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學》2019年第6期|潘紹東:半夏(節(jié)選)
短篇小說
一個剛剛喪偶的退休老頭被一個在夜市賣唱的鄉(xiāng)村男孩的吉他彈唱惹惱,繼而引發(fā)激烈沖突,了解內(nèi)情后,既彼此憐惜,又不失各自尊嚴。從沖突到和解,他們之間經(jīng)歷了什么,他們是怎樣化干戈為玉帛的呢?
一
夏天說來就來了。整個小城就像擱在一只燒得通紅的炭盆上,這邊旺得不行,那邊還不斷往里添炭。氣溫一天攀一節(jié)樓梯。
一到夏天,老紀就有兩怕:頭怕熱,骨架子裹著近一百七十斤肉,尤其陽光酷烈的時候,等于鐵簽串著羊肉往火上烤;二怕吵,高血壓、冠心病,外面聲音一高里面血壓就飆,整個人都成了一只吹脹了的氣球,隨時都會炸掉。老伴死后,這情況更嚴重,身體和房間一下都被掏空只剩下一層薄紙糊的殼,似乎包括噪聲在內(nèi)的任何東西一旦入侵就會將這殼兒戳破,房間和身子同時癟陷成一個僵死的平面——這殼兒要的不是噪聲或別的什么,而是活生生的血肉。
老紀家在六樓——這棟單位集資房的最高樓,沒有電梯,每次爬樓簡直都是一項艱苦的人生抗爭。以前買菜都是老伴,她打年輕時起就一直身輕如燕,拎著一袋菜上六樓大氣都不喘一個?,F(xiàn)在就只能一切靠自己了。好在買一天可以吃兩天甚至吃幾天,平時就盡量少下樓,靠在陽臺上,點上一支煙,俯瞰下面匆匆來去的人流和車流。
樓下的車行道不寬,兩邊的人行道倒是闊綽,以至于要栽兩排樹才能給它以恰當?shù)难b扮。一排廣玉蘭,春天開花,一朵一朵地白,像一只只歇在枝頭葉間的白鴿子。一排假楊梅,夏天開花,一簇一簇地黃,如同一串串小桐油燈籠。兩種花都香,香氣被熱氣蒸發(fā)得像一團團霧往樓上涌,然后鉆進鼻子里,蓋住遠處一家已停產(chǎn)的氮肥廠飄來的殘存的氨水味。賞花看樹這都是老伴死了才有的事,以前哪有這個心思,上班時忙于上班,退了后先是守著電視機調(diào)整心態(tài),不到半年,老伴就被檢查出肺癌了,然后一輪輪住院。算來,老伴走了已整整三個月。
白天,腐蝕液般的陽光不停潑向空中和大地,人們紛紛避之唯恐不及。而一到傍晚,夜宵帳篷雨后蘑菇一樣陸續(xù)開在兩旁人行道上,將散步的行人攔阻得左彎右拐,像一只只行走在鄉(xiāng)間小路上的呆頭鵝。政府多次架著個大喇叭喊話,禁止夜宵攤點出店經(jīng)營,但小縣城就是這樣,以夜宵攤販們的話說,出城三步就到了田里,禁這禁那這叫糞坑上搭涼棚擺也是臭架子,不如給老百姓留條不找你政府要油鹽錢的生路。城管吆喝過幾次,屁用都沒有,看又只是晚上出來,就干脆不再吆喝了。而閑著沒事做的,有樣沒樣但看世上,紛紛置備蘋果爐、電烤箱、烤肉機什么的夜宵行頭,租個門面就接二連三開張了,沒出三四年,這兒就形成了遠近聞名的夜宵一條街。據(jù)說縣衙里那些加晚班加餓了的大官細官,也會悄悄鉆進某個棚里,吃上一碗炒粉或一盤鹵豬耳朵?,F(xiàn)在就算縣長自己來,這兒的夜宵攤恐怕也撤不掉了。
