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2020年第6期|專訪作家閻雪君:為大地上的小人物立傳
閻雪君,山西大同人,現任中國金融作家協會主席,中國金融文聯副主席,中國作家協會全國委員會委員。已在各級報刊雜志發(fā)表作品380多萬字,出版有長篇小說《原上草》《今年村里唱大戲》《桃花紅杏花白》《面對面還想你》《性命攸關》《天是爹來地是娘》6部,以及中短篇小說70多篇,長篇報告文學60多篇等,同時發(fā)表各種金融類調研等作品200多萬字。主編《中國金融文學》雜志、《中國金融文學獎獲獎作品集》(一二三卷)、《當代金融文學精選》叢書(12卷)等;作品多次獲得“中國金融文學獎”等大獎。
王芳(《黃河》雜志編輯,作家):閻先生好,您是金融作協主席,那咱們就從金融開始說起吧。咱們國家的金融行業(yè)走過了什么樣的歷程?金融文學誕生于何時?與金融史的關系如何?
閻雪君(作家,中國作協全委會委員、中國金融作家協會主席):
金融文學與金融史是密切相連的。隨著經濟和社會的發(fā)展,金融領域成為經濟的核心內容和時代的重要表征及“晴雨表”,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點領域。
在封建社會,金融文學大體反映了商品文明與權力文明互為消長的歷史現象;在資本主義社會,金融文學則鮮明地反映了資本主義金融史從原始積累到自由競爭到壟斷資本形成這樣一個歷史發(fā)展過程,以及這個過程中人和社會的變化及異化。那么到了當代我國金融進入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階段,金融文學要反映的應該是更為復雜和深刻的金融人形象、金融人精神,金融經濟社會的時代畫卷等。
檢看歷史文庫,金融文學作品的誕生,可以回溯到兩千多年前。從貨幣來到世間那天起,文學領域就萌發(fā)了一朵獨具風采的奇葩。隨著貨幣的盛行,金融文學就有了自己拓展的長天闊地。在中國,最早載有金融文學作品的,當首推《國語》,這是圣王制幣說的肇始,應是世界上最早的貨幣傳奇。偉大的史學家、文學家辟出《平準書》專章記載經濟活動,既“為中國史學創(chuàng)造了典范”,也為中國金融文學史留下了首部不朽的報告文學,為金融文學創(chuàng)作出了開創(chuàng)性的探索。隨著商品經濟的日益發(fā)展,金融業(yè)的日益擴大,金融文學作品也與日俱增。
金融文學創(chuàng)作不僅是文學百花園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時也是金融企業(yè)文化建設的重要內容,是提高員工的工作積極性和職業(yè)自豪感、提升我國金融軟實力的重要體現,有利于增強我國金融機構的市場競爭力。
閻雪君作品
王芳:原來,金融文學已經有這么久的淵源。金融文學包含哪些方面的創(chuàng)作?在浩繁的作品中,如何界定?這些年產生了哪些優(yōu)秀作品?山西方面成績如何?
閻雪君:金融業(yè)是個被稱之為世界皇冠領域的產業(yè)和行業(yè),金融是社會發(fā)展進步的信用杠桿,這個行業(yè)和泛行業(yè)中的工作生活是極其豐富多彩、絢麗多姿的,可以說是集中了精英智者、嘗遍了苦辣酸甜、充滿了機遇風險、展盡了人性善惡、演足了愛恨情仇、牽扯了方方面面敏感神經的生活領域。這里強調的還是這個行業(yè)的人與其他行業(yè)的不同,金融文學還是要把寫人放在第一位。因此只要堅持“文學是人學”的宗旨,行業(yè)題材也可以寫出經典作品。