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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不“暇”之書與“舊”式寫作
來源:文學報 | 聶夢  2020年01月18日08:31
關(guān)鍵詞:聶夢 北腿 兒童文學

在兒童文學界,翌平的寫作向來以強大的行動力著稱。低幼童話、兒童小說、科幻作品、文學翻譯……在多元題材和多種文學樣式中,翌平一步一個腳印地探勘、繪制自己的文學地圖,并對世界范圍內(nèi)兒童文學的藝術(shù)革新保持敏銳反應。此次以“北腿”亮相,翌平曬出獨門秘技,為自己,也為當前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貢獻了一部“硬碰硬”的作品。

所謂秘技,指的自然是翌平聞名已久的腿腳功夫。據(jù)稱,翌平是兒童文學作家里拳腳最好的一個,也是懂得武術(shù)、受過專業(yè)跆拳道訓練、且達到相當“段級”的摔跤手中文筆最好的一個。雖是戲言,卻也道出了作者非比尋常的來路。在寫作兒童文學之前,翌平曾經(jīng)做過十幾年的格斗武術(shù)推廣工作,這期間,既遇到過各種江湖險惡,也結(jié)交了很多的有情有義的武術(shù)人。按理說,沒有人比他更適合把有關(guān)格斗的武術(shù)的故事即時變現(xiàn)成文學作品,帶到小讀者中間。然而,翌平卻遲遲沒有行動。統(tǒng)觀翌平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除《少年摔跤王》等作品外,還沒有哪部小說像《北腿》這樣如此集中地展現(xiàn)中華武藝的博大精深。可以說,《北腿》是翌平武藝小說寫作的一個審慎的開始。

即便是不熟悉武術(shù)的人,恐怕也會對南拳北腿東槍西棍的說法有所耳聞。南北東西各有所長,北方人人高馬大,拳長腿重,北腿的特點便是以腿法擊人。傳說中武松醉打蔣門神,用的就是北腿中戳腳一脈的鴛鴦腿?!侗蓖取分v的正是一群武術(shù)男孩習武學藝,幾支運動隊切磋技藝的故事。小說前半程以北京體校散打隊對戰(zhàn)東北戳腳隊為主線,兩支隊伍多番較量后握手言和,孩子們技藝精進的同時也收獲了友情,后半程作者將枝蔓伸展開去,幾支代表中華北腿的隊伍最終齊聚京城,北腿這個名字也開始在很多武術(shù)家和練拳少年心中擁有崇高的地位。翌平寫武術(shù),等于寫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因而駕輕就熟,筆走龍蛇,頗有些舊時說書人的風范,三言兩語,一個習武男孩的形象便活潑潑躍然紙上,一場驚心動魄的對擊便贏來無數(shù)叫好。

談到緣起,翌平表示,《北腿》的寫作純粹是為了完成自己的一個心愿,他希望能夠調(diào)動個人經(jīng)驗,把北京的格斗武術(shù)發(fā)展史通過文學的樣式表現(xiàn)出來,并計劃按照武術(shù)門派分門別類地創(chuàng)作一系列武藝小說,讓孩子們有機會接觸到更多硬碰硬的東西。他將這類武藝的書戲稱為“暇書”,大意是說,可以像武俠小說那樣讀著玩樂。而事實上,對于讀者而言,《北腿》之“暇”,著實有著太多不“暇”之處。

對中華武術(shù)精神的弘揚,是《北腿》的筋骨所在。武術(shù),實際上是中國人精神狀態(tài)和看待世界方式的縮影。小說中,翌平一邊重拾少年英雄夢想,貼近少年興趣,一邊試圖為孩子們寫出現(xiàn)代版的“水滸”“說岳全傳”和“楊家將”?!袄狭肿永锟刹蝗睒洌钡氖菦]凍壞受傷的好腳”。斗性,血性,江湖,規(guī)矩,各種過招,各種漂亮的腿法,翌平筆下的開陽、世英、季平、獴子、谷子亮等雖秉性各異,但無一不承襲著中國傳統(tǒng)武術(shù)愛國愛人、勇于進取、克己忍耐、自律自強的男兒精神?!斑@是流淌在中華民族骨血里的基因和精神,也是國家和民族的未來所不可缺失的素質(zhì)與底色”(徐魯)。

