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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珊·桑塔格只愿凝視閃光的痛苦
來源:深港書評 | 劉晗  2019年05月15日10:33

《蘇珊?桑塔格全傳》的作者卡爾·羅利森 (Carl Rollyson) 收集了她的日記、檔案、書信,并在她生前出版的《鑄就偶像——蘇珊?桑塔格傳》基礎(chǔ)上做了大量修訂得以出版。傳記即是將傳主去神秘化,而桑塔格卻反感袒露自我,任何對她生平的絲毫指點都是對她本人的冒犯。桑塔格有著獨特的人格魅力,兼具兩性之美,在她的小說《假人》里就暗示了她兩個自我的觀念——虛構(gòu)與自我。

膜拜文學 VS 質(zhì)疑影像

童年時的桑塔格如同形單影只置身于荒漠之中:備受哮喘折磨、數(shù)不清輾轉(zhuǎn)多地的遷居、雙親為生意遠走他鄉(xiāng),父親早逝……一連串的身心創(chuàng)傷、支離破碎讓她自幼便知人生的艱辛與無常,特別是在文字和影像中顯露出了超出同齡人的成熟與早慧,從四歲起對字詞有了批判分析的意識,在剛?cè)雽W的幾周之內(nèi)連跳五級;七歲時已養(yǎng)成了看完一個作家主要作品的習慣;九歲讀完《悲慘世界》等多部鴻篇巨著,鐘情于游記作家理查德·哈里伯頓,醉心于喬治·艾略特、巴爾扎克等人的作品。她有著照相機一般的記憶力,文字在她腦海中幻化成過目不忘的影像。

十歲時的桑塔格在家的后院挖了一個洞作為私密的容身之所,在這個不為人所知的地方讀書思考,與外界隔絕,她將這個地方看作一個微型的世界,一種嘗試死亡的初體驗。

旁人對她這種詭異的舉止感到費解,當她讀到愛倫·坡筆下性情內(nèi)斂又渴望冒險的主人公便找到了同路人,愛倫·坡就這樣在浩瀚書海中成為她的第一個文學之父,懷著敬畏之心執(zhí)筆寫作,沿著這條未知的路徑,成年后的桑塔格竟也成為了思想洞穴的獻身者。

早年的小說《朝圣》就呈現(xiàn)出她拜訪托馬斯·曼的場景,然而即便與偶像近距離接觸,也無法抵達他的文學世界。桑塔格的一些作品有著偶像的影子:不可言說的沉默美學向愛倫·坡致敬,《反對闡釋》受到了胡塞爾的影響,《關(guān)于“坎普”的札記》致意王爾德,《土星照命》沿襲了本雅明的觀念,闡釋的字里行間從不掉書袋,反而站在哲學的高度給出定義的精髓,一語中的,從此形成獨特的文藝風尚。穿梭于學術(shù)和流行文化之間,桑塔格游刃有余。

對于影像,她更是有著個性化的懵懂與覺醒,像大多數(shù)母女一樣,叛逆主宰著她們的對話,歷經(jīng)了無數(shù)次的沖突與和解,卻無法阻擋對遠隔重洋母親的依戀,她慵懶的剪影、醉意的迷離始終繚繞于蘇珊的思緒中并貫穿于她的一生。

母女之間的疏遠在她和兒子戴維·里夫身上重現(xiàn),人際關(guān)系的距離感正如她對影像的質(zhì)疑,就像她在《論攝影》中所說的,“相機既是毒藥,又是疾病,是侵占現(xiàn)實之途,也是淘汰現(xiàn)實之路?!?/p>

學術(shù)偶像 VS 大眾明星

如果說閱讀賦予桑塔格開闊的眼界,那么《居里夫人傳》則堅定了她在職業(yè)上的使命感。正如愛因斯坦所說的,“在所有名人中,瑪麗·居里是唯一沒有受到榮譽腐蝕的人?!鄙K癫辉副粍e人視為追名逐利的野心家,拒絕肆意炒作和刻意塑造形象的初衷正是源于此。

居里夫人的生活包含了很多奇跡,確切地說,她本人就是奇跡。兒時的桑塔格也不曾想到,未來的她將會和過往的先輩那樣,成就事業(yè),成為經(jīng)典,塑造一個無可替代的,獨一無二的桑塔格。不只是學術(shù)偶像,更是大眾傳媒鎂光燈之下奪目的明星。

桑塔格追求的是自我的再創(chuàng)造,她以為這本是作家的使命所在。在她看來,創(chuàng)作如痛苦的勞作,并非大眾對文藝風花雪月的浪漫渲染。創(chuàng)作在桑塔格的觀念中是純粹的,不愿受制于學院體制的枷鎖與牽絆,拒絕約稿和編輯布置的命題作文,盡可擺脫束縛她的條條框框。

她寧可當苦行僧在煙霧繚繞中開足馬力通宵達旦,直面生存的考驗,只求保持作家的獨立性,減輕瑣事的過度消耗,在思緒中澄明一個真實的自我,在眾人面前包裹著的種種情緒——孤獨、脆弱、焦慮、感性、憂郁、叛逆才得以釋放。

從青春期開始,桑塔格就有這樣的覺醒,從而免受集體無意識話語對她自己的中傷,可現(xiàn)實并非一勞永逸,相貌出眾、睿智超群的桑塔格個性獨立,她向來屬于“少數(shù)派”,獨樹一幟的思考令人為之傾倒,而她旁若無人、不可一世的姿態(tài)也讓不理解她的朋友和圈內(nèi)人嗤之以鼻,但更多的是她的神秘莫測,這種讓人難以捉摸的人格魅力令她在情感上左右逢源。

十七歲的桑塔格與她的老師菲利普·里夫相識十天后閃婚,然而菲利普的大男子主義以及桑塔格的自由至上,這段婚姻不久便走到了盡頭。在此后的歲月里,哈麗雅特、艾琳·福恩斯、斯特凡娜、蔡爾茲、安妮·萊博維茨……都與她有過短暫的情緣,在沙龍論壇或私下交往中,越來越多竊竊私語指向她的性取向,這點也是桑塔格最大的禁忌,她因此寫了《色情之想象》,但面對眾說紛紜,她從未做出澄清,也不愿過多提及,對外界演繹著她的“沉默美學”,私下盡享各方情感對她的庇護。

上世紀50年代,蘇珊·桑塔格的名字就已家喻戶曉,雜志刊登著她的照片,年輕人追隨著她時髦的觀點,儼然一副明星派頭,引人矚目轟動一時。之后她進軍電影界和戲劇演出,作為女權(quán)主義者為婦女解放發(fā)聲,涉足政界,頻頻在公眾場合發(fā)表演說。

經(jīng)歷了 “剽竊風波”等諸多毀譽參半的評論之后,這個光鮮之下集美貌與智慧于一身的女子最迷戀的不是眾星捧月的優(yōu)越感,而是在柏拉圖的洞穴和愛倫·坡的黑暗世界之中甘當隱士凝視閃光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