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月報》2020年第3期|尹學(xué)蕓:賢人莊(節(jié)選)
對面的門吱扭開了,胡大生往外擱垃圾。他奇怪地說,你這是在跟誰叨咕?趙慶福心虛地說,你聽錯了,我沒叨咕。胡大生狐疑說,你明明叨咕了……你這是干啥?咋讓驢上樓了?趙慶福不解釋,把驢拽出來,擰開了自己家的房門。胡大生提著笤帚追了過來,說你咋把驢拉家來了?樓房屁股大的地方,你往哪擱它?趙慶福說,這樣大的地方,哪擱不下它?胡大生口里“嘖嘖”,說趙慶福,你咋這各色呢。這么大個賢人莊,頂屬你各色。趙慶福說,我咋各色了?胡大生說,你說你在村里,整天撿點子破爛,家里連插腳的地方也沒有。好不容易住樓房了,你又把驢弄上來……趙慶福說,這兒沒你的事,你甭管。胡大生說,好,好,我不管。黑夜你可別讓它叫喚,瘆得慌。趙慶福說,你怕驢?才幾天不使驢,你別這么快就忘本。胡大生氣得舉起笤帚拍了下桌子腿,走了。趙慶福趕緊關(guān)上門。
客廳也沒有多大。趙慶福的這套房子九十多平方米。把家里的大小柜子拉了來,客廳只能裝下驢了。趙樂反對他往樓上搬舊家具,趙慶福罵了兒子半天,說他嘚瑟、忘本。剛吃幾天公家飯,就看不上家里的舊物件了。大黑一進來,就像龐然大物一樣把屋子裝滿了。玉新剛拖完地,去樓上串門了。回來一看地板,急得嚷,你咋讓驢進來了?快出去,出去!趙慶福也扯起脖子起高音兒,上哪去?哪也沒地方去!世界這么大,卻沒有大黑待的地方。玉新一甩袖子去了里屋。趙慶福拍著大黑的脖頸讓它趴下,可驢蹄子打滑,大黑差一點驢失前蹄。大黑終于趴下了,蹄子往里收得緊。趙慶??粗奶?,搬著身子想讓驢臥舒坦,驢蹄子又一打滑,“咣當”一聲摔趴下了。這回動靜有點大,地板呼扇呼扇像鬧地震。不一會兒的工夫,房門又被敲響了。趙慶福打開門一看,還是那個謝主任,身板比一扇門都寬。謝主任一側(cè)身子,才跨進門來,轉(zhuǎn)圈看那驢,又看趙慶福,點著他的腦門說,行啊,你。腦子沒毛病吧?趙慶福說,是頭好驢,沒毛病。謝主任說,別說它,說你。趙慶福謙虛地說,我沒啥好說的。謝主任脧起眼睛看他,有半分鐘,說,別兜圈子了,這驢你到底要養(yǎng)到什么時候?你有點全局觀念行不行?你這里驢一摔跟頭,整幢樓都跟著搖晃!
趙慶福趕忙說,樓搖晃是質(zhì)量問題,你應(yīng)該去找開發(fā)商。
謝主任說,放肆!這么好的樓哪有質(zhì)量問題?你別紅口白牙瞎咧咧!
趙慶福說,你以為我愿意樓有問題?是你先說樓搖晃。
謝主任倒憋了一口氣,跟這樣的人真是沒話好講。過了好半天,謝主任才把那口氣順下去,苦口婆心說,這樣好的房子,一會兒尿一攤驢尿,一會兒拉一攤驢屎,你不心疼?
趙慶福說,放心,它在賢人莊就不在棚里拉尿,這不是一頭普通的驢。
謝主任斜起眼睛說,金驢?
趙慶?!昂摺绷寺?,說,比金驢值錢。
謝主任終于忍不住了,斷喝了一聲,這是城市,不是你們山溝溝!你在樓里養(yǎng)驢影響其他人!這——不——行!
趙慶福也提高了聲音,說,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我養(yǎng)我的驢,礙著其他人啥事?我拴外面樹上不行,放我家里也不行,你告訴我擱哪行?
謝主任說,擱哪也不行,你必須處理掉!
趙慶福上來了驢脾氣,我就擱了,你愛咋地咋地!
……
尹學(xué)蕓,女,1964年生。已發(fā)表各類文學(xué)作品三百多萬字。作品多次被各種選刊選載。曾獲魯迅文學(xué)獎、百花文學(xué)獎、梁斌文學(xué)獎、孫犁散文獎、林語堂文學(xué)獎和《北京文學(xué)》優(yōu)秀作品獎等獎項。現(xiàn)為天津市作家協(xié)會文學(xué)院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