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奇:延河——生命與詩之泉
抗戰(zhàn)時期的延安,是中國革命斗爭的落腳點和出發(fā)點,是個嶄新的世界。清涼山給子奇堅強的脊梁,延河水給他豐富的乳汁。
1938年3月,我們幾個向往革命和追求真理的青年,沖破重重險阻,到了延安。像夢一樣,我們跨進了一個新世界,感到一切都是美好的,有意義的。晚上睡不著覺,又是唱歌又是寫詩。第二天天一亮,就跑到延河邊,去喝一口香甜的延河水,用清爽的延河水洗臉。一位四川來的教師,激動的伏在地上親吻泥土,興奮地喊著:“啊,自由的土地,我來了!我屬于你了!”
幾天后,我到“抗大”學習。畢業(yè)后,留校做宣傳、文藝工作。許多“抗大”同學都喜歡寫詩。1938 年5月到年底這個時間,我們“抗大”軍事大隊的一些年輕的愛好詩歌的同學魏巍、侯亢、胡征、夏雷、周潔夫、金斧、朱力生等和一些 “抗大”的教職員成立了“戰(zhàn)歌社抗大分社”,主要活動是編一個大型的詩歌墻報《戰(zhàn)歌》。自己寫,自己抄,自己貼,貼在球場旁一面寬闊而高大的墻壁上,成為來“抗大”參觀的人歡迎的一項節(jié)目。上面發(fā)表的詩作,有歌頌抗戰(zhàn)的,贊美延安的,反映“抗大”生活的,也有寫革命愛情的,內(nèi)容豐富,形式多樣,真是百花齊放。我當時用“西米蘭”的筆名寫了一些詩歌習作,如《我愛蕎麥花》等。
“抗大”組織對詩歌活動很重視,很支持,要什么,給什么。副校長羅瑞卿、政治部主任張際春、宣傳部長謝文翰等都來看我們的墻報。有的領導人還寫詩投稿,要求參加“戰(zhàn)歌社”。羅瑞卿同志還陪毛主席來看過我們的墻報,毛主席說:“好得很!抗大出抗日軍人,也出抗日詩人!”
“戰(zhàn)歌社”是當時延安成立最早的一個詩歌愛好者的組織。它的主要負責人是詩人柯仲平??轮倨降脑S多詩,特別是為慶祝黨的六屆六中全會寫的《告同志》,同志們把他的詩抄得大大的,貼在當時延安活動的一個中心——府衙門墻壁上。那里經(jīng)常圍著一大堆“抗大”“魯藝”學生和延安各機關干部及過路的人。他們爭著閱讀,不少人把自己喜歡的詩句抄在小本本上。我還記得他的有名詩句:
我們的團結(jié),
像五個指頭,
共一只強有力的手掌;
每一個同志都在自己的崗位上,
每一個同志的崗位都朝中央。
這個時間,“抗大”、延安和陜甘寧邊區(qū)的一些愛好詩歌的同志還組織過一個“山脈詩歌社”,出版過好幾期油印的詩刊。
1939年春,詩人蕭三從蘇聯(lián)回延安。這是延安詩歌節(jié)的一件喜事。他帶來了蘇聯(lián)革命文學和詩歌的新消息。他經(jīng)常向我們講高爾基、法捷耶夫、馬雅可夫斯基、白德內(nèi)衣等。他還經(jīng)常講毛主席的故事和毛主席支持詩歌運動和寫實的情況。由他主編的《大眾文藝》也經(jīng)常發(fā)表,特別是由他負責出版了一張八開紙的油印詩刊《新詩歌》,這是當時延安詩歌運動掀起高潮的一個標志,也成了團結(jié)詩歌愛好者的中心之一。《大眾文藝》幾個字就是毛主席的親筆字。
