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筆下的蒼茫長卷里有古老民族的歷史星光 ——讀吉爾吉斯斯坦著名作家艾特瑪托夫
吉爾吉斯斯坦與我國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接壤。據(jù)統(tǒng)計，中國現(xiàn)已成為吉國第一大貿(mào)易伙伴國和第一大進口來源國。盡管，我們對這一鄰國了解不多，甚至還有點兒陌生，但只要提到一個人的名字，廣大文藝青年，特別是上世紀(jì)8 0到9 0年代的文學(xué)愛好者一定不會陌生，他就是吉爾吉斯斯坦的國家文化名片、世界知名作家欽吉斯·艾特瑪托夫。
吉爾吉斯民族直至2 0世紀(jì)之初還尚無文字,民族文化傳統(tǒng)通過口口相傳的方式得以保留，艾特瑪托夫正是在這一古老民族的文化熏陶下成長起來的。他曾獲得列寧文學(xué)獎，多次獲蘇聯(lián)國家文學(xué)獎以及歐洲文學(xué)獎，其作品被翻譯成1 5 7個國家的1 8 0多種語言，并有2 7部作品被搬上銀幕。自我國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以來，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華東師大出版社、上海文藝出版社、華文出版社等相繼再版或重譯其系列作品。要想了解吉爾吉斯斯坦，閱讀艾特瑪托夫便如同搭上了直達快車。
吉爾吉斯河流的奔騰不息，河谷森林的茂密，湖泊水天相連的壯闊，氣候的惡劣與瞬息多變，牧場的廣袤與蒼涼，山地的綿延起伏，以及吉爾吉斯人民的隱忍和善良，勇敢和頑強，狂暴和倔強在艾特瑪托夫筆下化作瑰麗又雄渾、蒼莽又壯闊的長卷，徐徐展開在世人眼前。搭乘艾特瑪托夫的《白輪船》，既可感受吉爾吉斯母親河奔騰咆哮的湍急水流，又可領(lǐng)略兩岸懸壁的巍峨壯觀，還可一睹吉爾吉斯熱鬧的大草甸子、茂密的森林,遠眺那夏天山路上浩浩蕩蕩、馬達轟鳴的干草運輸車隊，體驗?zāi)钦谔毂稳盏膭C冽暴風(fēng)雪，凝視那如大海般遼闊又神秘的伊塞克湖?！兑蝗臻L于百年》則將帶領(lǐng)我們走進只能騎駱駝穿行其間的大鹽湖湖底，去觸摸從堅硬龜裂的土地里冒出的白鹽，追趕湖區(qū)春天短暫的綠意，體味沼澤地泥濘阻滯的悵惘；到了夏天，那里熱得連蜥蜴都逃進房里躲避艷陽，偶爾的傾盆大雨打在地上不但騰起水霧，還像開了鍋似地冒水泡。《斷頭臺》中草原的遼闊、冰山的險峻、牧羊人翻山越嶺轉(zhuǎn)場時的孤獨、高山伐木的危險、踩著齊腰結(jié)冰河水放排的艱辛、智斗狼群的驚險和無奈，一幕幕殊死搏斗看得人心驚肉跳，在蒼莽大地上堅韌生存的民族也令人由衷敬佩?！赌赣H——大地》和《紅蘋果》中則既可以欣賞秋天微風(fēng)吹拂羽茅草的壯美，又可以深吸青草沁人心脾的迷香，還能體味覆蓋著落葉公路上的一派秋色與滿目荒涼。
