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學(xué)》2020年第12期|曉蘇:裸石陣(節(jié)選)
小說寫農(nóng)村的扶貧故事。該村田地里一片亂石被突發(fā)奇想開發(fā)成旅游景點,承包者想通過銷售景點門票及發(fā)展小買賣致富脫貧,不料卻鬧出風(fēng)波,這是怎樣的一場風(fēng)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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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一個下午,兩點鐘的樣子,劉婉溪正在家里為報社趕寫一篇通訊,突然接到了趙鐵杵的電話。趙鐵杵是她的一位農(nóng)民朋友,生活在一個名叫油菜坡的山村。去年冬天,劉婉溪從襄陽開車去趙鐵杵家鄉(xiāng)采訪,經(jīng)過他家門口時,一個車輪陷入了泥潭,是他幫忙推起來的。就這樣,他們認識了。從那以后,趙鐵杵每隔十天半月都要給劉婉溪打一次電話,匯報他的近況。但在劉婉溪的印象中,趙鐵杵給她打電話都是在晚上,白天從來沒有打過。
老趙,有急事嗎?劉婉溪問。趙鐵杵其實并不老,與她同齡,才四十一歲,但看上去卻很顯老,眼窩深陷,顴骨高凸,頭發(fā)都快掉光了。
趙鐵杵火急火燎地說,劉記者,不好了,不好了!
你別急,慢慢地說,到底出了什么事?劉婉溪問。
趙鐵杵說,你還記得駐村干部羅貴干嗎?就是胸前別紅像章的那個人,他今天來找我的麻煩了。
當然記得,他怎么啦?劉婉溪急忙問。那次去采訪,她穿了一條黑色皮裙,羅貴干居然說她著裝不嚴肅。
趙鐵杵憤憤地說,羅貴干限我三天之內(nèi)給裸石陣改名,他說現(xiàn)在這個名字太庸俗,容易讓人往那方面想。
劉婉溪聽了不由得一怔。羅貴干是縣精神文明建設(shè)辦公室的副主任,雖說只是個臨時駐村的扶貧干部,但權(quán)力不小,連村里的尚支書都得聽他的。劉婉溪心想,趙鐵杵說的這件事情的確迫在眉睫,否則他不會在白天給她打電話。
裸石陣是一片奇形怪狀的石頭,位于趙鐵杵的油菜地旁邊,原先一直藏在一座土丘下面。去年夏天,趙鐵杵拓展油菜地,才無意中把它們從泥土里挖了出來。裸石陣這個名字,還是劉婉溪幫著取的。
那天,趙鐵杵幫劉婉溪把陷進泥潭的車輪推起來之后,劉婉溪不知道怎樣表示感謝,便掏出五十塊錢給他??哨w鐵杵不要錢,只希望跟劉婉溪拍張合影。他紅著臉對劉婉溪說,你長得這么好看,要是能跟你一起照個相,我一輩子打光棍也不委屈。劉婉溪本想拒絕趙鐵杵的,一聽說他是光棍,心一下子就軟了,馬上答應(yīng)了他。作為記者,劉婉溪隨時帶著相機和三腳架,可以自拍。拍完合影,劉婉溪一看時間還早,便問趙鐵杵附近有沒有什么風(fēng)景,想順便拍點鄉(xiāng)村風(fēng)光。趙鐵杵伸手朝他的油菜地邊上指了一下說,那兒有一片石頭。順著他的手看過去,劉婉溪果然看見了一大片好看的石頭。
