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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冤家的鞋子
來源:文藝報 | 呂 翼  2019年07月01日09:42

開杏與往常一樣,和女伴們一起,坐在高高的谷草堆旁納鞋底。女伴們一邊飛針走線,一邊又說又笑。只有開杏不言不語,低頭納鞋。她將又細又白的麻線在黃蠟上拉過,以便麻線在穿引的過程中更順溜一些,然后一針一線在鞋底上穿去穿來。那銀白色、又細又長的鋼針可不是萬能的,它要將麻繩牽過厚厚的、白白的千層布,還得需要略粗略長的錐子的引導,需要厚厚的銅頂針的暗勁兒。這種毛布底鞋子,做工很復雜,需要時間、精力,還需要眼到手到。而這樣的手藝,開杏和小伙伴就做到了,她們在農忙的時候,和家里人一樣下田勞動,農閑的時候,就讓媽給她們準備了各種顏色、各種質地的布料,做出各種各樣的布鞋。這樣的鞋子穿在腳上,會讓一個在外奔波的人,勞累消減,會讓一個想家的人,內心平靜。

開杏表面心無旁騖,內心卻慌亂之極。因為那個叫作胡笙的教書先生,在她的眼前浮現了,還笑了一下。胡笙一笑,開杏就臉熱心跳,手足無措。

啊呀!開杏發(fā)出了一聲尖叫,因為她的手給鋼針狠狠地刺了進去,紅瑪瑙一樣的血珠冒了出來。

女伴們都有過這樣的經歷,都知道不專心做鞋會導致怎樣的結果,一個個都拿她開起玩笑來:

開杏,三心二意了咯?是有心事了?

開杏,那個胡先生回村了,我今天倒是看到的。

開杏,剛長大的小崽崽,是想男人了吧!

…………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開杏佯怒,內心卻是春風拂過一樣快樂。她放下手里的鞋,拾起一把谷草就往女伴們頭上打去。

這些少女可是村莊里最機靈的一群獐子,她們一個個跳起來,和開杏又打又鬧。

家家炊煙升起,屋里的柴火點燃。女伴們開始收工,準備回家做飯。

小心??!被河對面的人搶去做媳婦,我們可找不回你了!有女伴哂笑道。

河對面的人不要我,要你呢,你屁股大!好生娃!開杏回了她一句。

楊樹村與對面的山寨有一河之隔,這河叫金河,是金沙江的上游。河對面的人指的是那里的夷人,那些人不懂漢話,生性怪異,常趁這邊人不注意,渡過河來搶牛、搶羊,搶所有值錢的東西,還搶人。人搶過去,就是他們的奴隸,男的叫男娃子,女的叫女娃子,變成他們財產的重要組成部分,可以任意奴役,可以買賣,可以交換,要是不聽話,打死了也不償命,嘆嘆氣了事。

女伴們紛紛離開。開杏站了起來,但她還沒有回家的意思,她朝女伴們笑笑,將手伸進嘴里咂了咂,口水止痛,很快被刺的手指就不疼了。她坐下來狠狠地往千層布上錐了一錐,繼續(xù)穿針引線。要知道,她手里的這雙鞋,很快就可以完成。要知道,她手里的這雙鞋,是要送給一個人的。

這個人就是剛才女伴們說的胡笙,村子里的小伙子,在縣城里教書。

傍晚的陽光從西邊斜照了下來,陽光沾了秋意,色彩橘紅,柔軟溫暖,開杏的臉給它一照,要多美有多美。

開杏正專心納鞋,她沒有理會那可愛的陽光。

一根稻草芯從后面慢慢探了過來,撩在她白嫩的脖頸上。以為是只小蟲,開杏伸手拂了一下。

那根稻草芯縮了回去,開杏繼續(xù)納鞋,那根稻草芯又伸了過來,又在她脖頸上撓了一下。

開杏生氣了,猛地一把拍去。

不想那一拍卻拍在一個人的手上,那手乘機將她的手緊緊攥住。開杏猛回頭,跌入眼里的居然就是胡笙。這個壞人,出現得既在開杏的意料之外,又在開杏的意料之中。胡笙趁機將她一把摟在懷里。開杏生氣了,手里的錐子猛地錐了過去。胡笙啊了一聲,連忙將她放開。

胡笙:開杏!

開杏:可不能這樣的,你到城里去,就學會這個?

胡笙:開杏,你可冤枉我了,我是想你……

開杏:我知道,我也是想你……

胡笙再一次將她緊緊摟在懷里:你不知道,我可是日思夜想……

開杏:小心我的錐子!

胡笙:為了你,再被錐一次我也不怕。

開杏手里的錐子哐啷一下掉在地上。

谷草堆散發(fā)出的香味彌蓋了一切。

開杏:哥,不要!不要!到了那一天,我什么都給你。

都給?

都給!這雙鞋子,是我給你專門做的,現在快做完,到時你就可以穿了!

胡笙想象著自己的腳伸進那柔軟舒適的鞋子時的感覺,顯得幸福而又急不可耐:可我等不得了!

等不得也要等。開杏可不像他那樣容易沖動:小心,村里人看到,臉往哪里擱呀!再說了,遲早……遲早不都是你的嗎?

開杏推開他,將鞋往他的腳邊比試了一下,大小正合適。

(摘自中國少數民族文學之星叢書《馬嘶》,呂翼著,作家出版社2019年3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