汪曾祺先生就說過這樣的話:你們不要過分強調行業(yè)文學,文學就是人學,就是寫人的。人物寫出來才是文學,人物寫不出來,叫什么名堂都白搭。說得非常深刻。事實上,行業(yè)文學也不影響出好作品,出經典。比如《威尼斯商人》《吝嗇鬼》《歐也妮·葛朗臺》《錢商》《大飯店》《航空港》《金融家》《子夜》等,在文學史上的地位是公認的。作為一個山西人,提到山西的金融文學,我是自豪和希望兼有。首先說金融,眾所周知,山西是中國金融的發(fā)祥地,山西的晉商和票號,名震世界。再說文學,山西是華夏文明的發(fā)祥地,五千年文明看山西,山西的文學自古以來就是名人輩出,名作如海。所以,無論金融還是文學,也就是說山西的金融和文學怎么說也是應該走在全國前列的。但是相對于山西金融悠久的歷史和輝煌的成就來講,山西金融文學的創(chuàng)作發(fā)展,還是沒有跟上山西金融事業(yè)的步伐。這些年山西金融文學作家和作品,也涌現出了一批好的作家、詩人和評論家,也有了較好的成績,但還是缺乏精品力作,有高原缺乏高峰,有待于山西金融作家們繼續(xù)努力,讓山西金融文學能夠與山西金融事業(yè)相匹配,再創(chuàng)山西金融和金融文學的新勝利。
具體到中國當代金融文學的發(fā)展和成果,自新中國成立七十多年以來,特別是改革開放四十年多年來,我國的金融文學隨著金融事業(yè)的發(fā)展也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能夠反映金融文學方方面面成果的,正好是今年出版的、也是由我主編的?當代金融文學精選叢書?12卷本。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金融人全面展示金融文學豐碩成果的第一部大型叢書,也是中國金融文學藝術的一次大閱兵。
《當代金融文學精選叢書》的出版發(fā)行,得到了上級領導單位中國金融工會和金融文聯的高度重視和大力支持,由中國金融工會黨組副書記、常務副主席、中國金融文聯主席梅志翔作總序言《故事感動歷史 文學照亮人生》,由中央文史研究館特約研究員、中國光大集團原董事長、中國金融文聯和中國金融作協名譽主席唐雙寧先生任總顧問。叢書組委會由中國金融工會梅志翔、楊樹潤、宋萍、王海光、余潔、張亮、曾萍、王全新、郭永琰等領導組成。這部叢書堪稱鴻篇巨制,共8大類12卷,精選了590多名金融作家606篇(部、首)作品(包括長篇小說4卷23部、中篇小說1卷15篇、短篇小說2卷45篇、散文1卷45篇、詩歌1卷400首、報告文學1卷31篇、影視戲劇文學1卷10部、文學理論與評論1卷37篇),全書450萬字。叢書精選精品力作,秉承“金融人寫、寫金融人”的金融文學特質,展示了波瀾壯闊的中國金融事業(yè)與發(fā)展成就,謳歌了金融人的現實追求與理想情懷?!懂敶鹑谖膶W精選叢書》生動描述了中國金融文學的發(fā)展歷程和成果,深刻闡述了加強金融文化建設,增強文化自信,推動經濟和社會健康穩(wěn)定發(fā)展的重要意義。毫無疑問,此次金融文學叢書的推出不單單是凝聚了金融人情懷與思想,更是一次金融人風貌的閃耀留影,為社會所展現的是“金融心”。金融人有情有義、有思有愛躍然紙上,留駐心間。該套大型叢書的出版發(fā)行,實為中國金融界及社會各界的一件大事和盛事,在中國金融事業(yè)和金融文學史上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和深遠的歷史意義。
王芳:金融文學還是成果斐然的?,F在可以說說您自己了,您是以小說創(chuàng)作奠定文學地位的,談談您的小說創(chuàng)作有哪些作品?涉及哪些題材和領域?