劉婉溪頓時驚喜萬狀,一邊叫著哇噻,一邊朝那片石頭跑了過去。這片石頭真是好看,有的像人,有的像獸,有的像亭臺樓閣,有的像鍋盆壇罐,千姿百態(tài),惟妙惟肖,綿延幾千米,仿佛誰在那里布下的一個石頭陣。石頭們都一絲不掛地裸露著,大大方方,坦坦蕩蕩,不遮不掩,光明磊落。劉婉溪一邊拍照,一邊驚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離開那片石頭時,劉婉溪對趙鐵杵神秘地笑了笑說,老趙,你不會打一輩子光棍的。趙鐵杵眨巴著眼睛說,劉記者,我聽不懂你的話。劉婉溪說,我是說你要發(fā)財了。你可以把這里打造成一個旅游景點,讓四面八方的游客來觀賞石頭,游客一來,發(fā)財?shù)臋C會就來了。劉婉溪這么一說,趙鐵杵終于明白了,雙眼一亮問,景點可以賣門票嗎?劉婉溪想了想說,這片石頭在你的油菜地上,你擁有合法的土地占有權(quán)和使用權(quán),當然可以賣門票。除此之外,你還可以開茶座、開飯館、開旅社。停了一會兒,她又說,等你發(fā)了財,脫了貧,致了富,一切都會有的,包括老婆。趙鐵杵一聽,喜不自禁,嘴都笑歪了。
那天分手的時候,趙鐵杵說,旅游景點應(yīng)該有個誘人的名字,請劉記者幫忙取個名字好嗎?劉婉溪說,好的,我想想。她這時猛然想到了去英國旅游時看過的巨石陣,便靈光一閃說,就叫裸石陣吧。
從裸石陣回到襄陽的第二天,劉婉溪就把趙鐵杵跟她的合影洗出來了。她之前答應(yīng)過趙鐵杵,說她會盡快把照片洗出來寄給他。合影拍得很好。在照片上,劉婉溪把手搭在趙鐵杵的肩頭,臉上充滿微笑;趙鐵杵激動異常,滿面通紅,連脖子都紅透了,像一截剛從地里拔出來的胡蘿卜。為了讓趙鐵杵高興,劉婉溪還把合影放大了。寄走時,她又特地配了一個漂亮的相框。
趙鐵杵收到合影的當天晚上,就給劉婉溪打了電話。趙鐵杵說,他看到合影差點喜瘋了。他把照片捧在手上,足足看了半個鐘頭。后來,他還把住在附近的范百江和萬守銀叫來一起看,他們看了都羨慕得要死。劉婉溪好奇地問,范百江和萬守銀是什么人?趙鐵杵說,他倆跟我一樣,也是光棍。劉婉溪聽了,心里陡然有些傷感,許久說不出話來。
沉吟了兩分鐘,劉婉溪把話題轉(zhuǎn)到了裸石陣。她問,有人來看石頭嗎?趙鐵杵說,有人來看,大都是隔壁村里的人,也有幾個從老埡鎮(zhèn)來的。她又問,有收入沒有?趙鐵杵說,有一點,不多,我每人只收了十塊錢的門票,另外賣了幾壺三皮罐茶。停了一會兒,他又說,主要是曉得裸石陣的人不多,其實來看過的人都說值得一看。劉婉溪說,你別急,慢慢來,我想辦法幫你做點廣告。
接到趙鐵杵電話的那個夜晚,劉婉溪立即寫了一篇題為《老埡有個裸石陣》的散文,發(fā)表在她們的報紙上,還配發(fā)了好幾幅裸石陣的照片。隨后,上十個微信平臺相繼轉(zhuǎn)發(fā),有個平臺還發(fā)了劉婉溪與趙鐵杵的那張合影。
文章發(fā)出來不到一周,趙鐵杵又給劉婉溪打來了一個電話。他欣喜不已地說,裸石陣的游客突然多起來了,幾乎每天都有十幾人,大部分來自縣城,也有一些從襄陽去的。趙鐵杵還說,那些游客差不多都看過劉婉溪的文章,其中有一個襄陽人,還一眼認出了他,說在微信上看到過。劉婉溪聽了深感欣慰,低聲問道,收入也多了一些吧?趙鐵杵笑呵呵地說,多了,多多了,每天的毛收入都有一兩百。劉婉溪高興地說,太好了,以后還會越來越多的??煲獟祀娫挄r,劉婉溪突然給趙鐵杵出了一個主意,讓他去老埡鎮(zhèn)做一個招牌,把裸石陣這個名字寫在招牌上,然后豎到村口。趙鐵杵說,這個點子好。
