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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張開兒童詩的雙翼
來源:文藝報 | 王立春  2020年11月11日08:31
關(guān)鍵詞:兒童詩

本期發(fā)表的幾篇文章,讀來各有趣味。 詩人王立春的《張開兒童詩的雙翼》,談的是兒童詩的詩性、童年性及如何融合的問題。類似的話題在童詩界、在“童詩現(xiàn)狀與發(fā)展”此前的探討中都有所涉及。此文值得一讀,是因為我們從字里行間感受到,這是一位童詩創(chuàng)作者用心思考寫下的文字,其中多少蘊含了創(chuàng)作者私人化的經(jīng)驗與探求。相信這些帶著詩人體溫的文字,有助于當代童詩美學的提煉與升華。 吳其南教授的《為什么“抒發(fā)”不是兒童詩的主要表現(xiàn)方式》是對上一期薛衛(wèi)民文章的回應(yīng)。我欣賞兩位作者既坦誠又友善的討論態(tài)度,希望論壇不僅有交鋒與碰撞,同時也傳遞彼此間的尊重和溫暖。 上海老作家鄭開慧先生、深圳實驗學校小學部周其星老師的文章也值得一讀。其中周文讓我們接觸到詩教第一線的實例。細心的讀者會發(fā)現(xiàn),作者關(guān)于童詩寫作教學中是否可以模仿、如何模仿等問題的觀點,與論壇第4期林煥彰先生文章的觀點正好相反;關(guān)于北島選編的《給孩子的詩》是否適合小學生閱讀,周文的看法與第5期劉崇善先生文章的看法也并不一樣。 呈現(xiàn)不同的看法以打開童詩思考與求索的空間,這也是論壇希望達成的目標之一。

——方衛(wèi)平

前一段,在一個童詩網(wǎng)進行了一次激烈的討論,焦點是究竟什么樣的童詩才是好童詩。一位教童詩的老師問我,衡量一首童詩好壞的標準是什么?我覺得這個問題恰合了“童詩現(xiàn)狀與發(fā)展”論壇的主題。作為一個童詩寫作的實踐者,我也談一些自己的看法。

除卻寫作者的才華不論,寫出一首好的兒童詩是需要智慧的。這種智慧是一個寫者對童詩藝術(shù)的體悟,是在不斷的實踐中磨練出來的。兒童詩是作者抱著明確目的寫的詩。成人詩或可為更多的讀者去寫,但如果落到了聶魯達所說“一個詩人寫的詩只有他和親愛的人看懂,那十分可悲;一個詩人寫的詩笨如牡蠣也看得懂,那也十分可悲”的地步,詩便失去了意義。既然兒童詩詩人的寫作是朝向兒童,那么兒童詩就該具備一些獨特的審美特點,比如天真之美、淺語之美、節(jié)奏之美等等,但從廣義來講,它最先具備的該是詩性之美。

詩性是一切詩的共性,如果忽略了對詩性的追求,兒童詩的水準便會降低。詩歌是對世相的深刻觀照和傳達這種觀照的語言技藝。作為一個詩人,如果不能覓到世相深處的詩性,如果不能有“燈火闌珊處”和“一吟雙淚流”的體悟,那么寫詩做什么?一個詩人如不能逾山越嶺地尋找,不能輾轉(zhuǎn)反側(cè)地求索,那么詩人的終極快樂是什么?一個詩人如果僅憑對意象的第一次感悟就匆匆下筆,而不去做思想的第二次第三次探底,那么詩的蘊藉能否得到?每首詩中的詩性,是詩人用熾熱的感情孵化完成的新的形象,是用心血煉就的一克“鈾”,是引爆詩歌小宇宙的核動力,如果不能提煉出這一克“鈾”,那么寫詩的意義在哪里?對詩性的領(lǐng)悟想必是深者得其深,淺者得其淺。作為兒童詩也應(yīng)該有這樣的詩性,它的詩性是對兒童熟悉的生活的深切觀照。兒童詩詩人不應(yīng)該降低自己詩性的標準。拋開藝術(shù)表達不講,一首真正的好的兒童詩一定是有詩人生氣貫注的詩心和執(zhí)念的藝術(shù)追求的。如果只因為讀者是孩子,對于詩性的揣摩僅僅蜻蜓點水般浮于表面,不去修煉和提純詩性,是對小讀者的不負責,更是對詩人自己的不負責。國內(nèi)兒童詩人的隊伍很大,但攜帶詩性的好詩未必像隊伍那么大。究其緣由,也大抵是忽略了對童詩詩性的探索。有些寫童詩的人以為給孩子看的詩是好寫的詩,便成了“制造”兒童詩的“機器”,寫作速度快作品數(shù)量多,“蘿卜快了不洗泥”,在詩中少有停留頓悟,少有詩性的熔煉,而網(wǎng)絡(luò)傳播的快捷也讓這些詩遍地流淌。應(yīng)該說,這些詩稀釋了兒童詩的純度,久而久之,倒了小讀者的胃口,還未形成純正欣賞品味的孩子,會對兒童詩失去興趣;對那些天性喜愛童詩寫作的孩子,更會造成一種營養(yǎng)不良。寫詩的人應(yīng)該誠實,作品應(yīng)付得了讀者,應(yīng)付不了自己;應(yīng)付得了當下,應(yīng)付不了時間。

