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速翻紅的紫金陳,從暢銷到常銷的距離
由紫金陳小說《長夜難明》改編的網劇《沉默的真相》劇照
最近一段時間,隨著懸疑網劇《無證之罪》《隱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相繼火熱破圈,其原著作者紫金陳也進入大眾視野,并儼然成為頭部IP。
為什么紫金陳的作品會成為收視保證?迅速翻紅的紫金陳,僅僅是在蹭網劇的熱度?今天,讓我們聚焦紫金陳的文學世界。
——編者
紫金陳作品的優(yōu)缺點都很明顯,其筆下的文字、人物和情節(jié)設定都帶著種粗糙感,但那種生猛姿態(tài)仍然讓人激賞
多年以前,就曾與紫金陳的連載小說初遇。其作品的缺點其實顯而易見,無論文字、人物還是情節(jié)設定,都帶著一種網文的粗糙感。與此同時,其作品都有一種一以貫之的生猛姿態(tài),就像《隱秘的角落》最后一集終了黑暗中的五秒顫音,破屏而出,帶來滿足的閱讀余韻——這也正是其作品鮮明的優(yōu)點。
多年以后,連續(xù)改編自紫金陳作品的三部劇集為何突然爆紅?除了劇作本身具有極高的完成度與話題感之外,能讓早已熟悉核心劇情的老讀者們傾心,靠的正是精心打磨掉原作粗糙甚至崩壞之處的再創(chuàng)作。僅以最新一部《沉默的真相》為例,其中加入了關鍵性的證據和人物,一眾演員的表演像是在施工圖般的原著上蓋起了滿是細節(jié)的房屋,彌合了原作的裂隙。
看到前段時間紫金陳因不滿網友對其作品給出的“文筆有問題”等評論而怒刪豆瓣ID的新聞,實在哭笑不得。“糙”是事實,也是種武器,某種程度上,比西方偵探所謂 “冷硬”的拳頭更適合國內的閱讀生態(tài)。一直追讀作品的讀者們并非要向“著名編劇”學習創(chuàng)作,大家的眼睛雪亮,能夠看見粗線條的情節(jié)堆積,也能夠洞察這個和萬千網文作者一樣為生存寫作的家伙有種不一樣的固執(zhí),他不要隱喻,不要架空,只想在迷霧般的現實中強橫地射出一道光。既然不違背讀者的期待,不妨礙改編者迸發(fā)靈感,何妨大方保留這種不開濾鏡的大顆粒粗糙勁?
近年有股非常糟糕的潮流,某些作家打著現實主義的旗號,在作品中隨意拼湊吸睛的社會新聞,若去掉包裝,簡直如同惡臭的地攤小報。當年馬爾克斯的《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雖也脫胎于現實,卻像是用幻想之血潑向現實之惡,遠非眼下的“剪刀手”可比。紫金陳的作品里也有這種簡單粗暴、“借”來就用的特點,比如《長夜難明》的結尾,夠生硬也夠膽量。但如果真將他的作品歸為“社會派”,那么這種借用還是有著相當的必要性,能夠為看似不真實的劇情營造一個可信的空間。
從人設到情節(jié)甚至于精神內核,東野圭吾的作品絕對曾是紫金陳的寫作教程。當然,從不避諱自己擅學擅借的紫金陳筆下的故事一直在“進化”
紫金陳與東野圭吾之“似”是個繞不開的話題。其實不必看任何訪談,東野君的作品絕對曾是紫金陳的寫作教程。早在東野成為“暢銷君”之前,筆者就曾讀過他的“神探伽利略”系列,對所謂的“理科推理”感到相當不適應,作為神探的主角湯川學也不怎么討喜,大學教授、高大英俊、頭腦超卓、個性古怪,可破起案來像個沒感情的平板“立繪”。誰能想到,在紫金陳筆下,無論是徐策還是后來憑網劇揚名的嚴良,不但人設像極了湯川,連扁平模糊的形象也一并移植,確實是“真愛”。