地域文化特征的加入,有力地彰顯了《北腿》的精氣神兒。東北散手隊的獴子前來“踢場”,北京的小孩兒頓時不服氣起來:“無論如何也得讓獴子那樣的東北大嘴閉上!”這是小說中格外有趣的一段描寫。翌平曾在一家武術(shù)網(wǎng)工作十余年,接觸過各式各樣練武的孩子。在他看來,北京練武的小孩很有地域特點,一是局氣,不仗藝欺人,對人和善;二是調(diào)侃,無論教練還是隊友,哪有不足,都會用北京人說笑的方式和盤托出;三是用心,北京的孩子表面嘻嘻哈哈,私下里特別在乎面子,為了榮譽肯吃苦,暗地里操“私功”;四是機靈,北京練武最講究快、巧靈,最忌諱一根筋,腦袋不開竅;五是喜歡交流交朋友,不保守。而東北孩子特有的爽朗、豪邁、吃苦耐勞也在小說中得到了活靈活現(xiàn)的展現(xiàn)。翌平說,這些孩子的秉性,說白了也是一個城市的氣質(zhì),很希望能夠用自己的小說留住它們。

陽剛,這一帶有明顯翌平標簽的審美范式,在《北腿》中也得到了進一步的豐富和擴展。整部小說最打動人的情節(jié),應當算是刷鞋贈鞋的片段了。東北的小兄弟們回家前夕,北京的孩子費盡心思籌備禮物。楊志和世英頂著大太陽和漫天“毒氣”,刷干凈了上百雙體校的庫房舊鞋,谷子亮得知后啥也沒說,“喊來隊友把鞋子收拾起來,然后齊刷刷地給這兩個哥們兒鞠了一躬”。一根繩子,密密麻麻掛滿了閃著銀光的鞋,陽光照在少年們笑著的臉上,也照在那些忙碌的手和干凈的舊鞋上。翌平動用極少的篇幅,豐富并擴展了陽剛的內(nèi)涵。剛與柔,表達與隱藏,行動與沉默,在小說里獲得了恰到好處的配比,獨屬于少年的豐富敏感多端的內(nèi)心世界便一下子鮮活起來。

上述這些,大都可以歸為顯在的“暇”而不“暇”。而隱性的那一部分,則與翌平寫作范式之“舊”有關(guān)。

整體而言,翌平的寫作總是伴隨著一種“落后”于時代的“舊”的觀感。并且,這種“落后”與“舊”是作者有意為之的。與時下流行的那些強調(diào)個體精神的、祥和的、游戲的甚至帶有濃郁消費色彩的寫作不同,翌平的寫作背后所站立的,是上世紀60年代出生的一代少年的集體記憶。這些記憶使得他的寫作深具“立體感”,斗志,骨氣,巨大的生活以及自然生長的內(nèi)驅(qū)力,質(zhì)樸的力量之美等在他的作品中隨處可見,并由此生發(fā)出一種“倔強”美學——在翌平的寫作視閾中,最后成功的人不一定都是聰明人,有時候笑到最后的人往往都“有點倔”,因為他們有堅定不移的理想和渴望,安心于平凡和枯燥的磨練,并且能夠從一次又一次的挫折和失敗中,慢慢恢復和建立自信,讓自己一天天強大和強壯起來。開陽、谷子亮、佟義等都可以看做是這方面的典型。

作者于當下之時寫陳年舊事,并非單純地憶舊。當北京變成了京城,孩子們依照一百單八將的諢號對號入座,武術(shù)招式被畫成小人書變身武功秘笈,舊式的說書節(jié)奏進入到小說敘事結(jié)構(gòu)中時,一種依傳統(tǒng)而來的價值評判標準也隨之建立起來。何為英雄,何為胸襟,何為尊嚴,何為自強,少年兒童人格塑造的導向性自然孕育其中。這是一種“守”與“舊”的自覺。這種自覺,幫助翌平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在洞悉兒童發(fā)展心理的前提下,保持了難得的開放性、反思性和建構(gòu)性,有效抵抗著大環(huán)境中平面化的寫作對于人生命力量蓄積的磨損乃至消解,從而最終達成一種有來路、有根基、有底蘊的“延”與“新”。在翌平的作品中,新鮮有趣的事物和源遠流長的事物結(jié)伴同行,審慎的兒童觀和“復古懷舊”的審美范式友好相恰,在它們當中,我們既可以看到健康的體魄、健全的人格,也可以看到明亮的文心,看到理想主義正在閃閃發(fā)光。

(《北腿》翌平/著,青島出版社2019年5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