閻雪君:我的創(chuàng)作主題主要是:三農一金,即農民、農業(yè)和農村,加上金融。正如許多評論家說,閻雪君的作品具有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深厚的傳統文化情結和鮮明的金融特色。其中可以用四部長篇小說來佐證。
先說第一部長篇小說《原上草》。那是十幾年前,我在最基層的農村信用社目睹并親自參與了農村信用社扶持村民發(fā)展大棚種菜的過程,徹底改變了北方農村半年忙碌半年閑的歷史,創(chuàng)造了寒冬里的春天。1998年我創(chuàng)作出《原上草》后,中國金融出版社領導決定破例出版,成為該社建社以來出版的第一部長篇小說。
《原上草》出版發(fā)行后,《作家文摘》《光明日報》《金融時報》《中國金融》《中國農村信用合作》等報刊進行了轉載和評論。時任人總行領導、著名作家王祁為其作序,稱其為“全國第一部為農村信用社樹碑立傳的長篇小說,全景式地反映了當代信合事業(yè)發(fā)展和奉獻歷程,彌補了中國當代金融文學的一個空白?!敝麑W者、評論家謝泳發(fā)表評論說《怎一個錢字了得》。全國魯迅文學獎獲得者、著名作家王祥夫撰文評論《為金融謳歌》,稱其是一部很好看的金融小說,它從金融最底層寫起,觸到了金融的根和神經末梢。
第二部長篇小說是《今年村里唱大戲》。當年這部作品被中國文壇評價為“中國首部反映農村集體資產流失問題的小說”。那時,全社會都在關注“國有資產流失”問題,但從來沒有人想到或提及“農村集體資產流失”問題,所以,著名作家馬駿及有關評論家說“閻雪君是全國首次提出農村集體資產流失問題并以文學的筆調反映的作家,是一個有責任感的作家”。其中影響最大的就是新華社的評論:“這部由青年作家閻雪君創(chuàng)作的小說,在全國首次提出和揭示了農村集體資產流失嚴重的問題及隱患。整部作品緊扣集體資產嚴重流失這一主題,字里行間充滿了強烈的社會責任感,情系國計民生”。
第三部長篇小說是《桃花紅杏花白》。主人公是一位名叫百合的農村婦女,所有故事都圍繞這位命運有點奇特的婦女展開。幾番拼搏,幾番失敗,幾番重新爬起來,展現了一個農村婦女致富的奮斗軌跡,是鄉(xiāng)村現實中女性生存狀態(tài)的真實寫照,由此看出鄉(xiāng)村女性面對現代沖擊時的矛盾情緒,是實實在在的真實。在計劃經濟體制下,農村和城市同在貧窮的環(huán)境中,但一進入市場,問題馬上就凸現出來。三農問題的核心不在于其他,還在于市場,農民最缺的就是市場。這是小說最后點題的精髓,也是這部小說的社會意義所在。
這里,特別要談談最新的長篇小說《天是爹來地是娘》。這部長篇小說是目前全國最早也是唯一反映金融扶貧的長篇小說。先是以《性命攸關》為題,在《中國作家》雜志發(fā)表,接著又被《長篇小說選刊》轉載,在社會引起反響。
關于文學創(chuàng)作,我自己琢磨了,悟出了一個文學創(chuàng)作的規(guī)律,那就是小說一定要寫故事。當然許多人也都這么講。但是故事怎么寫?大學教授們也許能夠講出許許多多的文學概論和創(chuàng)作理論,這些我都不懂。但是我自己覺得,其實很簡單,那就是把故事這兩個字顛倒一下,即故事就是事故!看看世界名著,讀讀中國四大名著、四大傳說,哪一個不是寫事故。所以,我的小說創(chuàng)作理念就是:小說就是描寫制造事故的人。只要有了事故一切皆有可能。事故是制造一切的緣由,事故也是解決一切矛盾和問題的方法,就是通過事故(矛盾的沖突)來推動‘變’:常規(guī)變反常,好事變壞事,壞事變好事,灰姑娘變公主,公主嫁給窮光蛋,癩蛤蟆吃天鵝肉。事故的原因,就找到了故事的種子(矛盾)和主題。
長篇小說《天是爹來地是娘》的整體事故就是:農民們應該富裕,卻發(fā)生了事故,那就是貧困。扶貧本來應該得民心順風順水,故事的主線偏偏發(fā)生了一連串的事故:思想懶散、資金短缺、土地流轉、水利匱乏、市場制約、電力薄弱、文化阻礙、非法集資等一系列的事故。