1981年十月的一天,蕭三同志派人送給我一個“要件”,還囑咐一定要親自交到我手里。我急忙啟封一看,就是42年前在延安出版的第五期《新詩歌》。這份珍貴的革命文物,跟著他的主人走過了極其曲折的、艱辛的道路。第一期創(chuàng)刊號上寫著:1940 年9月1日出版,戰(zhàn)歌社、山脈文學社合編(從第二期以后改為新詩歌匯編),并且注明“每期五分,通訊:延安文協(xié)轉(zhuǎn)。第六期(也可能是最后一期)的出版日期是1941年5月20日。在上面發(fā)表詩作的有:蕭三、柯仲平、公木、郭小川、塞克、張蓓(沛)、胡征、隱夫、孫劍冰、趙烽、鐵夫、陸荊、賈芝、馮牧、達尼翻譯的詩以及劉御、呂驥合作的歌曲《邊區(qū)工人曲》等,也有我的幾首小詩。這些詩的形式、內(nèi)容、風格都是多樣的、豐富的、健康的。蕭三同志出版在《新詩歌》上的幾句話向詩人們發(fā)出號召:
詩人,起來!現(xiàn)在這個時節(jié),
不能貪取甜蜜的睡鄉(xiāng)。
莫忘了,千萬戰(zhàn)士的熱血,
流在中原的沙場上。
每個人都應該和他們在一道,
你現(xiàn)在不能丟炸彈,動刀槍——
你應當寫些詩歌給他們唱。
詩人,詩歌可比子彈和刺刀。
延安《新詩歌》的出版,對于陜甘寧邊區(qū)和其他解放區(qū)新詩歌運動的開展,都起了積極的推動作用。
1941年,是嚴酷中最嚴酷的年代。毛主席形容它是“黎明前的黑暗”。在西方,德國法西斯兵臨莫斯科城下。在東方,日本侵略軍瘋狂掃蕩,實行“三光”政策。離綏德很近的黃河岸邊的宋家川,不斷傳來隆隆炮聲。在南北邊境,都有國民黨軍隊步步緊逼配合日軍搞“鐵臂合圍”。我邊區(qū)處境十分困難,糧缺衣單,喝稀米湯,穿翻補衫,點燈無油,寫字無紙。 人們唱:“1941年呀,日子正艱難呀?!秉h中央發(fā)出備戰(zhàn)備荒動員令,年輕詩人郭小川大聲喊:“我的延河,我是你的一條小之流呀,投向你!”18歲的詩人賀敬之:“挺起胸,大步走在早晨的大路上,我唱著屬于這條路的歌?!蔽覀冮_荒,種地,紡線,織布,挖窯洞,蓋房,養(yǎng)豬,種菜,改善生活,支援抗戰(zhàn)。我也寫了詩:“唱吧,同志!高聲歌唱起來!這充滿愛與恨的大地啊,是歌者的舞臺!”“火熱的地球,定將在我們戰(zhàn)斗的歌聲中翻轉(zhuǎn)過來!”
我們在困苦中還不忘英勇奮戰(zhàn)的蘇聯(lián)戰(zhàn)友。在《新詩歌》第三期編出了《反德援蘇特輯》有蕭三的《打瘋狗》、公木的《希特勒地十字軍》以及我用費格娜筆名寫的預言詩《飛蛾》等。
此刻,延安和綏德出版的兩個《新詩歌》詩刊,放在我面前。翻翻這些經(jīng)歷了40多年風霜、用馬蘭紙印的發(fā)了黃的詩歌刊物,歷史風雨,故人深情,那些充滿青春和激情的歡樂時光,那些已離開我們和還活著的、與我們一起戰(zhàn)斗的詩友們的親切形象,都一一出現(xiàn)。馬蘭紙雖粗糙,且紙上水跡斑斑,但韌性卻很大,經(jīng)住了漫長歷史的考驗,多么美!多么珍貴!多么有詩意!它們正象征著新詩歌生命力的堅強,展示著那個時代的驕傲。
1980年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