趙鐵杵后來在電話中告訴劉婉溪,他第二天便到老埡鎮(zhèn)做了招牌,做好后豎在了村口一棵大槐樹底下,來來往往的人都能看見。他說,豎了招牌后,游客更多了。他還說,裸石陣這個名字特別吸引人,好多游客都是沖著這個名字去的。
劉婉溪萬萬沒想到的是,駐村干部羅貴干會對裸石陣這個名字如此反感,居然還要改名,真讓人不可思議。
趙鐵杵慌慌忙忙打電話給劉婉溪,是想請她幫忙想辦法阻止羅貴干改名。他說,要是真把名字改了,來看石頭的人肯定會減少。劉婉溪拿著電話,沉默了好半天。她覺得這個忙很難幫,但最后還是硬著頭皮答應(yīng)了趙鐵杵。她說,好吧,我盡快想辦法。
接了趙鐵杵這個電話,劉婉溪再也沒有心思繼續(xù)寫手頭的通訊了。她離開電腦,站起身來,在房子里來回走動,一邊走一邊冥思苦想。后來,劉婉溪猛地想到了趙鐵杵那個縣的縣委書記章求是,雙眼驀然一亮,好像有人突然在黑夜里劃燃了一根火柴。劉婉溪與章求是有過一面之交,感到他是一個觀念很現(xiàn)代的人。她想,如果章求是能夠出面說一句話,羅貴干必然會偃旗息鼓。
劉婉溪當即跟章求是發(fā)了一則求助微信。只過了一分鐘,章求是便回復(fù)了。他在微信上說,我正在開會,半小時后聯(lián)系劉大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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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婉溪是那次去油菜坡采訪時認識章求是的。事實上,她去采訪的主要對象就是章求是。采訪結(jié)束時,他們互相留了電話,加了微信。劉婉溪的采訪報道發(fā)表之后,章求是還主動給她打過電話,稱贊她的報道寫得很客觀,沒有故意拔高他。章求是說,他向來反對那些溜須拍馬的文章,看了讓人臉紅,肉麻,身上起雞皮疙瘩。
油菜坡是個特困村,致困的首要原因在于缺水。那地方屬于喀斯特地貌,當?shù)刈怨帕鱾髦@么兩句歌謠:天上下雨地下流,雨過三天吃水愁。章求是了解到這個情況以后,決心花大力氣解決村民的吃水問題。他受到油田鉆井取油的啟發(fā),大膽設(shè)想開發(fā)地下水,并親自從省地質(zhì)勘查院請來專家,經(jīng)過七天的艱苦探尋,總算找到了地下水源。接下來,他又從宜昌請來了專業(yè)鉆井隊,連續(xù)鉆了十天十夜,終于鉆出了一股甘甜的清泉。在地下泉水噴涌而出的那天,全體村民都奔走相告,歡呼雀躍,禁不住喜極而泣,熱淚縱橫。
鉆出地下水之后,章求是又籌資幫村里打了一口儲水井。井很大,四四方方,像個大堰塘,儲存的水足夠全村人吃,被村民們稱為扶貧井。扶貧井竣工時,村里舉行了一個慶祝儀式。就在那一天,劉婉溪受報社指派前往油菜坡,在現(xiàn)場采訪了章求是。采訪歸來,她寫了一篇題為《縣委書記打井記》的長篇報道,發(fā)表后引起廣泛關(guān)注和強烈反響,新華社客戶端還轉(zhuǎn)發(fā)了這篇文章。
章求是言而有信,過了半個小時,果然給劉婉溪打來了電話。章求是在電話中說,劉大記者,你反映的情況非常重要,我會抓緊時間過問的。
謝謝書記??!劉婉溪滿懷感激地說。