先簡單說說目前我們西北農村發(fā)生的各種事故及因果:性命與土地及政策發(fā)生的事故。古人說性命攸關,說明天底下最重要的就是生命。人的生死跟土地有著極大的關系:土地少養(yǎng)不起少生,土地多養(yǎng)得起多生,以地養(yǎng)人;孩子多利大,以人養(yǎng)地;人的死與土地也有很大的關系:無地活不了,地少活不好,地多活得累,無地死不了,死了也無葬身之地;男女的性生活與土地的關系:地多,男女在家,性生活多,地少,男女外出,性生活少,無地,留守女人多村里男人少,偷情多。體現了貧困給人帶來的生存與繁衍的糾結。近年來村里的男人們絕大多數到城里打工去了,留守后方的村里只有番號為“386199部隊”駐扎,也就是社會上人們流傳的38婦女、61兒童、99老人。其實農民真正的前線是在村里,而不是城里。人們都搞錯了,事故發(fā)生了,讓“386199部隊”駐扎在了前線,而讓村里的“精銳部隊”留守在了后方。特別是一部分男女外出打工,另一部分男女留守種地,這樣的男女結構、城鄉(xiāng)分離就給復雜的兩性關系事故埋下了伏筆。發(fā)財夢,暴露了人的劣根性,窮怕了的村民不惜交換肉體,跌落到無奈而又必需的困境。
人類生存的吃飯問題發(fā)生了事故。人類依靠土地糧食來生存發(fā)展。中國人一般都按照金木水火土五行運行,五行齊運行順。可現在成了為了金、伐了木、缺了水、失了火、毀了土,風水壞了啊!就是說,為了金錢,人們砍光了樹木,導致水源缺乏,掏空了煤炭(火),毀壞了土地。當一個社會把價值尺度設定為“賺錢”時,人和金錢的瘋狂也就不可避免。為了賺錢,不擇手段鋌而走險者可謂比比皆是。當人淪為金錢的奴隸,人性的尊嚴便蕩然無存,可悲可嘆。
大農業(yè)發(fā)展發(fā)生了事故。莊稼人種地靠天吃飯,但收入還要看政策和市場的臉色,谷賤傷農的事情經常發(fā)生。特別是實行生產承包責任制后,村里把原來大集體的大片良田按照家庭戶數,切割成了無數的小條條、小塊塊,原來上千畝的大田,現在成了一家?guī)追值?,一家?guī)桩€地,猶如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原來的集體大農業(yè)用的大型拖拉機、播種機、收割機、脫粒機等等都不能用了,絕大多數被村干部們賤賣了。有的村民在自己的小田地里,只能自己脖子上掛個種子包,手持鐵鍬,一邊刨坑兒,一邊點種子,幾乎返回到原始社會后期人們刀耕火種的模式,各家各戶各干各的,一盤散沙。
農民的信仰發(fā)生了事故。當今社會,許多人都不愿意或不敢管閑事,絕大多數人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有人跌倒了不敢扶,小孩子被搶不敢管,看見小偷下手沒人喊,人被車撞了不敢救,怕被訛、怕報復,人情冷暖,信仰缺失。這些年村里人們經濟上確實收入多了,但人們的文化思想卻有點混亂,甚至是后退了。
民以食為天,于是乎,為了生存,為了脫貧致富,形形色色的人在這片黃土地上各顯“神通”:有的人依靠種地,有的人依靠種菜,有的人依靠經商,有的人依靠權利。
金融扶貧是當前的熱點問題,也是能唱大的戲,然而如何唱好這出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幫助村民解決扶貧路上的各種問題。讓群眾真正成為脫貧致富的主角。同時解決前面說到的事故,就是這部小說要寫的故事。
著名作家邱華棟和王松等名家在評論中指出:《天是爹來地是娘》是以金融扶貧掛職干部金煒民為主線貫穿始終,但卻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男女主角,而是描繪了這片土地上的眾生相,是為大地上的小人物立傳。這些小人物的人生充滿辛酸、悲苦、艱難與血淚,卻又是一群生動而有趣、有血有肉的人,并通過不同人物之口表達了“性命攸關生生不息”的主題,這是對自然的敬畏和對土地的禮贊。指明了扶貧的關鍵是扶人,當地人覺醒了,扶貧就真的看到希望了。
我扎根于黃土地,這一點,幾十年不改初心。
王芳:為您的扎根黃土地點贊。在對您的各種訪談中,看到您說自己是"四不像",那就分別談談城里人、村里人、作家、銀行人的感受,這四個身份分別與您的文學的關系是怎樣的?