吉爾吉斯民族文化中蘊含豐富的神話和傳說，倘若細細品讀艾特瑪托夫的作品，則能從中體味那悠遠歷史中的璀璨星光。《白輪船》中講述了吉爾吉斯民族將母鹿尊為圣母以期種族繁衍的神話，母鹿是民族的圖騰，更是民族團結(jié)的象征，母鹿之死意味著失去躲避外族屠殺的庇佑，意味著失去種族興旺的根基?！兑蝗臻L于百年》記錄了一位母親為救被俘后慘遭折磨而失憶的兒子卻反被兒子親手射死的傳說，人們將其埋葬在被稱為“圣地”的阿納貝特墓地，以此時刻提醒后人不忘對祖先的崇敬，通過對祖先世代不忘的崇敬護持民族的生生不息、源遠流長。在吉爾吉斯人民心中，一個民族如若失去記憶，便會成為任人擺布的奴隸，獨立的判斷和思考是奠定民族精神的基石。雪豹作為生活在天山山脈吉爾吉斯山民的圖騰，傳說有碑文記載，因此當(dāng)《崩塌的山岳：永恒的新娘》中主人公由獵殺雪豹轉(zhuǎn)變?yōu)楸Ｗo雪豹，并因此被唯利是圖的同鄉(xiāng)槍殺時，這一幕不僅喚起讀者心底的憤慨，激發(fā)其對悲劇源頭的深思，同時也是對違背信仰的懲罰，對貪婪的痛斥，更是為人類的自我拯救、道德的自我守護、與自然的和諧相處提供了吉爾吉斯民族的經(jīng)驗和智慧。艾特瑪托夫還借用希臘-羅馬神話中先知卡桑德拉的名字創(chuàng)作了《卡桑德拉印記》，卡桑德拉印記出現(xiàn)在孕婦的額頭就意味著災(zāi)難將隨胎兒的誕生而降臨。然而如同受到阿波羅詛咒不再有人相信卡桑德拉的預(yù)言一樣，小說中卡桑德拉印記的出現(xiàn)同樣未能引起人們的重視，一幕幕悲劇的發(fā)生正是對人類罪惡的懲罰，對人類異化的警示。艾特瑪托夫的作品中對民族傳統(tǒng)的探尋、對生態(tài)倫理的關(guān)切、對人性善惡的思索，無不為人類向善、求德的精神之路指明了方向。
有趣的是，艾特瑪托夫在其創(chuàng)作初期便開始關(guān)注、描寫中國，從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到吉爾吉斯人民對中國的樸素認知。在他于1 9 6 1年發(fā)表的《我的包著紅頭巾的小白楊》中，能夠開著大貨車帶著心愛的姑娘去中國邊境，在當(dāng)?shù)厥且患钊蓑湴恋氖虑?，駕車跑一趟中國的貨運更是令人羨慕的美差，司機們威風(fēng)得意地沿著美麗崎嶇的天山之路行駛，那時的中國在吉爾吉斯人的心目中已是理想而可行的致富之地。
進入2 1世紀(jì)，艾特瑪托夫筆耕不輟，在先后結(jié)束吉爾吉斯斯坦駐比利時、荷蘭和盧森堡三國大使兼駐歐共體和北約代表的任期后，于2 0 0 6年出版了《崩塌的山岳：永恒的新娘》，這一年離作家去世僅隔兩年。小說中描述了大山里窮苦、困頓、愚昧的生活，人們夢想有朝一日即使在貧困落后的阿富汗邊境安家，也要讓孩子們?nèi)ブ袊邮芨叩冉逃?，書中對中吉兩國間文化差異與經(jīng)濟差距的思考、對本民族未來出路的探尋精準(zhǔn)而深刻。在艾特瑪托夫筆下，吉爾吉斯人民將中國看作是一個抬腿便可走動的鄰居，是一個可以模仿、值得學(xué)習(xí)的朋友，是一個富足、有朝氣、充滿活力的國度，是一個能夠?qū)崿F(xiàn)夢想的理想之地，在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到吉爾吉斯人民對中國懷有的美好想象與期待。
在一帶一路背景之下重讀艾特瑪托夫，如同擁有了打開吉爾吉斯民族文化的密匙，不但可對其文化符號與根源一探究竟，同時也可為中吉兩國人民之間架起進一步深入理解的橋梁。
（作者為華東師范大學(xué)一帶一路與全球發(fā)展研究院研究員、俄語系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