章求是說,劉大記者把話說反了,應(yīng)該是我謝謝你啊。
此話怎講?劉婉溪一愣,問道。
章求是說,幫助農(nóng)民增收是我這個縣委書記的職責(zé),你幫助我縣農(nóng)民探索增收之路,實際上就是在幫助我,所以我要謝謝你。
聽章求是這么說,劉婉溪心里熱乎乎的,同時也對他多了一份敬意。在報社當了十幾年記者,劉婉溪見過的縣市領(lǐng)導(dǎo)不計其數(shù),其中不少人一天到晚把人民群眾掛在嘴上,其實心里從來不為人民群眾著想。章求是卻與眾不同,他的嘴和心是一致的,始終把人民群眾放在心目中最重要的位置。
那次去油菜坡,劉婉溪在采訪時聽到了一個小故事,至今記憶猶新。故事發(fā)生在打井過程中。有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嫂子,種了一塊綠茵茵的油菜秧。打井的施工隊為了抄近路,拖著運石頭的板車直接從老嫂子的油菜地上碾過,把她的油菜秧糟蹋得一干二凈。施工隊是羅貴干牽頭組織的,并由他具體負責(zé)。這塊油菜每年都要收獲一千多塊錢的油菜籽,老嫂子發(fā)現(xiàn)油菜秧被毀,心如刀絞,便找到羅貴干哭訴,要他們賠一千塊錢。羅貴干雙手叉著腰說,我們打井是為你們造福,損壞一塊油菜秧算什么,你還好意思找我們賠錢?老嫂子氣不過,從村里找到鎮(zhèn)上,又從鎮(zhèn)上找到縣里,堅持要施工隊賠錢。章求是聽說怒火萬丈,當即打電話沖羅貴干發(fā)了一通脾氣,勒令他趕快給老嫂子賠錢,一分都不能少。
接到章求是的電話后,劉婉溪及時打了趙鐵杵的電話。她說,你不要著急,縣委書記章求是已經(jīng)知道了這件事,他會阻止羅貴干的。趙鐵杵一聽高興壞了,放大嗓門說,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次日清早,劉婉溪正準備起床,突然收到了章求是的一條微信。微信上說,劉大記者,我們今天下午將在油菜坡召開一個扶貧攻堅現(xiàn)場會,歡迎大駕光臨。劉婉溪立刻回復(fù)說,謝謝書記邀請,我一定按時到場學(xué)習(xí)。章求是又發(fā)來一條微信說,散會后,我也想去欣賞一下你說的那個裸石陣。劉婉溪說,好啊,到時候我給你當導(dǎo)游,還可以品嘗趙鐵杵的三皮罐茶。
下午一點鐘的光景,劉婉溪開車來到了油菜坡村口。經(jīng)過大槐樹時,她猛然想到了趙鐵杵豎的那個招牌,便很想看一眼,于是把車停住了。她從車上一下來,眼睛就在樹下四處張望??墒牵豢匆娏酥握信频哪歉绢^,木頭上面的招牌卻被一個蛇皮口袋罩住了。劉婉溪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差點暈了過去。
槐樹后面有一戶人家,門口站著一位大伯。劉婉溪指著蛇皮口袋問,大伯,這是誰干的?大伯說,是那個叫羅貴干的駐村干部。劉婉溪說,我就猜到是他,只有他才干得出這種事來。他為啥要在招牌上罩個蛇皮口袋?大伯說,他說縣委書記下午要來村里開會,怕書記看到裸石陣三個字不高興,上午就拿個蛇皮口袋把它罩住了。大伯話音未落,劉婉溪看到從村委會那邊開過來一輛車。那輛車開到大槐樹下停住了,下來的竟然是羅貴干。