閻雪君:說到文學,在這里,我首先要感謝咱們《黃河》!《黃河》雜志是全國知名的大型文學期刊,培養(yǎng)了許許多多的優(yōu)秀作家。包括路遙的《平凡的世界》,有一部分都是在《黃河》發(fā)表,然后走向全國的。我的第一部中篇小說,也是我真正意義上的文學作品《土財神》,也是1996年在《黃河》首發(fā)的,當時確實給了我很大的支持和鼓勵。2018年《黃河》又發(fā)表了我的中篇小說《生生不息》,使我的文學創(chuàng)作得到了全國文學界的認可。
說到"四不像",就要說到我的文學之路。
其實,我的文學啟蒙源于一次“早戀”。小學二年級時我喜歡上我的語文老師,她人長得漂亮,特別是喜歡給我們講故事。因為我喜歡聽故事,進而就喜歡上了她。我覺得一個人的成長,主要有兩個基因:一個是健康基因,一個是文化基因。所謂文化基因,就是祖祖輩輩居住地所形成的歷史傳統和文化積淀。我們那個村歷史悠久,始建于唐朝,風水很好,也很有文化底蘊。目前我所寫的6部長篇小說,沒有一部是離開我們村的,小村莊大社會,有取之不竭的寶藏。
記得《人民日報》海外版有位記者曾采訪我:“閻主席,你對自己是如何定位的?”我說:“其實我就是個‘四不像’?!睘槭裁茨兀恳驗槲以谥袊鲄f參加活動時,他們都說我是銀行人,但金融系統里的人都說我是個作家;回到村里,鄉(xiāng)親們說我是在城里上班的人,而北京城里的同事又都經常說我是村里人。那我究竟是個什么東西?所以我給自己定位是“四不像”,什么都像就什么都不像,什么都不像就什么都像。其實,恰恰就是這“四不像”給了我更廣闊的空間和機遇。
我從小偏科,數理化幾乎都是零分,但每天偷偷看文學書,做著一個作家夢。我是從初二開始寫小說,高二開始發(fā)表小說。我初中念了六年、高中念了六年,高中畢業(yè)名落孫山、毫無懸念地就當農民了,后來找了點臨時活兒,在縣制藥廠一邊燒茶爐一邊堅持寫作。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三無”人員,就是:沒非農戶口、沒文憑、沒工作。
當然,文學也救了我。我從陽高縣制藥廠的臨時工,到鄉(xiāng)信用社、陽高縣農行、大同市農行、山西省農行、大同市人民銀行、中國人民銀行總行、華夏銀行總行、到中國金融工會金融作協,十年實現了九級跳,從村、鄉(xiāng)、縣、市、省、到北京,一個臺階沒落下。自覺就像一條魚,從海底深處一層層跳出水平面,歷經各個生活層面。因為文學,我的生活里發(fā)生了許多笑話和傳說,生命里充滿浪漫和奇遇。最后文學使我擁有了一份職業(yè)(銀行高管)、一份事業(yè)(文學創(chuàng)作)。我目前已經先后創(chuàng)作了360多萬字的文學作品,同時還發(fā)表了200多萬字的報告文學和調研類作品。經過10年艱苦奮斗,終于把自己從“三無”人員變成了“三有”人員。所以我經常鼓勵年輕的寫作者說:記住,寫作是一條通天的大道!
這四個身份在我的文學路上是不可分割的,城里人,村里人,這是普遍認識,是一種簡單的社會身份區(qū)分,銀行人是社會職務,而這三個身份都是為我的作家身份提供給養(yǎng)的。說到底,我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黃土地上開出的生命之花。
王芳:挺有意思的“四不像”,您始終沒離開農村,那就談談故鄉(xiāng)吧。很多人寫文章提到鄉(xiāng)愁,您也關注三農問題,那么在現代文明進程中,空巢老人、空心村,以及鄉(xiāng)村文化的消失,您怎么看?又怎么理解鄉(xiāng)愁?這個時候應該誕生什么樣的文學作品?
閻雪君:我的六部長篇小說所聚焦的全部是“三農”問題,小說中所寫的事件,有的是曾經上演過的,比如那個饑餓年代里農民的掙扎,比如那個貧窮年代里純潔的愛情被毀滅的悲劇,比如改革開放之后農村農田水利基礎設施的毀壞和集體資產的流失;有的是正在上演的,比如精準扶貧工作在貧困落后農村的開展,比如農業(yè)科技在農村的落地開花,比如農村扶貧和農業(yè)科技在推進過程中的種種成功與失敗;有的是將一直演下去的,比如農民為了改變命運的種種努力,空巢老人、留守婦女兒童的問題等等,這些事件和問題,無一不牽動著我的心,為農民的高興而高興,因農民的痛苦而痛苦。
鄉(xiāng)土情結是人類共同的心理情感,中國人尤其重視鄉(xiāng)土觀念,成語“安土重遷”說的就是這個意思,鄉(xiāng)土情結可以說是中國人與生俱來的文化情懷,而我的人生經歷使得其鄉(xiāng)土情結尤重于常人,因而我的小說無論短篇長篇,無不烙下深深的鄉(xiāng)土印痕,散發(fā)著濃濃的鄉(xiāng)土氣息。我的故鄉(xiāng)是我出生成長之地馬家皂村文學化的形象,是赤子心中的故鄉(xiāng)。
