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學(xué)》2020年第9期|龔學(xué)敏:天堂流言
烏 云
烏云把天空灰色的大衣,裹了又裹
讀過的志怪小說,慢騰騰地
聚攏,趕路
像是它們自己操作的前途
一片黯淡。
機(jī)艙里常溫的臉譜,對著散裝的光芒
有時,光芒們只是一個個形容詞而已
如同,感冒藥中被搗碎的
兩粒VC。
空姐一天天老起來,胭脂的費(fèi)用
和年齡成正比,這一點(diǎn),更像
我在空中默念到的一個怪怪的名詞。
天 使
騎自行車的郵遞員說,《圣經(jīng)》是一封信時
周圍的人,都在密封的機(jī)艙里沉睡。
零零星星亮著的閱讀燈
像是那些座位上的人,頭頂上長出的光環(huán)
此時,我情愿他們是天使。
鐘 聲
懷疑除夕,包括黑暗中蟄伏的眾生相
那個時辰,更適合用來復(fù)仇,被鐘聲
深藏了一年的刀
把涼透了的人世,捅得體無完膚。
寺院里的舊鐘,成為遺址,如留聲機(jī)里
的舊人。民國戰(zhàn)事頻發(fā),銅都在奔跑
至今無法歇息
我只能與它合拍,不可逼它說出實話。
寫 字
被我不停折磨的漢字,開始拒絕表達(dá)
洗滌過的詞,拄著發(fā)音時胸悶的拐杖
出現(xiàn)在斑馬線上
汽車是街道長出的樹葉,衰老得很快
自己埋葬自己。
每一個字都是奸細(xì)。多認(rèn)識一個字
就多一份暴露自己的危險。
我時常借助字的工整程度判斷一個人
說出的話,像是撫摸脫殼的靈魂。
我害怕音調(diào)強(qiáng)硬,還有,不說話的人
他們藏在陰冷處
如同從未見過面的生僻字
足以否定你的一生。
認(rèn)錯一個字,好比認(rèn)賊作父
所有為生計奔波的漢字,一不小心
就會被聚眾鬧事的字,拖出去殺頭。
雪 地
雪花像是被剁碎的蓮花白,灑落下來
在雪地里說出的大白話
異常清醒,用結(jié)成的冰
不停地敲打路燈
直到燈光被凍成了假話。
詛咒終止謊言,這是我西北口音的
童年,非常重要的一棵樹
重要到可以忘記貧窮,和歧視。
我朝著已經(jīng)破損的冬天走去
雪地是上天恩賜
給我的羊群,因為我與它們一樣溫順。
想 起
所有的事情都像是機(jī)器,被手機(jī)分開
拆解成零件。
一群山上下來的人,因為醉氧而無言
用沉默砍伐長有廣告牌的大樹。
受傷的小事情,蜷縮在整個事件的角落
一次次的,被勝利路過。
標(biāo)榜自己的禿頭胖子,用進(jìn)口助聽器
勸阻正在生長的蔬菜
這樣無知的中午已經(jīng)不是少數(shù)
午睡和影子一樣短暫
而他們的偽勞作,將扼殺時光中
水囊一樣浮腫的丹頂鶴的唳聲。
請原諒我把丹頂鶴的發(fā)言
形容成水囊
因為這種盛水的容器,和名詞已經(jīng)消失
我只是在這里紀(jì)念而已,如同
多年以后,有人偶爾想起你一樣。
謠 言
麻雀成為謠言的根源。紙糊的
大鳥翅膀坐在天空的圓桌周圍
我用胡蘿卜的帽子不停地勸說自己
要甜蜜,要有多種維生素
要認(rèn)為麻雀卑微本身就是罪惡的源頭。
可是,謠言本身就是你們。
我從經(jīng)歷的故事中抽身出來
在報紙糊的汽車上,踩了一腳油門。
我開始同情謠言
像是愛上麻雀,因為有血肉的
謠言,勝過一份穿戴整齊的報紙。
航站樓
紙燃出的火苗的翅膀,病懨懨地
撲騰在冰面上
草魚開始思考,隔空的窒息
被放大,像是嵌在冰的凸透鏡中的
陽光。溫暖成為虛假
岸上的兄弟與我一個姓氏,并且排行一致
燒痛的字,像是倒入油鍋的水滴
跳起來,充當(dāng)黑色的殺手。
在航站樓玻璃的吸煙房中,面對登機(jī)口
發(fā)射出去的旅客
我感覺自己成了和他們不同口音的
行刑隊。
冬 天
彩色的肥胖癥在冬天的瀝青路上蠕動
雪松伸出話筒
用一個舊地名作為出發(fā)點(diǎn)。
從夏天過來的湖水,挪挪身子
給謊言騰出了空間
從未有過一只江鷗如此的屈辱
風(fēng),用碩長的羊毛圍巾一次次修改
各地的氣溫
直到春天來臨
籬笆最早說出假話的花朵。
話筒讓灰色的江河再彎一下
音量被室內(nèi)鼓掌的空調(diào)放大了一倍
羽絨服們擁堵在門口
像停止發(fā)育的水
在北方婦人手中面團(tuán)一樣揉來揉去。
不要忘了給灰色的江河戴上籠頭。
打魚的男人
把這句話和雙手一起統(tǒng)進(jìn)袖子
不說話,只是朝遠(yuǎn)方望了一望。
高 鐵
吊車在安裝童話,冬眠的川西壩子
用霧霾裹著青蛙鉛一樣沉著的鼾聲。
刷過科學(xué)油漆的木柵欄
限制想像,我身上即使附滿鵝毛
也是無法飛翔。
花朵,我們只需要花朵,在車廂
用女人的身姿擦拭玻璃。
每一個站臺都是一個黎明
時間被混濁的魚肚白,壓迫得
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