而情節(jié)上的似曾相識則更為“驚險”?!稛o證之罪》中駱聞獻身式的脫罪計劃,就讓人沒法不聯想起《嫌疑人X的獻身》。并且,這種“致敬”遠不局限于東野君——《隱秘的角落》中張東升“帶你去爬山”的梗如今人盡皆知,原著《壞小孩》開篇這個大膽的設定,其實與天童荒太那部“三個小孩山頂推爹”的超級名作《永遠的孩子》如出一轍。
不過,這種 “懸崖邊緣的瘋狂試探”絕非抄襲。紫金陳作品的“核”并不在某個詭計的精妙或者不可能犯罪氛圍的鋪陳,情節(jié)人物甚至懸念都是工具,一氣貫通地怒抒胸臆才是終極目的。在這一點上,他的作品和東野君的某些作品一樣,不能簡單歸入所謂的“社會派推理”。對于這種擅學擅借的“超能力”,紫金陳自己也倒是毫不避諱——《長夜難明》里,紫金陳直接借人物之口告知讀者致敬對象正是電影《大衛(wèi)·戈爾的一生》,也算是隔空交流創(chuàng)作過程的聰明做法,不必再為了“勞拉的原型”費神解釋。
從創(chuàng)作之初,紫金陳作品就有種“牽”引讀者的特點,先拋出一個驚人的案件,如工商所全員失蹤、地鐵站拖箱運尸、作假證偽造現場之類,細節(jié)齊備,根本不必推理,警察和神探們自會細細道來,然后甩過來一個高智商犯罪的結論。此時讀者就像咬到了鉤子的魚,很難冷靜思考,只能跟著游下去。接下來,沉默的真相才從隱秘的角落里浮現出來,呼嘯著直奔主題,不容質疑。這種創(chuàng)作方式雖然稍顯 “粗暴”,卻跟書中人物的行事邏輯格外契合,讓讀者愿意坐上這艘小白船晃向真相所在之地。
其實,紫金陳筆下的故事一直在“進化”。從早期質量的不穩(wěn)定,到《無證之罪》的轉向,《壞小孩》的實驗,及至《長夜難明》,完成度已經有了相當明顯提升。
他那經?!捌健钡浇醢酌璧臉闼匚娘L熬到滑屏時代,反而更受習慣了“直給”的讀者們歡迎。許多看完劇回頭惡補原著的人直呼痛快,說是找回了囫圇讀完一本小說的感覺。而過去作品中神探太神、兇犯太兇的“怪”癖也得到了克制,即使劍走偏鋒如《壞小孩》,也為孩子們看似瘋狂的行動做了充分的背書,積攢下足夠的理由、勇氣、智慧和向往全新生活的愿望。
后來的《長夜難明》明顯更加克制,那種飛蛾撲火般的悲壯又讓人想起東野圭吾的封神之作《嫌疑人X的獻身》和《白夜行》,不過這次并非糾結于哪些橋段相似,而是感受到了相似的“核”。這個精神內核格外易碎,丟了它,即使擁有相似的篇幅和情節(jié),也會讓作品淪為官能獵奇。劇集《沉默的真相》當中有一段看似與主線劇情毫無關聯的情節(jié),追尋正義無果卻飽受陷害欺凌的三人組重聚,飾演前檢察官江陽的白宇貢獻出一段全網稱贊的演出,丟錢包后的逐漸放大的反應讓人真切感受到什么叫“成年人的崩潰只在一瞬間”。急翻原著,發(fā)現這一段竟有著相當簡潔有力的文字表達:“這十年他從不曾掉過一滴眼淚??墒墙裉?,只是錢包丟了,他哭了,大哭,前所未有地大哭……”初讀時竟一掠而過了。感謝劇集的再創(chuàng)作,像一只放大鏡般地褒獎著作者的心血,也讓人自覺地收起毒舌和惡意,回歸文字本身。
東野圭吾曾經回憶和自己作品改編影視劇的主演們共同接受采訪的往事,說人家美得發(fā)光發(fā)亮,而自己表現得就像個坐在臺上追星的傻子。作家和明星,終究是完全不同的“世界”。成為超級暢銷作家后,他仍然對作家這個身份有著非常清醒的認知,絕不愿像藝人般靠通告訪問甚至熱搜八卦過活。當然,即使在類型文學創(chuàng)作這條窄路上,紫金陳與東野圭吾的距離眼下也不可以道里計。但希望紫金陳能像東野君一樣自知自省,不要迷信眼前劇集帶來的流量與回報,而是反過來汲取如此優(yōu)秀的良心改編之菁華,只有繼續(xù)用一桿冷筆不斷寫出更多帶著熱髓的作品,才有可能從熱賣一時的“暢銷君”蛻變成熱忱一世的“盜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