光吃吃喝喝的聲音倒不是特別大,加之在六樓,頂多相當于房里進一兩只蚊子而已。怕就怕小青年喝冒頂了,一言不合就掄拳頭砸瓶子,將深夜的一街寧靜砸得雞飛狗跳七零八落。好在這事兒不常有,110也出警及時,即便驚醒過來,一翻身就睡過去了。
從去年開始,出現(xiàn)了一種更惱火的情形——有人半夜背著個破吉他在夜宵攤點旁邊彈邊唱——為能得到食客們一首歌五塊錢的打賞。這一般在放暑假以后——因為他們基本都是大學生,聲音尚嫩卻故作滄桑,設(shè)備簡陋成本低廉,不求質(zhì)量但求數(shù)量。也許是他們受了所就讀的大城市的影響,將壞風氣帶到縣城來了。去年正值老紀老伴化療期間,忽然有天夜里樓下響起又彈又唱的聲音,吵得老伴抓心撓肺鉆骨割皮,老紀又是打城管又是打110,甚至打縣長熱線,才斗法三天,就把那幫半大家伙給轟走了。
可是,老伴的病依然沒有好過來。
二
就在昨天,準確地說是在接近昨天晚上十點的時候,那彈棉花似的吉他聲和破鑼似的歌聲又響了起來。老紀所有的血一下就朝頭上涌,趕緊打110,不到半個小時,就讓那怪里怪氣的什么“心在跳情在燒”啞了火。老紀當時甚至有點小興奮,猶如喝了半兩二鍋頭?!靶÷炎?,還想跟老子斗,吃足三扮桶鹽再來?!崩霞o將身子壓在陽臺的窗口上,點上煙,猛嘬一口,再往樓下狠狠吐出一線煙瀑,“小卵子有種你再來!”
還是來了。晚上十點多,老紀看完最后一集三集連看的抗日劇,然后洗涮睡覺。臨上床前,還不忘伸出腦殼往樓下掃了掃:“今夜里蠻自在,可以困個清靜覺?!?/p>
上床還沒合眼,那邊聲音就來了。先是吉他的聲音,不是那種雞刨屎的掃弦,而是由輕漸重的彈撥,然后是一個男聲的歌唱——絕對不是昨晚上那個粗野嘶啞的男聲,這個聽起來清秀稚嫩多了,應(yīng)該年紀不大,或者說昨晚那個是大四男生的話,今晚這個可能就是在大學里剛剛待滿一年的新生蛋子。
“這幫毛都沒長齊的小卵子,輪著來玩老子?”老紀惱怒地一把抓過擱在床頭柜上已經(jīng)關(guān)閉的手機,重新摁開,戳著110就打了過去。接線員是個年輕妹子,大約聽出老紀的聲音了:“大爺,又是你啊?!?/p>
老紀腦袋一昂就豎起了上半身:“你這妹子怎么說話的,沒事我吃多了找你們?。俊?/p>
接線員說了聲對不起,問是不是又是大眾路夜宵街有人唱歌一事。
“我年輕時候見你們警察那是開水里的面條,全身都是軟的,現(xiàn)在你們怎么自己變軟了,連幾個小卵子都治不了?”