我小說中的人物自然也是我所熟悉的,因為他們是我的父老鄉(xiāng)親,他們身上既有勤勞、實際、知足、樂觀、熱情的一面,同時也有落后、保守、自私、小氣、軟弱、忍耐、認死理的一面,這些對我來說都是了然于心的。我好像從來就沒有離開過鄉(xiāng)下,小說中的一些主要人物,我知道他們的原型是誰,如果不是對農民有特殊的感情,就不會有如此清晰的印象和準確深刻地把握。
每個人的鄉(xiāng)愁是不同的,找得到回故鄉(xiāng)的路,才是一個作家最重要的清醒的認識。
在這里我想說幾句也許是多余的話,有的人一提鄉(xiāng)土文學就不由得想到了那種田園牧歌式的生活畫面,這其實是對鄉(xiāng)土文學的誤會。鄉(xiāng)土文學不能只意味著寫田園牧歌或鶯歌燕舞,雖然生活中的真善美應當歌頌,但揭露和批判生活中的假惡丑也是無可非議的。魯迅的《社戲》和沈從文的《邊城》,是對鄉(xiāng)土風情的贊美,而魯迅的《阿Q正傳》和沈從文的《蕭蕭》則是對故土上的舊思想意識和吃人的封建禮教勢力的控訴和抨擊。新時期以來,黃土高原作家群所創(chuàng)作的鄉(xiāng)土小說,更是以反對封建和保守、反對專制和愚昧為主要內容和主題。我的小說在主要展示歌頌農村農民積極的一面的同時,也深刻地揭露和批判農村個別干部存在的貪腐淫蕩的丑惡行徑,挖掘并揭示長期以來形成的那種小農心理和思維方式,展現了那些在精神上未脫去舊的思想意識審美觀念的人們在新時代新變化面前的復雜心態(tài)和不良行為。這既是魯迅先生“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的創(chuàng)作思想的體現,也是我對故鄉(xiāng)農村“愛之愈深,責之愈切”的表現。
這個時代,城市化進程加快,我們不能缺失了對這個進程中農村問題的思考和寫作。
王芳:看來,您關于農村的思考是有自己方向的。前一段時間,《中國作家》發(fā)表了您的《戲曲是故鄉(xiāng)的魂》,戲曲對您的人生和文學產生了什么樣的影響?戲曲面臨沒有好劇本的尷尬,作家應該如何介入戲曲創(chuàng)作?
閻雪君:當然。其實我跟你一樣,從小對傳統文化,尤其是山西當地的戲曲和民間傳說,以及民歌特別感興趣,也得到了很好的熏陶。
2019年3月下旬,我有幸參加了《中國作家》代表團,到安徽安慶市進行采訪。一路走來,滿眼繁花,但最能引起我注意的、觸動我心靈的,還是當地土生土長的的黃梅戲。那是一個下著小雨的上午,我們代表團一行參觀了安慶市黃梅戲職業(yè)技術學院。學院的師生們熱情接待了我們,不同年級不同專業(yè)的學生們,為大家展示了唱念做打等各種扎實的基本功和精彩的技藝??粗瑢W們閃轉騰挪、大汗淋漓的訓練,有的才僅有十歲左右,我不禁替她們鼓掌叫好,心里真切感受到了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的苦寒,同時也體會到了當地政府及教育部門對黃梅戲人才的重視和培養(yǎng)。
我的家鄉(xiāng)在咱們山西大同,尤其是我讀了您的作品《天地間一場大戲》,對我們山西戲曲的博大精深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我的故鄉(xiāng)有北路梆子,還有二人臺、耍孩兒、道情、羅羅腔等多個劇種,特別是耍孩兒興起于明末清初年間,入選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被稱作中國戲曲史上的“活化石”。
一個游子,同故鄉(xiāng)的聯系可以說有千絲萬縷,但我感覺,恰恰是戲曲和飲食,最容易承載故鄉(xiāng)的記憶和鄉(xiāng)愁。飲食習慣是記在胃里的家鄉(xiāng),而戲曲則是刻在靈魂里的鄉(xiāng)音。其實,我從小的理想,并不是當個寫寫畫畫的作家,恰恰是想當一個咿咿呀呀的戲曲演員。我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打小就愛唱。我在初中時就到縣里考了兩次劇團,一次晉劇團,一次二人臺劇團,但都沒考上,不知道啥原因。上高中時,又到雁北藝校連續(xù)考了兩次,雖然唱歌跳舞寫作都很好,許多人都覺得我肯定沒問題,可結果均以失敗告終,后來才知道,當時的藝術學校,除了要有好嗓子,還得有關系走后門。從此就斷了當演員的念想,可唱戲的愛好一直保持到今,并且在文學創(chuàng)作過程中,對戲劇的熱愛和運用,得以充分體現。
