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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逐光的孩子》:真摯的“詩意”
來源:中華讀書報 | 崔昕平  2021年03月29日08:59

在當代青年兒童文學作家群體中,舒輝波的創(chuàng)作數(shù)量不多,也與各種寫作潮流保持著警惕的距離,堅持著自己對寫作的理解,作品呈現(xiàn)出屬于他的感傷、動人的個性氣質(zhì)。舒輝波的作品如他的名字,是有光的,包括這部新作《逐光的孩子》。這一束束“光”的表達與追尋,構成舒輝波作品獨特的精神氣質(zhì)。這束光的質(zhì)地,是詩意。

一部作品有詩意,而且這種詩意不是“佐料”般的點綴,而是從骨子里滲透出來,浸潤到文字里,從某個場景、某個細節(jié),或從某句對白中自然涌出時,這部作品勢必會驅(qū)動讀者內(nèi)心真摯而美妙的詩意體驗?!吨鸸獾暮⒆印肥且徊看髮W生(小蘇)赴神農(nóng)架藍溪小學支教的故事,是2019年中國作協(xié)重點扶持作品。作品中,穆麗爾·斯圖亞特的詩作《種子商店》成為全篇“詩眼”。林區(qū)小火車穿云霧奔去,齊老師與“我”靜靜聆聽月光等場景,都寫得詩意而美好。作品中最富詩意也最具幸福感的段落是勸學家訪的山中行程,是齊老師富有詩意的倡議,“趁我還能走,咱們把班上每個孩子家里都走一趟怎么樣?”為此,兩個人在接下來的三年時間里,幾乎走遍了場部和藍溪地界的所有山林。翻山越嶺的艱辛,常常讓人忘記齊老師裝著義肢的腿。那是一只越走越壯大的師生隊伍,“散落在森林各處的孩子們像是被雷聲召喚的小蘑菇,在一場春雨過后一起鉆出草地”。看蓬勃的小獸們茁壯成長,師生們在崎嶇的山路上相扶相攜,彼此照亮,是多么動人的畫面。

如前所述,舒輝波對這一題材的書寫,始終是被“光”牽引的。扎根藍溪小學的齊老師期盼“我”的到來,“把眼睛放在路的盡頭”;學生鄭天齊努力把眼睛睜得很大,“那眼睛里的光都快沖破相片,落在我的身上了”。這一束束“光”照亮了一句話,“人的價值在于是不是有人需要你”。這一束束光也連續(xù)兩次將“我”從失去女友、失去親人的悲觀自閉中拯救出來。在這個故事中,身為老師的“我”屢屢得到孩子們的鼓勵。在崎嶇陡峭的山路上跌倒時,瘦小的男孩鄭天齊安慰我,“老師……不要哭!”當?shù)鯓虮粵坝康暮榉宕虻脫u搖欲墜時,單薄的女孩子戚海燕安慰我,“蘇老師,不要怕!”在這個偏僻、艱苦的山村小學,喪失“笑”功能、失去幸福感的我,心弦一次次被觸動,靈魂一次次被激勵。老師湊齊,開學典禮如期舉行,國旗升起時,我感到了“一種云霧一樣朦朧的幸福,只是這幸福里帶著一點點悲壯”。當我和學生們打球分出勝負鄭重握手時,孩子們驚嘆“跟奧運會一樣……”時,我的心被觸動,“我的小伙伴們,遠在深山,又和全世界在一起”。這份責任感,讓作品中已經(jīng)考上研究生的大學生選擇了扎根山鄉(xiāng)支教,直至三年后學校并入上一級學校,讓作品外這位叫舒輝波的作家拿起筆,去書寫這群被深山阻隔卻應該與時代文明相通的孩子。

舒輝波對小說文字有寫詩般的“潔癖”,字字斟酌,罕有累贅措辭,累贅敘述,也力避陳言,努力跳出慣性表達,連篇章標題也罕見的整齊。作品的詩意,更離不開敏銳的觀察,細膩的感知,尤其是真摯而深切的、對寫作對象的體察。一個作家若能深入到人物的靈魂深處,與他們緊緊捆綁在一起,真摯表達所記之人,所寫之事,作品才能由真向美,生出“詩意”。從舒輝波大量作品的選材看,他屢屢朝向現(xiàn)實取材。他的創(chuàng)作動因,常常源自親身經(jīng)歷或是接觸到的社會事件?!吨鸸獾暮⒆印分校瑳]有空洞的渲染,沒有夸飾的抒情,而是真摯、真實。閱讀作品,常常像讀他的紀實文學《夢想是生命里的光》一樣,將他認作是作品中那個講述者,那個見證者,或那個親歷者。