接線員撲哧一笑:“大爺請理解,這類人員流動性大,今晚來的是這個,明天來的是另一個,很難根治,我們只能是有投訴就受理?!?/p>
老紀火氣消了一半:“好吧,那以后就別又是你又是你的?!?/p>
接線員這次有點玩笑的口吻了:“我也是有點奇怪呢,這條街怎么就只有大爺您打電話,可能是大爺?shù)亩浔日l都靈敏吧?!闭f著,自顧自哈哈笑起來。
老紀自己有時也奇怪,怎么住一樓二樓的那幫人不怕吵呢?去年唱歌時,他就想糾集一樓二樓的住戶們聯(lián)合給政府施壓,沒想到找了幾個人,都說他們陽臺、臥室兩層窗戶一關(guān),一點也不覺得吵。有的還說,要是哪天外面沒動靜了,只怕反而睡不好了。還有的更過分,說老紀你定是人老心不老,老婆一病,你那里就急火攻心睡不著了。氣得老紀想跟每個人都干一仗。
雖然明知接線員是在開玩笑或是故意逗他開心,老紀火還是上來了:“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一條街總有耳朵靈的吧,別跟我磨洋工了,這邊還在嗚哇嗚哇地號呢?!?/p>
不到五分鐘,老紀就聽到牛喇叭踩點剎似的哞了兩下,既宣示已然迅速接警出警,又不至于驚擾正在休息的居民,分寸拿捏得剛好掐在點子上。
老紀起身,走到陽臺,眼睛跟著警燈走。
吉他還在彈唱。像是某種示威,彈撥改成了掃弦,一首聽起來如夜宵攤上的油煙味一樣放蕩的歌。
夏已過半,陽光依舊火辣辣
樹陰底下,你的眼(閃閃爍爍)
清涼的風撩起你的長頭發(fā)
慵懶的肆意的夏
……
警燈很快找到了吉他的聲源處。老紀甚至聽到警察與演唱者交涉的聲音。然后,整個世界重歸于只剩下食客們輕度絮語的安靜。
老紀已經(jīng)毫無睡意——他預(yù)感到了某種挑戰(zhàn),或者此時他更希望有挑戰(zhàn)來臨,就像一名決定去狩獵的獵手絕不甘心半路上打道回府一樣。他重新打開電視機,隨意調(diào)到地方臺戲曲頻道。頓時,哀號似的花鼓戲反十字調(diào)在房間里彌漫開來。
像應(yīng)驗老紀的預(yù)感似的,吉他聲果然很快響起——警車上的人大約還能聽到,如果不繼續(xù)走遠的話。不過似乎也作了某種妥協(xié),聲音并不在原來地方,而是距老紀遠了至少一百米,但老紀耳朵就是尖,居然能穿透本來就喧囂的戲腔,第一時間聽到那洋玩意兒的彈撥。
錯過就在剎那,眼前凋零的花
又一個夏,陽光依舊火辣……
這次,老紀打了很久的電話才連上線,而且110接線員似乎比老紀更不耐煩:“大爺,城西有兩幫人正在斗毆,我們在忙著調(diào)警力呢,你就忍一下吧。”說著掛了。
老紀氣雖然往上涌,但還沒讓他起跳——甚至這是他想要的結(jié)果,驢子卵就得用醋來熬:小妹子你不把老漢放在眼里,我就把你們局長放在眼里。
老紀找來記在本上的縣長熱線電話,直撥過去。
縣長當然不會接電話,值班人員聽聲音年紀也不大,還帶了點睡眼惺忪。老紀怕他迷糊,先給他提個醒:“聽得清我講話不?”
確認聽得清后,老紀不但將事說了,還將110不作為的事也說了。值班小伙說:“大爺,我這就要……”
老紀說:“你能不能不抽抽搭搭跟我說話?”
“大爺,我鼻炎犯了……”
“……你接著說?!?/p>
“我這就打電話要110處理,至于不作為的事,我明天向分管縣長匯報,您放心?!?/p>
“你沒聽過傳達最高指示不過夜么?我雖然不是什么最高指示,也是百姓呼聲啊?!?/p>
“大爺,百姓的事也得分輕重緩急。”
“人都被小卵子鬧得都要崩潰了,還不急?”
小伙子笑了笑,沒回應(yīng)。
“非要鬧個人命關(guān)天才是急事?”