兒童詩的趣味性或者說兒童性應(yīng)該緊隨詩性之后。成人詩在這一點上不用擔心,有好多詩是詩人寫給自己的,詩人用詩歌的鏡子打量自己的靈魂,當像荊棘鳥一樣吟出帶血的詩句,詩人就完成了一次自我重塑,這似乎和別人關(guān)系不大。兒童詩是給孩子閱讀的,從一開始就應(yīng)該考慮到孩子的年齡特點和接受能力。一首童詩,沒有小讀者的參與,從接受美學的角度,這首詩還是一個半成品,也只完成了一半。所以,如果寫得不好玩,沒有趣,還沒學會偽裝的孩子才不會陪著你在詩中“徜徉”。聞一多說,詩人是戴著鐐銬跳舞。對于兒童詩詩人,除了抵達詩性,還要用淺白的、有趣的、兒童能接受的語言把它表達出來。也因此,兒童詩詩人或許比成年詩人更多了一副鐐銬。修煉出一套輕淺簡潔卻能直抵詩性的語言系統(tǒng),確實需要一番功夫,一種深入淺出,把新奇雋永的發(fā)現(xiàn)用簡單質(zhì)樸的語言表達出來的功夫??梢哉f,掌握了這種技藝,也便找到了進入兒童詩世界的拐角街,那個插著孩子樂園門牌號的園子,才能允許進入。詩性的花朵因此盛開;孩子讀詩的趣味也在此獲得。在兒童詩創(chuàng)作的隊伍里確也有一些成人詩轉(zhuǎn)寫兒童詩的詩人,或許因為轉(zhuǎn)身得不徹底,他們寫出的作品未必能得到兒童的喜愛。有一位著名詩人主編的兒童詩集,除了給兒童詩愛好者以某些啟發(fā),據(jù)詩教老師講,多數(shù)的小讀者是敬而遠之的。

一首好品相的童詩,一定是兼具了詩性和兒童性的特征,缺一不可。如果兒童詩是一只沖天的飛鳥,那么左翼承載著詩性,右翼承載著兒童。這是一種同時的運動,是一種共同的擎起和振翅。詩性是主觀的,是向內(nèi)走的,越審視自己,越接近自己的靈魂,詩性就會越強;而兒童性是客觀的,是向外走的,越深入孩子,越貼近孩子的生命,才越被孩子所認同。這兩個方向的半徑和韌性決定了兒童詩抵達的高度和遠近。詩性和兒童性應(yīng)該是平衡的,哪一方欠缺,都不會飛得更好。詩性偏弱的詩,會因為過于淺白而少了回味和思考,如同那些“不洗泥”的童詩。童趣偏弱的詩,會因為過于晦澀而少了興趣和歡樂,如一些放不下身段的成人詩人的作品。從兼顧的角度,特別要提一下孩子們自己寫的詩。我們支持和鼓勵孩子自己寫詩,不僅是開發(fā)他們的想象力、感悟力,更因為他們寫的是自己的生命狀態(tài),從發(fā)端到收勢,從起點到終點都是孩子自己,有很強的在場感和帶入感。但另一方面,我們最好不要把兒童寫詩說得太玄。好多孩子生來就是詩人,他帶著上天的神諭,這種神諭使得一些孩子想象力超拔,能吟出令成年人驚嘆的詩句。但這些詩并沒有經(jīng)過像劉勰《文心雕龍》說的“寂然凝慮思接千載”的“神思”,即美的生發(fā)和醞釀,還不能算做真正意義上的文學審美。孩子的詩還給孩子就是了,在詩性的指向上,不必苛求太多,也不必夸大太多。

詩人光有一顆童心是不夠的,任何一個好的詩人一定有一顆天真的心。李白和蘇東坡一定是有一顆童心才使他們的詩作照亮歷史,但不是他們所有的詩都合孩子的口味。一位真正的兒童詩詩人重要的是做到和孩子心靈相通,找到一條心靈的彩虹橋,詩人的美善才能送達孩子的純良。當我們把那些詩歌表面的美感和樂趣輕淺地寫出來,把那些詩歌下面的思想和感悟略微沉下去,讓孩子在歡快的閱讀美感中長大,總會有那么一天,他會體味到詩人的用心。當他恍然大悟,一定會對這個世界充滿溫情和感動。為這個終會到來的恍然大悟,兒童詩詩人不僅要修煉自己誠實的詩心,更要為呈現(xiàn)這顆詩心做技藝上的打磨。

當兒童詩振翼飛翔,大地上,是年齡不一的孩子。我們不能不考慮讀者的年齡段。羅馬不是一日建立起來的,一個詩孩子是在閱讀中一天天成長的。幼兒階段,兒童詩要有音律有節(jié)奏有動感;大到童年,要有情節(jié)有故事有情趣;長到少年,要有抒情有理趣有哲思。這是一種循序漸進的浸潤。兒童詩在每個年齡段上都要有所傾斜。年齡越小,越偏向兒童性;年齡越大,越傾向詩性。這可能會改變飛翔的姿態(tài),卻不會影響飛翔的高遠。或許,在某種程度,童詩所對應(yīng)的年齡段越精準,“寓教于美”的“美”才越有質(zhì)感、越有溫度。拋開孩子成長的各個環(huán)節(jié)談童詩寫作,是一種疏離;只把“寫作童年”當成童詩的惟一標識,是一種偏執(zhí)。成功駕馭詩性和兒童性寫作的詩人很多,他們時而大鵬展翅,時而鷂子翻身,時而騰躍于蓬蒿之上,都帶有各自的詩學追求和藝術(shù)個性。當群鳥振翅,扶搖而上,憑借天地間的風力,憑借伙伴扇動翅膀傳來的氣流,兒童詩人們將會飛成雁陣。雁陣悠悠,優(yōu)雅了一望無際的成長,也優(yōu)美了廣袤的漢字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