羅貴干穿一件中山服,胸前仍然別著紅像章。他一下車就認出了劉婉溪,不冷不熱地叫了一聲劉記者,算是打過招呼。劉婉溪問,你怎么這會兒有閑心跑到村口來了?羅貴干說,我來迎接章書記。劉婉溪本想諷刺他一句,但話到嘴邊又收回去了。過了一會兒,劉婉溪朝招牌上瞥了一眼說,這個蛇皮口袋好丑啊。羅貴干說,招牌上的名字更丑呢。劉婉溪故意問,什么名字?羅貴干說,裸石陣。劉婉溪冷笑一聲說,既然你嫌這個名字丑,可以換一個嘛。羅貴干說,我已經(jīng)找過趙鐵杵,限他三天之內(nèi)更名,否則就把這個招牌砸掉。他邊說邊捏緊一只拳頭,先舉過頭頂,然后狠勁地砸了下來。
在村口停了半個小時,劉婉溪正準備上車先走,一輛黑色的公務(wù)車朝大槐樹下開了過來。章書記來了!羅貴干激動地說。他說著就朝那輛車跑過去,雙手張開,仿佛一只張開翅膀的公雞。
黑色公務(wù)車一直開到大槐樹下才停。車剛停穩(wěn),章求是便從車上下來了。他四十出頭,濃眉大眼,身材細高而筆直,像一棵青桐。羅貴干看見章求是下了車,趕緊跑上前去,伸出兩只手,想跟書記握一下。但章求是沒有與羅貴干握手。他直接走到了劉婉溪身邊,一邊跟她握手一邊說,劉大記者來得好早啊,路比我遠,人卻比我先到。劉婉溪嫣然一笑說,遠鳥先飛嘛。
章求是松開劉婉溪的手,轉(zhuǎn)身正要上車,一抬頭看見了那條蛇皮口袋。這是怎么回事?章求是皺著眉頭問。劉婉溪指了指羅貴干說,你問他吧。羅貴干不等章求是開口,便搶著回答說,有一個叫趙鐵杵的村民,發(fā)現(xiàn)了一片怪模怪樣的石頭。為了招徠游客,他給那片石頭取了一個流里流氣的名字,并且還做成招牌豎在了這里,我覺得有失體統(tǒng),就用蛇皮口袋把它罩住了。章求是問,叫什么名字?羅貴干說,裸石陣。章求是又問,這個名字怎么失體統(tǒng)了?羅貴干說,它太庸俗,容易讓人往那方面想。章求是哈哈一笑說,我看是你自己在往那方面想吧?羅貴干不由得一愣,壓根兒沒想到書記會這樣說他。停了片刻,章求是接著說,我倒覺得裸石陣這個名字挺好的,大俗大雅,雅俗共賞,很有意思。羅貴干愣得更厲害了,一聲不吭,臉上像潑了一瓢豬血。章求是瞪他一眼說,你還愣著干啥?趕快去把蛇皮口袋扯掉吧。
劉婉溪這天穿了一條長褲。當羅貴干極不情愿地扯下那條蛇皮口袋回頭時,她裝著很誠懇地問,羅主任,我今天的穿著還嚴肅吧?羅貴干睜大兩眼,仔細打量了她一會兒,然后認真地說,上衣太短了,連屁股都沒包住。劉婉溪沒想到羅貴干會如此回答,感到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現(xiàn)場會的會場設(shè)在一排新建的樓房前面。劉婉溪三個月沒來油菜坡,沒想到這里會不聲不響地冒出一排嶄新的樓房。這排樓房位于裸石陣附近,離趙鐵杵的油菜地只有300米,白墻紅瓦,在綠色油菜的襯托下像一幅畫。
會場上已經(jīng)坐滿了人,除了本村村民,還有來自全縣十五個特困村的支部書記。開會之前,章求是告訴劉婉溪,這是為村里十個特困戶修建的扶貧房,他們今天領(lǐng)鑰匙,明天就可以搬進去住了。接下來,章求是對身邊的縣委辦主任說,你把支部書記們都叫過來,我們先一起進到扶貧房里去看一看。十五個支部書記很快來了,其中還有本村的尚支書。尚支書帶路,大家一道走進了扶貧房。房子雖說不大,但應(yīng)有盡有,有客廳、有臥室、有廚房,還有廁所和洗澡間,并且都裝修好了,進門即住。劉婉溪一邊看,一邊贊嘆不已。
