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回家》：“英雄都是普通人”
初次接觸吳洲星的《等你回家》時，作品僅是片段，吸引人的首先在于選題。作品定位于一位特警英雄的真實故事，是一個值得為兒童書寫的當(dāng)代題材?；孟腩愋蛢和膶W(xué)中有著各種滿足兒童愿望的超能力英雄形象，而在現(xiàn)實題材尤其是戰(zhàn)爭題材的兒童小說中，智勇雙全的少年英雄，常常選取一種浪漫的、理想主義的書寫方式，塑造令人仰視的英雄形象。吳洲星作為一位年輕的、新生代兒童文學(xué)代表作家，會以怎樣的方式去書寫這位真實的當(dāng)代英雄呢？悲壯、犧牲和崇高感，或許是作品可能的美學(xué)去向。
然而，吳洲星選取了極為松弛、生活化的敘述姿態(tài)。不得不說，《等你回家》是一部不“通讀”便無法判斷它所欲承載的情感力量，更無法給出恰當(dāng)評判的作品。年輕的作家寫得有些冒險，但卻非常篤定。在前半程的敘事中，特警爸爸在孩子的世界里，“特”在“常常能把自己變沒了”而已。蔣小船、蔣小旦姐弟倆在以媽媽為主力撐起的家庭中成長，瑣碎溫暖的親情描寫和姐弟間的游戲互動，輔以當(dāng)代氣息的校園場景，種種表征可能會讓人預(yù)判，這是一部小清新的、當(dāng)代都市校園題材兒童小說，外加當(dāng)代較為典型的父愛缺席的家庭定位。但是，隨著生活化的敘事不斷深入，溫水蓄力，創(chuàng)作意圖逐漸凸顯。《等你回家》有意跳出了“崇高化”的英雄塑造，并借特警爸爸之口道出了作品的立意——“英雄都是普通人”。
英雄都是普通人，過著普通人的生活，有著普通人的喜怒哀樂。童稚視角鋪墊的前半程敘事中，一派祥和濃郁的生活氣息、歡樂有愛的家庭氣氛。爺爺奶奶口中的爸爸很真實，很“接地氣兒”，他像許多孩子一樣有不少小毛病，爺爺則堅決拒絕去參加淘氣爸爸的家長會，因為曾經(jīng)在家長會上被老師當(dāng)眾批評；奶奶講爸爸從小是個膽小的孩子，糗事不斷。其樂融融的家庭中，惟一的不足似乎就是爸爸太忙了，幼小的弟弟長時間見不到爸爸，誤認為家里只有三口人，爸爸為此去拍了張全家福，讓弟弟以這樣的方式記住爸爸。等爸爸回家，是這一家人的常態(tài)，平時如此，過年過節(jié)亦如此。然而，這樣的等待逐漸顯出了它的不同。
這種等待的背后，不僅僅是忙碌，長時間的分離，還可能是危險，是隨時可能遭逢的傷痛，甚至永訣。媽媽、爺爺、奶奶都深知這一點，因此始終在努力地維系著這個家庭的美好。面對種種難處，他們默默付出，相互體諒，從不抱怨。兩個孩子則是在逐漸的成長中一點點意識到了等待背后的焦灼，意識到爸爸工作的危險。這個層面，作者寫得輕盈卻不失巧妙。一次等待中意外忘記掛掉的電話，讓作品突破了孩子的視野，穿越到緊急救險現(xiàn)場的嘈雜與呼喊，共同親歷了特警爸爸以個體之軀護衛(wèi)小區(qū)居民生命的搶險過程。
作品最具情感沖擊力的部分，必然是英雄形象樹立起來之時。即便此時，作家也仍然沒有跳出“家庭”這樣一個視野，以充滿柔情的生活敘事再現(xiàn)了重傷后的爸爸與親人，尤其是與孩子間的多個細節(jié)。為了與嚴重?zé)齻陌职值摹捌呙胂嘁姟?，一家人都換上了他們最好的衣服，爺爺奶奶理了發(fā)，媽媽化了妝，因為“爸爸看到我們每個人都很好，他的心情就會好”。聽到女兒呼喚而驚喜扭頭的爸爸，激動到崩裂了傷口。作品中，《小豬佩奇》的故事如同粉紅的背景色，在關(guān)鍵時刻多次閃現(xiàn)。許多孩子喜歡小豬佩奇的故事，因為那份暖暖的家庭氛圍，弟弟也一樣，他還用故事中的名字為一家人命名。弟弟抽泣時，“我”用“喬治”稱呼弟弟哄他開心；最愛爸爸的弟弟不敢靠近燒傷毀容的爸爸，爸爸便蒙上臉，學(xué)《小豬佩奇》中豬爸爸的哼哼聲，與小旦在游戲中大手牽小手。大手小手相握的瞬間，“像是蝸牛的觸角一般向著對方試探，大手和小手終于碰在了一起，最后緊緊地握住一起”。如果不聯(lián)系背景，這個描寫只是生動，而當(dāng)這一細節(jié)發(fā)生在一對至親的父子之間時，這個過程便承載了太多一言難盡的情感。情感的激蕩與震撼，可以發(fā)生在某個山崩地裂的瞬間，更多時候則是涌動在如此真實的生活細節(jié)之中。
《等你回家》以家庭視角對特警英雄的書寫，以樸素而真實的細節(jié)素材疊加著作品層次豐滿的情感力量，越到后程越是動人。作品雖然通篇涌動的是小家的親情，大義只在一瞬間的危險中閃現(xiàn)，但是，誰不是血肉之軀的普通人，誰不為親情與家庭責(zé)任所包裹？站在小家的視角，誠如弟弟的話“我只希望他當(dāng)我們的豬爸爸，不希望他當(dāng)英雄，因為當(dāng)英雄會疼”；但從小膽小的爸爸，在群眾面臨危險時毫無恐懼，全是責(zé)任，這便是英雄的境界。作者想展現(xiàn)的，正是這樣的真實的“英雄”。此外，一些看似無關(guān)緊要的小細節(jié)也在故事的尾聲處發(fā)出光芒，英雄的精神力量同樣在生活中感召著每一個普通人。曾經(jīng)狂熱追星的女生杜美琪寫了一封很長的信給爸爸，“比從前她給大明星寫的信還要長”，爸爸成了真實的偶像。欺負過姐弟倆的男生鐵頭也以行動表達和解。在捍衛(wèi)和平與生命的大事面前，小小的恩怨便輕如塵埃了。還有那個除了爸爸全由爺爺奶奶出席的家長會，那個“最帥爸爸”的評選活動，都代替每一個讀到這個真實故事的讀者，代表每一個因有英雄守護而平安幸福的民眾，表達了最為真摯的敬意。
