?！彼f。
已經(jīng)87歲高齡的雷雨聲依然身體力行地展現(xiàn)出自己的擔當：近期，他的老伴生病，“我就應該履行好看護的責任，精力主要放在她身上?！蓖瑫r，作為一名為中國快速前進的腳步而歡欣鼓舞的老藝術家，他也一刻也不曾忘記“要用自己的曲調(diào)去謳歌這個熱氣騰騰的時代”的使命。
不久前，在青年時代曾因創(chuàng)作高胡、古箏三重奏《春天來了》而蜚聲海內(nèi)外的雷雨聲，在老年時代又創(chuàng)作出《新時代的春天來了》，這是他看到了中華民族燦爛輝煌、光明遠大的前程而專門創(chuàng)作的頌歌，獻給華南師范大學建校85華誕和音樂學院院慶30周年的賀禮。
在他啟程去重慶前一天，這首混聲作品由他創(chuàng)建的華南師范大學合唱團在“心聲”專場音樂會上被深情演繹。
彼時，在星海音樂廳，雷雨聲寫下的歌詞和曲調(diào)贏得了熱烈的掌聲：
“飛雪報來了春/春湖涌起了波濤/……我們迎來了新時代的春天/我們珍惜這絢麗的春光/莫負春情是這樣的美好/把青春獻給復興中華的夢想！”
“創(chuàng)作必須寄予深厚的感情和愛”
“藝術家首先是一個人。所以，搞創(chuàng)作首先是做人?！闭劦阶约簞?chuàng)作的體會，雷雨聲表示，當代青年投身創(chuàng)作前，學會做人是第一堂功課，“你的世界觀、價值觀是怎么樣的，你寫出來的作品就是什么樣的?！?/p>
“我并不反對學藝術的青年‘賺錢’的念頭，要找到工作，要養(yǎng)活自己，這無可厚非，但是，首先得有好的世界觀，用你的作品引導人們?nèi)フJ識這個世界。”
在雷雨聲的心目中，創(chuàng)作者應該用一顆真誠的心去傾聽和感知這個紛繁而美好的世界，比如愛情?！耙迷趺慈垡粋€人，比如貝多芬不朽的作品《月光》，就展現(xiàn)出多么熱情的情感、多么堅強的意志、多么純潔的愛情！純潔得不得了！”
“創(chuàng)作就是用自己的作品表達自己的內(nèi)心感受，必須寄予深厚的感情，”他說，“從事藝術，首先就要具備這種愛，對世界萬物的愛，對人的愛，對祖國的愛，對世界和平的愛?！?/p>
“必須有這種感情，”他說，“有了這種感情，在創(chuàng)作時就會感覺到來自內(nèi)心最深處的激情和沖動，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推動自己，無法自已，不寫下來就不行?！?/p>
除了感情，在雷雨聲看來，要寫好音樂、寫好歌曲，搞好創(chuàng)作，還必須掌握充分的本領。
這種本領，很多時候都來自于母語中的那些一代代流傳下來的音樂、民歌、戲曲等作品之中。這些本民族的經(jīng)典作品能夠歷經(jīng)時間的磨礪而閃耀光輝，必然具備能夠打動人的真摯情感，其表達情感的方法就是剛投身創(chuàng)作的青年們吸取養(yǎng)分彌足珍貴的秘笈，“比如，你要創(chuàng)作愛情題材的作品，不妨去《詩經(jīng)》《天仙配》中找找靈感；要寫氣派的歌，一定能從《大風歌》中得到些什么，‘大風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nèi)兮歸故鄉(xiāng)/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這是什么樣的豪情壯志！’”
“同時，還要熟悉世界各民族的音樂，強化世界文化的知識，只有這樣，視野才能寬廣，才能捕捉到好的音樂?！彼J為，藝術一定要堅持百花齊放，彼此學習。
除了從古今中外的優(yōu)秀作品中學習借鑒外，雷雨聲強調(diào)，藝術創(chuàng)作一定要善于發(fā)現(xiàn)人民群眾生活中新的畫面，“你得深入到群眾中去，感受人民群眾的喜怒哀樂，看看他們的幸福是什么樣子的，他們的酸甜苦辣，各種滋味都要去體味，從而豐富自己的人生和情感。”
“要寫好的作品，不掉幾斤肉不行”
在雷雨聲看來，刻苦是創(chuàng)作的又一個關鍵詞。“要寫好的作品，不掉幾斤肉不行?！?/p>
他回憶起創(chuàng)作《迎賓曲》的情景。那是剛剛邁入改革開放時代的1980年，長春電影制片廠的新片《客從何來》要創(chuàng)作主題歌，而這部影片是反映廣交會的。當時廣州鮮花如海，外國友人與國內(nèi)賓朋相聚一堂，一切都很新奇與激動，雷雨聲有著無比強烈的創(chuàng)作沖動。
《客從何來》的導演廣布道爾基在當時顯得非常新潮，讓女主角在電影中跳“迪斯科”，而雷雨聲那時還沒有接觸過。
怎么辦？他從美國演員給他的迪斯科舞曲磁帶中通宵達旦地現(xiàn)學，希望想在作品中添加一些有關西方音樂的新潮元素。但創(chuàng)作之后覺得不理想，覺得太新潮，“反而把我們傳統(tǒng)的東西丟了”，他陷入兩難，前后易了十多稿，仍不滿意。
雷雨聲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一部電影中周總理去越南訪問時當?shù)夭シ诺臍g迎曲，既有中國特色，又有異域風味。
于是他重新創(chuàng)作了《迎賓曲》，在保留廣東音樂韻味的基礎上，適當增添國外音樂的元素。按照這樣的思路，他把曲子寫好了。很多朋友聽了，都豎起大拇指為他“點贊”。
可是，歌詞怎么辦？一位從事劇作的老朋友寫下了幾句，“花城百花開，花開朋友來?！倍鶕?jù)曲調(diào)的風格，雷雨聲也想好了“朋友 朋友讓我們攜起手來”等部分，但是，依然沒有完整的部分。
從廣交會回沈陽的飛機上，雷雨聲透過機窗，看到并行的飛機之上，一道彩虹橫亙天空，通架南北，將飛機罩住，這壯觀的景象讓他驚嘆于大自然的美，同時，腦中浮現(xiàn)出“古代中國就有絲綢之路，而今的天橋達成一段通途”的意象。
“我下飛機后，馬上就去找劉文玉，他是我的老搭檔，我知道他一定能把我腦子中浮現(xiàn)的意象表達出來?！庇谑?，花城、朋友、聚會、誠意……曲中的元素，詞作者巧妙地把握，神奇地融入，一首名曲成型了：
“花城百花開/花開朋友來/鮮花伴美酒歡聚一堂抒情懷/新朋老友 新朋老友誠相待/情義春常在/來來來/朋友 朋友讓我們攜起手來/把友誼的金橋架五洲/絲綢新路通四海?！?/p>
歌詞配上雷雨聲創(chuàng)作出的優(yōu)美流暢的旋律、歡快活潑的節(jié)奏，這首歌被歌唱藝術家李谷一演唱后，一炮而紅，又在1984年春晚上演唱，一時紅遍大街小巷。
“要寫好歌，沒有對主題的深入挖掘，沒有對情感、情緒的努力尋找，沒有執(zhí)著的追求，沒有精益求精的態(tài)度，是寫不出好的作品的?！崩子曷曊f。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