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2020年9月號下半月刊|夏杰:暗夜里的燈火,就是我們的正反面
參照物
周末的鳥鳴沒有休息
周末的狗吠沒打預防針
周末的電鋸爬上高樓
它們每天跟我搶一條路
還沿著我的腳印,分毫不差地走進去
你們是聲音,沒有腳
為何如此翻越,不顯疲憊
如果我沒有腳,就安靜地待在一個地方
想想這輩子記不起的事、看不見的人
一天一天地,把自己坐成一道傷疤
就是坐成:
冬天里的樹陰,夜半的惡犬
也不會挪一下
那時,我沒有了腳印
鳥鳴還是沒有休息
狗吠仍舊沒打預防針
只有電鋸,生銹了
五金店還沒開門
木匠正坐在摩托車上打電話
那時,我養(yǎng)了一只鳥與一只狗
但不方便開五金店
我就守著這些聲音與我一起
聽窗外一切聲音
順從
那天,母親戴著老花鏡做沙發(fā)套
老舊的縫紉機飛快地運送著細細的絲線
線軸不停地旋轉,如果線圈也是人
她會傷心地叫喊命運的不公
還是像現(xiàn)在這樣,冷靜地順從?
母親一會兒挑一下針腳,一會兒
去沙發(fā)量尺寸,老花鏡有些累了
但都以為,它下垂
是鼻子的事
這時午后的陽光慢慢爬了進來
她額頭上的皺紋清晰可見
像是時間對她的圍堵
光在她身上不斷變換姿勢
這些天上之物,遵循著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的古老約定
好像那個挑起一擔稻谷就走
背起一摞秸稈回家,挑燈打草包
凌晨給蘑菇澆水的母親
正在給我縫著補丁與丟失的紐扣
然后用粗糙的手摸了我一下
嘴角的黎明之光,微微翹起后
她的白發(fā)穿透夜色,來到我眼前
——好像沒幾日的事
索取
給陽臺上的花澆水、施肥
有的換些營養(yǎng)土,暫時讓它的根
見一見太陽。我不想把根須
比作我們的經(jīng)脈
被子拿出來曬曬吧
但必須小心翼翼地攤開
減少褶皺,讓更多陰影知道
它現(xiàn)在不用靠自己保護溫暖
而是晾衣架在保護它
取得溫暖。我不想把不銹鋼晾衣架
比作我們的骨骼
我可以坐在陽光里看影子了
最初我對影子的想法不分大小、長短
都顯得有些孤獨,后來
我想到了自己,好像也很孤獨
甚至厭倦,連眼皮都想
到彼岸說話
我想我應該推翻之前的想法
影子就是出來陪自己的
但我不想把物體與影子
比作我們與親人
我要去父母家吃飯了
兒子還在換衣服,但我不想催他
像母親,也沒催我
我們的溫暖
裹緊衣領時,會想起狗狗躺在我身上時的溫暖
兩種不同的體溫
彼此依存,是一個白日
最貼心的愛護,而在暗夜
我也能感受到衣物時不時蠕動
為我孤單的溫度,找個伴
嗯,我們安靜地
聽另一個自己,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吧
愛過的與愛著的
有沒有看見過,烏鴉跟在喜鵲后面
使勁地飛,不停地飛
樹林、河流、屋頂都不能阻止
像一場有關生死或者榮譽的比賽
誰都不愿輸,又像是一個追著命運
一個極力擺脫命運
那時,我就是被父親這樣追著
手里拿著木棍,沒有一個跟頭能夠阻止我
褲子摔破了、衣服掉了扣子
不管,爬起來就跑
少年正當時,奔跑何所懼
而父親,有時扶墻喘息,有時撐腿
惡狠狠地盯著我的方向
他屁股上的補丁像一枚落日
已照不見我的身影
不知多久,我在稻草垛洞里隱隱聽到
他與母親的叫喊聲……
現(xiàn)在,我不時催問他們藥吃完沒
無論多忙,去市里配藥只是一腳油門的事
他們只是不住地點頭
像是被命運摁住頭而被迫答應
燈光里的人
1
在燈光里的人,不覺得暗夜悄無聲息地
進入體內,編一個夢境
來誘惑軀體,難怪總有離奇的事
放任在我們的意識之外
不能做局外人呀
小心打翻了黑黑的疲倦
而污了眾神的泰然
2
好像神已經(jīng)可以無處不在了
在沒有燈光之時更甚
又懼怕沒有燈光,似乎
暗夜里的燈火,就是我們的正反面
靜下心,那片光
就不會是紙糊的,更不會
用一種表情看著我們,看得我們
也成紙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