因此,我在自己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一直喜愛和堅守地方戲曲,經常在小說中引用和描述戲曲中的經典唱詞和對白。我的第二部長篇小說《今年村里唱大戲》就是很好的例證。一真一假兩臺戲,交織在一起,假戲真唱,真戲假唱,你方唱罷我登場臺上搖旗吶喊,臺下明爭暗斗,臺前刀槍并舉,幕后暗流涌動,驚心動魄,曲折跌宕,相映成趣。小說里面引用的如大同地方戲《豬八戒背媳婦兒》,就百唱不倦,更百聽不厭:
媳婦呀,你
上梳油頭黑靛靛,
下穿羅裙板正正,
貓兒眼睛水靈靈,
不搽脂粉香噴噴,
不涂胭脂紅澄澄,
滿口銀牙白生生,
頭戴鮮花粉騰騰,
哎嗨呀,哎嗨呀,
天下美女第一名呀,
夫妻回到高老莊,
高老莊上務農忙。
老婆漢子把家掙,
恩恩愛愛度光景,
甜甜美美過一生,
哎嗨呀……
這就是傳統文學對我的影響。
戲曲式微,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戲曲沒有好劇本,是好的劇作家太少。而現在的作家極少進入戲曲創(chuàng)作,是長期社會細分化的結果。但好作家不一定是好劇作家,那要經過長期的思考和訓練,但好作家進入這個領域一定要比一般人更快更好,希望更多的作家能創(chuàng)作戲曲劇本吧。
王芳:非常同意您關于傳統文化的說法。返回來再談金融文學吧。金融文學現狀如何?金融作家在所有作家中占有什么樣的份額?
閻雪君:金融文學創(chuàng)作要跟上金融業(yè)和時代發(fā)展的步伐。但存在的問題是,當代金融文學創(chuàng)作滯后,跟不上時代和金融生活的步伐,金融文學顯得很冷清,被邊緣化。發(fā)表和出版的作品獲獎和有影響的也較少。全國一年創(chuàng)作出版長篇小說2000多部,有幾部是寫金融的?這里面的原因很多,主要是金融確實不好寫,題材枯燥、敏感,深入生活也不容易。而能寫出金融的主旋律和金融時代精神則需要生活沉淀,趕任務出不來好東西。但也正因為難寫,新中國70年來包括新時期40年來,堪稱金融文學的經典作品還沒有出現。但正是這樣,也才給當代作家留下了豐富的金融文學創(chuàng)作資源和未被開發(fā)的寶藏,以及廣闊的金融文學創(chuàng)作空間。與那些已經被淘空了的傳統題材相比,金融文學是個富礦,金融文學的潛力很大,存在巨大的后發(fā)優(yōu)勢。金融文學還很年輕,像一片剛被開墾的處女地,再寫多少年也寫不空。我覺得有眼光有實力的作家要認識到,實際上中國金融文學創(chuàng)作的馬拉松長跑已經開始了,等待猶豫只會失去機會,而堅持和有實力就會有所斬獲!
2011年中國金融作家協會在北京成立,這是中國金融文學界的一件大事, 2013年中國作家協會又批準了中國金融作家協會為中國作協團體會員,這是一件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大事。目前,中國金融作協有團體會員27家,其中,總行會(司)作協6家、省級金融作協21家。個人會員1100多人,其中,中國作協會員76人,省級作協會員210多人。同時中國金融作協在沒有成立金融作協的十幾個省區(qū)市,設置了金融作協創(chuàng)作聯絡組。至此,金融作協延伸機構37家,有1100多名會員,已經覆蓋了全國31個省市區(qū)和“一行二會”(中國人民銀行、中國銀保監(jiān)會、中國證監(jiān)會)統領下的全國銀行、證券、保險、非銀金融機構和全國城鄉(xiāng)商業(yè)銀行等主要金融機構。
2013年中國金融作協設立“中國金融文學獎”,分設長篇小說獎、中篇小說獎、短篇小說、散文獎、詩歌獎、報告文學獎、影視劇獎、文學評論等8個獎項。同步設立“中國金融文學新人獎”,現已舉辦辦了三屆評選活動,成效顯著。
中國金融作協是一個團結溫暖的大家庭,一個散發(fā)積極能量,充滿正氣、和善與友誼的文學團體。大家都是業(yè)余作家,業(yè)余理事,為中國金融文學事業(yè),不計得失,甘于奉獻,成為團體的中堅骨干和優(yōu)秀代表,從而保證了中國金融文學這條駛向更加寬闊海面之船,順利航行。
王芳:金融作家是個很龐大的隊伍呢。那么,您覺得金融文學應該對現代生活產生什么樣的影響,您作為掌門人,如何架構?金融文學未來發(fā)展方向在哪里?
