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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外賣菜單讀起,然后是普魯斯特
來源:文匯報 |  編譯/黎文  2021年03月09日08:12
關鍵詞:普魯斯特

“文學研究”的焦點,如今已不再是文學,而是被電影、電視、漫畫、流行音樂和社交媒體所取代。目迷五色的學者們放棄了作為文學遺產(chǎn)保管人的角色。得克薩斯州大學圣安東尼奧分校的史蒂芬·凱爾曼(Steven G.Kellman)擔心著文學研究要終結了。對于攻擊文學的悠長傳統(tǒng),他提到了近年兩部相關研究著作。

《恨文學》一書調查了從柏拉圖至今,對文學反感的漫長歷史,是巴黎第十大學比較文學教授威廉·馬克斯(William Marx)的作品?;厮?《理想國》中蘇格拉底所說的“哲學與詩歌間的古老爭論”之后,馬克斯發(fā)現(xiàn),對想象性寫作持敵視態(tài)度的,不僅僅是哲學。他還勾勒出平行或寄生于文學史之外的反文學傳統(tǒng),那種種否認作者權威的言論和行為。

馬克斯發(fā)現(xiàn),在早期,這是一個權力問題。有感于荷馬史詩對雅典人民的持續(xù)有害影響,柏拉圖覺得應該把詩人驅逐出他的理想國。柏拉圖認為,詩歌不過是對永恒形式的摹仿的摹仿。一首關于床的詩僅僅再現(xiàn)了一張床,而那張床本身只是對理念的、典范式的床的不完美的摹仿。16世紀,菲利普·西德尼爵士在《為詩辯護》中,將這種對文學的柏拉圖式排斥歸結為這樣一種信念——即文學是“謊言之母”,仿佛小說就是謊言的同義詞。在現(xiàn)代大學里,真理探索者的典范在理工院系,而不是跟不上時代的文學愛好者。

1959年,C.P.斯諾發(fā)表了他臭名昭著的“兩種文化”演講,聲稱科學頭腦在認識論上優(yōu)于人文主義想象。盡管如馬克斯指出,斯諾的論點有似是而非、過于簡化、荒謬不真實等等明顯缺陷,但這套話術仍然說服了大批金主和政客,前者削減了文學研究的預算,后者蔑視文學研究。事實上,詩人自己都經(jīng)常說,自己的藝術不追求什么真;如果詩歌不再宣稱其為真,那么也就不能因為虛假而受到譴責——西德尼就是這么抵抗的。

以道德的理由反文學,是馬克斯列舉的另一個歷史傳統(tǒng)。詩人的隊伍里不僅充斥著酒鬼、癮君子、叛徒、小偷、殺人犯和其他各式各樣的罪犯,而且,反文學的擁護者警告說,這些壞人的詩歌用他們的罪惡敗壞了讀者。不同時代的清教徒對邪惡的定義不同,在當代的教室里上演的版本是:從課程里清除奧維德的《變形記》,因為它似乎容忍了強奸;清除《哈克貝利·芬恩歷險記》,因為它臟話連篇。

此外,照字面意思,先鋒派是對傳統(tǒng)價值觀的正面攻擊。這么來看,如果絕大部分的現(xiàn)代文學意在震驚、挑釁和搖動人心,那么身在一個旨在維持現(xiàn)狀、坐享社會支持的機構里做這類文學的研究,好像就很難說得過去了。這是反對文學研究的又一個理由。

最后一個理由是基于社會效用。寫一本關于埃德蒙·斯賓塞的專著除了對書呆子還能對誰有用?開一堂艾米莉·狄金森的研討會如何能讓參與者成為有用的公民?而且,許多現(xiàn)代主義者放棄了文學的所謂社會效用。“一切藝術都是無用的”,奧斯卡·王爾德堅稱。在王爾德之后,為一個沒有什么好處的學術研究辯護似乎也已經(jīng)無用了。

然而,反對文學其實是詆毀者對文學的贊揚。支撐反文學的前提是相信文學具有力量,因而值得攻擊。對于文學的捍衛(wèi)者來說,比反感更糟糕的是冷漠。

這種冷漠可能已經(jīng)蔓延開來。牛津大學英語系的梅爾韋·埃姆雷(Merve Emre)援引納博科夫對于“好讀者”和“壞讀者”的區(qū)分,審視20世紀中期的閱讀狀況,寫成《準文學》一書。這邊廂,大學正在強制推行“細讀”,把文本作為豐富細致、自主的語言材料來研究,而“壞讀者”正讀著的卻是回憶錄、日記、委員會報告和其他準文學作品。他們還利用自己的文字技能來玩填字格游戲、破譯老食譜,玩出其他未經(jīng)學院批準的花樣。

為求生存,學科必須適應和進化。16世紀早期教皇利奧十世在羅馬大學創(chuàng)立的占星學系早已消失,但是天文學卻由于超越了地心說和日心說的模型而蓬勃發(fā)展。女性主義、批判種族理論、生態(tài)批評、讀者反應理論、新歷史主義、酷兒理論已經(jīng)讓21世紀的文學系大大不同于本世紀中期形式主義者占主導的文學系。今天,旅行文學、科幻小說、烹飪書和其他準文學類型的課程比比皆是。閱讀專家認為這些都可以成為培養(yǎng)閱讀習慣的有效途徑。從外賣菜單讀起,最后捧起普魯斯特。

凱爾曼表示,研究戀尸癖、美人魚和澳大利亞電影本身無疑都是有價值的,但既然生命短暫,學術年限又不夠長,這些應該取代喬叟、莎士比亞和彌爾頓嗎?很難相信《權力的游戲》甚至原著喬治·R.R.馬丁的幻想小說,會誘使弗吉尼亞·伍爾夫終身成癮。文學研究自亞里士多德論述希臘戲劇以來,已經(jīng)被證明是極具彈性的,但凱爾曼懷疑,它會不會被拉成一個奇怪的模樣,變得根本不是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