小伙子回答得很快:“那是急事?!?/p>
“好,小子,我現(xiàn)在就鬧去?!?/p>
三
老紀頓時覺得這個世界什么都靠不住。110靠不住,縣長熱線靠不住,兒子靠不住——盤錢費米二十幾年,一彈弓就遠走高飛去了北京,十天半月都難得有個電話,雖然要他住過去,但不到八十平的房,幾個人住在一塊兒這不是等于捂著嘴巴鼻子過么?甚至老伴也靠不住——結(jié)婚時說什么白頭到老百年好合,還沒四十年的工夫就陰陽兩隔,成了再也不搭界的兩路人。
下完一百一十二個臺階,老紀感覺比別人上同等的臺階還要累,腦門像裝了一個噴頭,他有些后悔甚至有點怯懦——這種身體狀況已經(jīng)完全不適應(yīng)戰(zhàn)斗了。他將攥在手里的鑰匙和手機揣進肥大的西裝短褲兜里,伸手從額頭到下巴抹了一把汗,站著不動將氣喘勻,然后走出大門。
沒有一絲風,鹵味塞滿了整個街道。一幢幢帳篷與“肖氏燉腸”“羅胖子心肺湯”“老甘口味蛇”之類的立式廣告箱構(gòu)成油膩的密林。老紀像一個原始森林里的探險者,朝吉他彈唱的方向移動著自己沉重的肉身。
男孩的個頭挺高,但瘦,像一只伶仃的竹掃帚。他穿一件?;晟?,胸前別著一只麥克風,挎著一部橙色的上面有不少貼紙的吉他,屁股后面拖著一只像豎著的抽屜一樣的音箱。他絲毫沒有注意到老紀的到來——他在投入地為一幫正吃著龍蝦喝著啤酒的小青年唱歌。
“給我停下!”老紀沖他喊道。
男孩瞟了老紀一眼,僅僅是瞟了一眼。吃龍蝦的小青年卻齊刷刷地望向老紀。
“跟老子停下,你這是擾民你曉得不?”老紀舉著右手,手掌做出一個砍斫動作。
這是一個極具威脅力的動作。男孩停了下來,露出一個略顯歉意的表情,但似乎并不害怕,眼睛里閃出一道耿介的光。
可有人說話了,是吃龍蝦的那幫人中的一個:“老家伙你吵什么吵?這歌是我們出了錢的?!?/p>
這一情況是在老紀意料之外的——對手和潛在的對手遠遠不止一個人,雖然自己的盟友也應(yīng)該不少,但他們此刻都像豬一樣在呼呼大睡。
“你們這幫小卵子還有理了?還曉得有王法不?”老紀粗著喉嚨吼道,但明顯心理準備不夠,說出最后一個字時聲音已經(jīng)發(fā)虛。
幾乎同時,桌子像被大風一樣掀倒,眾多的碗、筷子、龍蝦肉和龍蝦渣、啤酒瓶和啤酒液瞬間朝老紀的方向飛來,盡管還在中途就紛紛撲落到地上,但隨后六七雙手迅速接管了它們的凌厲,像一座天降圍欄將老紀圈住。
“想打人怎么著?”老紀外強中干的聲音里散發(fā)出求援的信號。但無濟于事——除了男孩喊了句“別打別打”,再沒有第三方援助力量。
“打的就是你!”
“打的就是你!”
此起彼伏的吼叫和拳頭一齊轟向老紀,令平時撮鹽入火的老紀還沒來得及大展經(jīng)綸,身子就像一截早已被白蟻蛀空的朽木,幾個推搡就轟然倒地。
“媽的,壞人變老了,還沒動他,他就先訛上了?!?/p>
“干脆給他加點碼。”
一只腳踢向老紀的屁股。老紀身體晃動了一下,嘴唇除了發(fā)紫,已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你們不能打人!”男孩已將吉他取下放在音箱上,過來扯住另一只伸向老紀的腳。
可又一只腳也伸向了老紀。老紀的身子又晃動了一下。
“你來扯什么扯,點兩首歌你才唱了一支?!?/p>
“我退錢?!蹦泻⑻统鑫鍓K錢,遞過去,“你們不能打人!”