作品由“引子”起,即為講述者“我”罩上了真實的光暈。這是一個源自十五年前曾經(jīng)在神農(nóng)架藍溪小學支教三年的“我”的回憶,是一個中年人對青年時代刻骨銘心的經(jīng)歷的回憶。這個“我”與作者之間,顯然有著緊密的關聯(lián),甚至很多時候,這個“我”儼然就是作者,因為這個故事的源頭,是大量真實的素材、經(jīng)歷與感受。作品呈現(xiàn)了多處有溫度的細節(jié)。如師生之間愛的表達方式,“齊老師摸了一下鄭天齊的后腦勺,又摸了一下,然后用胳膊攬著他的后頸往教室走去。鄭天齊像一只乖順的小貓,享受極了”。這些細節(jié),讓作品產(chǎn)生了極為真實的故事觸感。

建立在真實素材基礎的構思也顯出新意。作家并不是主觀地處理題材,描寫支教老師為山村孩子點亮心燈,而是體會到了那種雙向的心靈奔赴與啟迪?!吨鸸獾暮⒆印分Ы獭⒎瞰I的故事起點規(guī)避了高大上的動因,并非一次“我”的主動選擇,而是由一種對因支教而喪生的摯愛女友的緬懷、對陷入傷心絕望的自我的放逐與救贖。這樣一種完全由外因驅(qū)動的支教行動,讓這個喪失歡笑能力,喪失目標、意義的青年人呈現(xiàn)為一個個性化的生命體。師生間的互動描寫也規(guī)避了程式化,有著濃郁的真實感。作品還準確把握了在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穿行。在詩歌點亮生命的詩意課堂后,作品不是最終唱響一曲頌歌作結(jié),而是再次面對現(xiàn)實的困境:進入雨季的藍溪,溪水上漲,山洪暴發(fā),危機四伏的老鴰崖,危險的吊橋,返校的孩子們冒著危險踏上吊橋。山村教育的諸多問題也沒有急于在一部作品中都得到大團圓的解決,而是延伸到十余年后,以回溯的形式,一點點讓山鄉(xiāng)變遷清晰化。

舒輝波是從事過影視編導工作的寫作者,他的敘事會有意識地設置“扣子”,或者說,“埋?!?。預先鋪好的梗,一定會在后面發(fā)揮重要作用,仿佛一雙靴子的另一只終于落地,一桿懸掛的獵槍終會叩響。

《逐光的孩子》選擇了一種自然進入生活的視角,陌生的人、陌生的事,陌生的環(huán)境在“我”眼中一點點展開,讀者跟隨這個“我”去一點點觸摸,感受,了解。開篇部分,每個提及的人物,包括“我”自己都滿是懸念,一身故事。初去報到時的“我”需要努力才能做出笑的動作;失去一條腿已經(jīng)返城的齊老師卻又選擇了回到艱苦的藍溪;“我”追隨“嚴玲”開啟支教生涯,嚴玲是誰,與我是怎樣的關系,為什么如此巨大地影響著我,都是懸念。孩子們的出場,也都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舒輝波的敘述中密織著多個故事頭緒。那個伏筆書寫的人物會選擇一個時機,出其不意進入故事主干。他們所攜帶的插敘故事、那些飽含情感記憶的瞬間,往往升華出有力的情感沖擊。這個過程,作家顯得極有耐心,也極為巧妙,包括作品的尾聲也很有設計。作家將一個大秘密的謎底放在了這里:一個看似配角的人物與“我”之間的親密而純粹的情感互動,直到尾聲處才由“我”的回憶點亮。顯然,尾聲部分不僅承擔了故事的收束交代,還再次復唱升華著故事中動人的情感付出。

作家筆下由“我”講述的故事,始于回憶,終于生活,沒有刻意的拔高,而是誠摯的交流。這種交流,是作家與寫作素材的交流,是作家與讀者的交流,是讀者與素材的交流。這一切,都在故事之中,又都并未隨著故事而終止,而是隨著《尾聲》延續(xù)到生活中,延續(xù)到讀者的思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