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閱讀:向大家致敬——北京出版集團第十三屆世界圖書和版權(quán)日紀念講壇”發(fā)言摘編 賀紹?。何覀兿虼蠹抑戮?,大家向文學致敬
文學從本質(zhì)上說沒有實際的用途,不直接指向物質(zhì)功利,但它是人文學科和藝術(shù)的基礎,是所有與人的精神有關的專業(yè),比如哲學、宗教,是這些專業(yè)的靈魂。人們從文學中獲得的是一種精神上的滿足。作家方方告訴我,多年前她曾收到一位農(nóng)民的來信,說她盡管生活很困難,也一直受到別人的嘲笑,但她熱愛文學,堅持寫作,她懇請方方在小說寫作給予她幫助。這是一位天天與土地、灶頭打交道的農(nóng)村中年婦女,方方問她為什么要寫作,她回答說:“只有寫作,才能讓我活出尊嚴?!焙髞碓诤弊鲄f(xié)的幫助下,這位叫周春蘭的農(nóng)民婦女經(jīng)過反復修改和打磨,完成了她的自傳體長篇小說《折不斷的炊煙》,并作為湖北作協(xié)組織的“湖北農(nóng)民作家叢書”之一出版了。為什么文學能讓一位普通的農(nóng)民婦女有了生活的尊嚴?不就是因為她能從文學中獲取精神的力量嗎?不就是因為在文學中寄托了她的人生理想嗎?
農(nóng)民作家周春蘭的回答讓我更加堅定了我對文學的認識:人類為什么創(chuàng)造了文學,是因為人類需要理想。與理想相對應的是現(xiàn)實,人類因為有理想,才會不滿足于現(xiàn)實,才會在理想的激勵下去改造世界,才會有了人類文明的生生不息。而人類理想經(jīng)過思想的整合便形成了理想主義,理想主義是高于現(xiàn)實并能調(diào)校現(xiàn)實的一種思想傾向。如果說思想性是文學的基本構(gòu)成的話,那么,理想主義就應該是文學思想性的母體。其實,這并非是我的一己之見。在漫長的文學史中,它仿佛就是一個不證自明的真理。魯迅曾經(jīng)說過:“文藝是國民精神所發(fā)的火光,同時也是引導國民精神的前途的燈火”。把文學比喻為火光和燈火,不正是因為理想精神能夠照亮人們前行的路程嗎?諾貝爾文學獎的頒獎宗旨也強調(diào)了要獎勵那些“具有理想傾向的最佳作品”。
但是,欲望擴張逐漸成為全球化的趨勢,它帶給文學的影響,便是文學的理想色彩逐漸淡化。多年前,美國的文學批評家希利斯·米勒的一本著作《文學死了嗎?》在中國翻譯出版,這個聳人聽聞的書名曾引起人們的熱議,有感于當時缺乏理想燭照的中國文學現(xiàn)狀,一些人為文學唱起了挽歌。所幸的是,文學并沒有死去,這至少是因為眾多的作家并沒有放棄理想,并且為了捍衛(wèi)理想而努力與平庸、墮落的行為抗爭。我想起了一位與《十月》雜志關系非常密切的北京作家史鐵生,他最早的一本小說集《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就是1985年由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史鐵生是一位孜孜追求理想的作家。他的寫作不摻雜任何世俗功利目的、從而能夠真正進入到人的心靈和浩翰的宇宙進行搜索與詰問。他以慘痛的個人體驗與獨特的審美視角叩問個體生存的終極意義,尋求靈魂的超越之路,形成了有著哲理思辨與生命詩意的生存美學。在思想日益被矮化和鈍化的當下社會里,看看史鐵生在活著的時候是怎么思想的,是怎么寫作的,我們可能會驚出一身冷汗。史鐵生從他寫《我的遙遠的清平灣》起,雙腿就失去了行走的能力,但因為他始終沒有放棄對理想的追求,所以他可以用頭腦繼續(xù)行走,并走向了一個鳥語花香的精神圣地。
在這個物質(zhì)突然變得特別豐富的年代,人們往往會忽略精神的追求而陷入空虛和迷茫,但是,那些優(yōu)秀的文學圖書,以理想主義的燈火照亮了人們的精神空間,也讓更多的人感到活得有尊嚴。文學圖書的巨大作用,是其他實用類和知識類的圖書不可替代的。因此,當我們向大家致敬的同時,我還想冒昧地代表所有寫出精彩作品的大作家以及熱愛讀書的廣大讀者,對文學表示崇高的敬意!我們要向大家致敬,同時大家也在向文學致敬!
賀紹?。簩W者、評論家,著有《文學批評學》《魯迅與讀書》等多部理論評論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