“再勸連你也一路打?!币恢皇謱⒛泻S鉛球一樣推開。
這時,夜宵店的老板恰如其分地出現(xiàn)了。這個如裹了一床棉被的胖子沖那幫“龍蝦太?!贝蛄艘粋€拱手:“活爺,你們這幫活爺,千萬不能弄個腦溢血,那我倒大血霉了?!闭f著,他指了指街道的南方,“120就要來了,你們都莫走啊?!贝藭r,有“嗚哇——嗚哇——嗚哇”的聲音快速近來。
“這蝦子吃得真他媽窩心!”太保們作鳥獸散的前一秒還不忘嘴硬一下。
“為何不一起打110?”男孩問夜宵店老板。
“你小卵子懂什么,先救人還是先和事?”夜宵店老板這才顯露出一股大義凜然的氣概。
120的到來幾乎沒有引起什么騷動,就像往暴雨中的池塘扔下一顆石子一樣幾乎構(gòu)不成異質(zhì)性的波瀾。其他夜宵棚里照樣發(fā)出嘰嘰嘎嘎的說笑聲和啤酒碰杯聲。偶爾有一兩個腦袋伸出來瞄一兩眼,但立即又縮了回去。
救護車上只下來兩個人——男的是出診醫(yī)生,女的是護士。護士動作麻利,拿著氧氣包就給老紀插上了,醫(yī)生拿著血壓計,但并沒量,而是在老紀身上左捏捏右捏捏,甚至還翻了翻老紀的眼皮,輕輕說了句“還好”。這時,救護車司機已從車里拖出一副擔架,放在老紀身旁。
面對老紀龐大而臃腫的身軀,120來的三個人顯然不夠用,醫(yī)生用手扇風一樣招呼老板和男孩攏來。幾個人一起將老紀弄到擔架上,然后塞進車廂里。
車子隨即啟動,醫(yī)生說:“你們誰是家屬?”
老板和男孩對視了一下,老板雙手一攤:“鬼家屬,他一個寡人來的?!?/p>
醫(yī)生說:“那也得去個人啊,在你們店里出的事,又是你打的電話,你同去吧?”
老板再次攤手:“關(guān)我卵事啊,我又沒打他,我打電話要你們來就不錯了?!?/p>
醫(yī)生示意司機熄火:“沒人同去就不發(fā)車。”
老板急得臉像一只鹵豬臉,他突然指著男孩說:“引線是你,你去!”
男孩的眼神里掠過一絲憤懣,他的嘴唇嚅動了兩下,顯然在想用合適的措辭,然后說:“我也沒打他!”
老板將一只手抓攏成一根麻花:“冤有頭債有主,事是從你這兒發(fā)脈的!”
這時,司機使勁摁了兩下喇叭——他的忍耐力已到崩盤的邊緣。
醫(yī)生也急躁起來:“這可是人命關(guān)天的事,遲不得?!?/p>
就在這一刻,男孩轉(zhuǎn)過身來,提起那只并不笨重但已然煩瑣的音箱,朝救護車的屁股走去。
醫(yī)生擺手:“這個不能帶上車?!?/p>
老板忙說:“東西放在我這兒,我?guī)湍惚9?,你百分之百放心!?/p>
遲疑了一下,男孩還是將吉他取下來,擱在音箱上,吉他一歪,在將要滑到地上的一剎那,男孩用手抓住,然后將吉他豎立,斜靠在音箱上。
男孩像一只敏捷的野貓,嗖地鉆進車的尾部。
……
作者簡介 潘紹東,男,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32屆高研班學員。小說見《北京文學》《十月》《天涯》《芙蓉》《清明》《長江文藝》《解放軍文藝》等刊,并被《小說月報》《長江文藝·好小說》《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等轉(zhuǎn)載或入選人民文學出版社“21世紀年度小說選”。曾獲第六屆《北京文學》獎、湖南省第五屆毛澤東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