現(xiàn)場會開始了,第一項議程是尚支書為十個特困戶發(fā)鑰匙。當十個特困戶戶主走到臺前的時候,劉婉溪的眼睛不由得豁然一亮,因為她看見趙鐵杵也在其中。趙鐵杵從尚支書手里接過鑰匙,一回頭看到了坐在臺上的劉婉溪,臉唰地一下紅了,顯得很難為情。他很快勾下了頭,好像不好意思面對劉婉溪。
鑰匙發(fā)完后,章求是講了一番話。他說,這兩年,油菜坡打了扶貧井,蓋了扶貧房,徹底解決了吃水難和住房難兩大難題,可以說,老百姓基本上脫貧了。往后,我們的工作重點將轉(zhuǎn)移到致富上來。脫貧之后必須致富,如果不致富,我們很快又會返貧。今天召開這個現(xiàn)場會,最重要的不是給特困戶發(fā)鑰匙,而是探討如何致富。致富不能光靠黨委和政府,主要靠我們自己。我們要盡快找到致富的門路。致富的門路很多,除了種茶葉種煙葉,種油菜種包菜,還可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最近,我聽說有一位名叫趙鐵杵的村民,發(fā)現(xiàn)了一片好看的石頭,于是就做起了鄉(xiāng)村旅游,這就叫靠石頭吃石頭,石頭也能幫我們致富。趙鐵杵同志的這種做法非常好,也為我們帶了一個好頭。
講到這里,章求是停了片刻,然后大聲問,請問趙鐵杵同志來了沒有?趙鐵杵聽到縣委書記提他的名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下子呆住了。劉婉溪看見趙鐵杵半天不說話,便代他回答說,章書記,他來了,就坐在臺下呢。她一邊說,一邊指給章求是看。章求是看到了趙鐵杵,微笑著說,待會兒我也去游覽一下你的裸石陣。我自己買門票。
散會之后,章求是真的去了裸石陣。十五個支部書記都一起去了,羅貴干也跟在后面。他們見縣委書記自己掏錢買門票,每個人也給了趙鐵杵十塊錢。章求是游興很高,遇到特別喜歡的石頭,都要伸手去摸一下,還讓劉婉溪給他拍了不少照片。在半路上,他們前后碰到了三撥游客,將近二十人。章求是一路看一路情不自禁地說,好,真好!
從祼石陣出來,趙鐵杵已泡好一壺三皮罐茶等在門口。章求是咕咕喝了一大碗,喝完后對趙鐵杵說,你這景點的門太矮了,應(yīng)該修得排場一點。另外,門票也偏低,建議漲到二十。劉婉溪聽了,打心眼兒里替趙鐵杵高興,連忙插嘴說,老趙,縣委書記這么關(guān)心你,你肯定能夠很快富起來。
……
作者簡介
曉蘇,男,湖北??等恕,F(xiàn)任華中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湖北省人民政府參事。先后在《人民文學(xué)》《作家》《收獲》《花城》《鐘山》《天涯》《北京文學(xué)》《上海文學(xué)》《十月》《中國作家》《長江文藝》等刊發(fā)表小說500萬字。出版長篇小說5部,中篇小說集2部,短篇小說集13部,散文集1部,學(xué)術(shù)著作3部。曾獲湖北省文藝明星獎、蒲松齡全國短篇小說獎、林斤瀾小說獎、百花文學(xué)獎、汪曾祺文學(xué)獎、《北京文學(xué)》獎、湖北文學(xué)獎、屈原文藝獎、《作家》金短篇小說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