閻雪君:長期以來,由于種種原因,金融文學創(chuàng)作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忽視,致使金融題材的文學作品創(chuàng)作和發(fā)展相對滯后,已經遠遠不能滿足讀者日益增長的對金融題材作品閱讀和品味的需求。與日益繁榮和興旺的金融產品相比,差距巨大,很不匹配。黨的十九大提出了要增強文化自信,把文化建設作為提高我國文化軟實力的重要舉措,為金融文學的發(fā)展指明了方向。
我認為,金融文學創(chuàng)作和發(fā)展前景是樂觀的。
中國金融作協提出“金融人寫和寫金融人”的理念,這個理念的核心就是要開門創(chuàng)作金融文學,開門發(fā)展金融文學。凝聚系統內外的一切力量打一場金融文學的翻身仗。中國金融作家協會始終把“出作品、出人才”作為重要任務,歡迎全國金融系統的作家、作者推薦人才或毛遂自薦。如果你有成形的金融題材的鴻篇巨制或者有把握的創(chuàng)作計劃,如果你覺得你能夠成為一個有出息的金融作家,金融作協考察后會幫助你實現理想或者圓夢??傊?,金融文學創(chuàng)作和發(fā)展前景樂觀,通過金融人寫和寫金融人的共同努力,金融文學一定能結出豐碩的果實。
加大對金融文學創(chuàng)作的引導、激勵和推介力度是文學界的當務之急。目前,在金融領域有一大批默默寫作的業(yè)余作家和文學愛好者,要充分發(fā)揮中國金融作家協會的組織、協調、指導、催化和服務等作用,引導廣大金融作家、文學愛好者撰寫出更多、更好的文學作品,為我國金融事業(yè)的發(fā)展提供更強大的精神推動力。
金融文學需要金融界全體員工、文學界和傳媒界的關心支持。以金融為題材的文學創(chuàng)作活動,在中國古已有之,綿延至今;而西方更加繁榮,巨作和大家光輝耀眼。在一些發(fā)達國家,金融文學是閱讀文學的熱門題材,也是影視的熱門改編對象。事實說明,金融文學的創(chuàng)作和發(fā)展,離不開金融界領導、工會和廣大員工的支持;離不開文學界領導、作家、評論家的關注和扶持;離不開傳媒界領導和記者朋友的厚愛和支持。特別是在新的起點和加速階段,更需要多給一些特殊的關愛。
希望金融作家們要學會“兩條腿走路”,處理好“三個關系”。一條腿是金融,一條腿是文學,處理好事業(yè)與職業(yè)的關系;一條腿是文字材料,一條腿是文學創(chuàng)作,處理好專業(yè)與非專業(yè)的關系;一條腿是“豐產田”,一條腿是“自留地”,處理好工作與生活的關系。
村村皆畫本,處處有詩才,繁華的都市,還有豐收的鄉(xiāng)村,時時離不開金融的支持,到處都有金融人的身影。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文若春華,思若涌泉,銜華而佩實。這火熱的生活、壯麗的金融畫卷,需要更多的金融作家、文學愛好者去記錄、去謳歌,描繪出一幅充滿活力的金融文學藍圖。
王芳:您今后有什么樣的創(chuàng)作打算?
閻雪君:目前,我按照中國作協和中國金融作協的工作安排,正在山西老家大同蹲點,積極貫徹落實習總書記倡導的“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主題實踐活動,計劃創(chuàng)作第二部反映金融精準扶貧和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長篇小說。
有人心之處,就有文學,就有藝術。文學令人心高貴、覺醒而豐饒。無論從事任何職業(yè),也無論投身于任何職場,我們總會發(fā)現都會有文學的朝圣者,無論萬難終會以忠貞和虔敬迎向文學的雨露與光輝。文學審美總在牽引著一個人靈魂的深廣,令一個人心靈有趣有情。金融文學也如是。
謝謝。再次感謝《黃河》雜志社的支持和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